番外四小說(小徑分岔的花園)(2 / 2)

他從隊伍末端開始等待,等待著買到一袋糖炒栗子。

在池雪焰離開浴室後,賀橋俯身洗手。

“化雪了,很冷。”

“我出門一趟。”

所以,他認真地附和了對方的決定:“嗯,不過生日了。”

不確定也沒關係,他不會問。

“大概吧,以前我媽下班回家,經常會帶一袋糖炒栗子給我。”

賀橋走出浴室,看見等待頭發上色的池雪焰正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旁邊放著那份事關重大的紙質文件,他依然沒有翻開,毫不在意。

空氣霎時陷入靜寂。

池雪焰沒有說話,似乎是早已料到這個結果,又似乎是並不關心。

一直不曾脫下大衣的賀橋走向玄關。

排在他前麵的是一對情侶,女生手裡捏著一個印有其他店商標的紙袋,裡麵仍然鼓鼓囊囊的。

“那天我其實哪裡也不想去,不想慶祝,隻想在家看電視,周末一整天都是動畫片,可他們非要帶我去遊樂場。”

他問了一個多餘的問題。

他難得向賀橋如此耐心地講述一個決定的原因,如此詳細地提起一段遙遠平淡的往事。

漸漸地,他不再難過了。

他想,或許眼前的池雪焰也想起了那個很久以前的他。

“但他們又叫我吃蛋糕,我不想吃,我爸硬是把叉子和蛋糕盤塞進我手裡,我打不過他,隻好強迫自己打起精神吃一點。”

用殘留著暗紅染發劑的掌心接過。

賀橋問:“小時候?”

那張曾拍下過珍貴照片的沙發。

“我喜歡那個生日,也喜歡那張照片,雖然我出現在畫麵邊緣,樣子也很模糊。”

可池雪焰卻驀地轉過身來,直直地與他對視。

賀橋從來不會質疑池雪焰的決定,不會問多餘的問題。

他也的確不想抗議。

在刺鼻的氣味裡,賀橋沉默地替他梳著頭發,不止是他要求的後麵,偶爾回答眼前人的提問。

又要長大一歲的人隨口道:“嗯,今年不過。”

賀橋聽著這對情侶的對話,第一念頭是,還好他沒有去附近的另一家買。

他跟池雪焰講過自己與陳新哲認識的原因。

聞言,池雪焰微微揚起嘴角,像是覺得有趣。

不像現在的,或許是像很久以前的池雪焰。

他印象最深刻的那個池雪焰,是在相親結束,闊彆已久後再重逢的那一日。

可這一刻,或許是因為彼此的距離太近,或許是因為過熱的室內溫度帶來一種近乎溫馨的氣氛。

他凝視著那個穿著自己襯衣的背影,輕輕關上了門。

池雪焰的生日是二月十四日,整個冬天最浪漫的那一日。

天空中忽然又下起了雪,純白的雪花輕輕落在他肩上,無聲地洇濕黑色大衣的邊角。

“為什麼不過?”

掌心沾染的深紅斑點沒能完全洗淨,要等時間將它褪儘。

“五歲那一年。”

透過鏡麵的反射,賀橋的目光望進那雙忽然暗下來的眼睛,便不再問了。

多餘的問題到此為止。

賀橋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低聲道:“很快就回來。”

等洗掉染發劑,再過幾天,頭發徹底固了色,池雪焰又會重新回到那張沙發上。

“所以我吃得……不,我睡得整張臉都沾滿了奶油,半夢半醒的時候,覺得臉上黏糊糊的,才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

紅發青年笑意醺然地向不再天真的他伸出手。

是要以協議為籌碼再靠近那個人,還是要以最瘋狂的方式同對方決裂。

他同樣不戴手套,接過那把殘留著體溫餘熱的梳子,耐心地幫池雪焰染後腦勺處的發根,同時道:“協議拿回來了,很順利。”

“他問這句話的時候,一定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你。”

後來的日子裡,賀橋常常想起這句話,反反複複地回憶那個瞬間。

“那天是什麼蛋糕?”

他隻是笑了起來,講起聽上去不著邊際的話。

他們見過一麵,在相親的咖啡館裡。

其實賀橋不確定他究竟是想要借此同陸斯翊談判,還是要賭上一切的魚死網破。

“陳新哲有沒有問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賀橋久久地想象著二十多年的那個生日夜,那個陷在柔軟沙發裡一臉奶油的小男孩。

在彼此的生活都不曾崩塌的那段燦爛時光裡。

池雪焰循聲望來,看著他穿鞋。

他的手早就臟了,把原本乾淨的梳子柄弄得一塌糊塗,再遞到賀橋手裡,很快弄臟了對方曾經潔淨的掌心。

賀橋靜靜地聽著,聽著近在咫尺的呼吸、新鮮雀躍的回憶。

最後,池雪焰輕聲說:“不會再有更好的生日了。”

外加一個多餘的問題。

而是一種純然的清澈。

“你愛吃栗子?”

“因為我很喜歡在這間房子裡最後過的那個生日。”他說,“不想用其他生日覆蓋掉。”

“好。”

他顯然不想弄臟那張平日裡經常懶洋洋窩上去的舊沙發。

道路在此分岔,黃昏的餘燼照耀著柏油路麵,到處是人聲與車聲。

緊隨其後的第二個念頭是,這個語氣稍顯驕縱任性的女孩,有點像池雪焰。

五歲之後,他們搬去了後來住的那個家,搬進了更大更好的房子,未來也越來越好。

賀橋提著盛滿糖炒栗子的紙袋,向來時的方向折返。

化學試劑一點點滲進脆弱的發絲,沉湎於回憶的人也一點點從萬裡長夢中醒來。

一直走到前方岔開的路口,他短暫地停下了腳步。

池雪焰做出的決定經常會隨心所欲地更改,尤其是在事關那個人的時候。

他總是很聰明,似乎猜到了賀橋要去做什麼,所以沒有問:你去哪裡。

“沒有。”賀橋說,“他隻問是不是真的要這麼做。”

他專心地看著鏡子裡幫自己染發的男人,提醒道:“要多梳幾次。”

前麵有兩條路,都能通往家的方向。

不是去辦池雪焰交給他的正事。

所以,他每一次路過武術館旁,想象二十多年那個小男孩時,都以那張模糊的照片作為藍本。

過了許久,就在賀橋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突然聽見一個輕盈而詳細的答案。

陳新哲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要讓那家凝聚了無數人心血的公司退市,而賀橋也想知道。

這是可以繼續往下交談的語氣。

潔白襯衫上暈開的點點深紅,總讓人想起盛放的玫瑰。

一條路有熱鬨的底商,沿路的雨棚能遮住飄落的雪,一條路隻有冷清的風景,但離家近一些。

“不要,這麼難吃,又這麼難剝,你也不許剝。”她忿忿地說,“等買到好吃的栗子,我就把它丟掉。”

“你怎麼沒脫大衣?不熱?”

他收回手,放下梳子,準備退出這段過分靠近,以至於稍顯逾距的距離。

不論是待在池雪焰身邊的時候,還是不在他身邊的時候。

賀橋便說了一句與協議結果一樣長的話:“手已經弄臟了,沒法脫。”

輕緩梳過發根的梳子頓了頓,身後的人應聲道:“忘了。”

去年的這個時候,他也是這樣說的。

但不重要。

“今天外麵冷嗎?”

儘管那對賀橋而言,基本也隻能靠想象去描摹。

白皙柔軟的,沒有絲毫陰影的掌心。

漸漸沉落的日色中,賀橋路過了甜味濃鬱的蛋糕店,路過了色彩紛繁的花店,最終在一家人氣頗旺的小店前停下。

他隻是很清晰地記得那雙曾向他伸出的手。

賀橋沒有否認這個語氣篤定的推測。

“你看起來好像很難過。”

而賀橋幾乎可以在腦海裡複原那個洋溢著笑聲的夜晚。

賀橋不確定。

不是如今更常見的肆無忌憚,或是滿不在乎。

“染完了。”

可是那些曾經美麗的幸福,都毀在一意孤行的他手中。

“可是周圍就這兩家……要不我給你剝?”

一個最平常的選擇。

反正賀橋沒有提出過抗議。

“結果我看見我爸正躡手躡腳地把相機遞給我媽,我媽要給我拍照,她憋著笑,不想吵醒我,我爸在旁邊看著,突然趁機親了一下她的臉頰。”

其實他已經很少再回憶過去,也快記不清那個自己了。

即將重新擁有一頭紅發的人仰起臉看向他,眼中漸漸寫滿笑意。

在這種想象中,空氣裡飄蕩著幸福綿長的幻覺,像金色日光消逝前的最後一絲甜美,連他原本厭惡的奶油都變得香甜。

女生像是不太高興:“那就再找下一家。”

他的眼睛裡閃爍著一種難以描摹的複雜情緒,好像陷進一場美得不可方物的萬裡長夢,晶瑩剔透的舊夢在遊離的神思中驟然流瀉而出。

“栗子蛋糕。”

“現在脫吧。”

因為他曾經偶然見過這張照片,它被池雪焰放在一個抽屜裡。

正凝視著鏡子的人輕笑一聲。

無論是被染發劑著色的皮膚,還是同樣難以洗淨的人生。

“其實是他們倆想去玩,拿我當掩護,但到後來,我也玩得很開心,雖然很累,累得我一到家就躺進沙發,想睡覺。”

即使是在今天。

他想起那些被繽紛腳步踩灰的積雪,想起街邊花店裡在料峭寒風中顫動的花瓣,忽然說:“你快過生日了。”

男生問:“要是這家也不行怎麼辦?”

空空的抽屜裡,隻放著這張裝在相框裡的照片,此外是不見光的一片黑。

“相機抖了抖,拍歪了,氣得她立刻轉頭瞪回去,然後,我徹底睡著了,大概是笑著睡過去的——到最後,我又很喜歡那個本來不想吃的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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