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隙中是一塊塊日久天長燒得顏色變成暗紅的炕磚,雖是盛暑酷熱天,破碎的蘆席上仍亂七八糟地堆著肮臟的被子。
沒有窗戶,或者說一米以上到房簷全是窗戶,無光澤的舊薄膜封住,替代了玻璃窗。
房間的另一側有一扇竹門,推開裡麵是茅廁,一隻糞缸深埋在地下,一半處在爛牆之內,一半在牆外,方便平時舀糞水。
糞缸上橫著兩塊用於踏腳的木板,缸邊,白色的蟲子在那裡湧動,堆成一團,綠頭、黑頭蒼蠅密密層層濃霧般彌漫著,空氣中填滿令人作嘔的臭氣和蒼蠅的嗡嗡聲。
蒼蠅似乎有些愚笨與遲鈍,常呆頭呆腦撞到吳小偉的臉上,鑽進他的領口,知道它們原來呆在哪裡的吳小偉一陣反胃,手忙腳亂的驅趕,或許這裡的蒼蠅的生活過於安逸,居然被吳小偉捏到了幾隻,仔細一看,都是糞坑中滋生出的綠頭大蒼蠅,肥壯油亮。
吳小偉莫名其妙打了個寒噤,趕緊鬆手,倒吸一口氣,連連退後幾步。
“這麼臟的屋子……”吳小偉結結巴巴地說道。
“小老板,這裡價錢便宜,這麼大的一個房間才八塊錢,上哪裡找去?”秀珍聽到吳小偉的抱怨,說道:“我家除了住宿費特彆便宜外,你看我家院子挺大,你從海邊采購來的海蠻可以寄存在院子裡,有了車皮再裝運到車站。
你可以看著自己的貨,我也可以替你幫著看守,其他旅社就沒有寄存海蟄的大院子了。
更重要的是,青鬆嶺流氓痞子多,你出門攜帶幾十萬的錢上其他旅社不安全,住我家,流氓痞子不敢上門,我哥在青鬆嶺派出所當頭頭,經常帶著槍回來,這裡的痞子都知道。”
吳小偉聽南易吩咐過,出門在外肯定要吃點苦頭,享受往後放,安全最重要。
站立良久,喟歎一聲,吳小偉住了下來。
然而當秀珍離開,他看著肮臟的棉被,顯得手足無措,一屁股坐在床沿上,有些灰心喪氣。
在青鬆嶺的第一個夜晚,吳小偉非常難熬,他一直懷疑手表壞了,時針已經失去了轉圈的功能,時間仿佛停止,不再往前走。
熬啊,熬!
熬到淩晨兩點,實在太困了,抱著自己的包睡著了。
次日,一陣嘈雜把他驚醒,睜開眼睛先看一下包,還在,豎起耳朵傾聽一會,然後瞄了一眼房門,沒有動靜,才打開包,從裡麵把兩萬塊錢拿出來,又找出吳美鳳幫他縫製的褡褳,錢塞進褡褳裡,緊緊的綁在自己的腰間。
穿好衣服,吳小偉走到院子裡,發現剛才鬨出動靜的居然是王榮森四人,看了一下時間,才早上七點不到,吳小偉詫異他們怎麼這麼早就到青鬆嶺,而且看似王榮森和秀珍很熟。
帶著疑問,吳小偉在昨天那個東北老太的指引下,來到機壓井旁,壓水洗漱。
等洗漱好,吳小偉向老太打聽哪有賣早點的,老太告訴他旅社就可以提供早點,不貴,隻要一塊錢,出於安全考慮,吳小偉欣然同意。
不到十分鐘,老太就端著一張矮幾到吳小偉的房裡,矮幾上有一個鋁製臉盆,還有一個大花碗。
在炕上盤坐好,吳小偉看向臉盆,盆裡是青豆、大蒜、洋芋、蘿卜等雜七雜八的蔬菜混燒在一起,也不知道該怎麼稱呼的菜,半湯半炒;再看向大花碗,是不乾不稀甚是稠厚的粥。
吳小偉實際是吃過苦的,隻不過那是小時候的事情,記憶已經模糊,從他的記憶變深刻開始,他家的日子是一天比一天好,天天都能吃上肉,偶爾,他媽還會帶他下館子打打牙祭。
看著臉盆裡的菜,他的食欲沒了,可肚子有點餓,他隻能端起大花碗吸溜了一口,粥很香。
筷子甩了甩,趕走圍過來的蒼蠅,夾了一小坨菜試了試味道。
不難吃!
正當他打算大口吃的時候,南易的話又浮現在腦海裡,放下碗,靜待了一刻鐘,腦子沒發昏,肚子也沒有任何反應,他才複又端起碗,胡吃海塞。
“南叔叔,當我填飽肚子,又聽到院子裡發出的嘈雜聲,走到院子裡一看,又來了兩個人,一個年紀有點大,後來我知道他叫周公,一個年紀比我小幾歲的女孩,很湊巧,她也姓南,叫南……”
“南若瓊,我女兒。”
吳小偉接著的故事,南易已經知道了大部分,因為很多事情都有南若瓊的參與,南若瓊給他發的類似遊記的郵件裡有提到吳小偉。
“南叔叔,南若瓊是你女人?”吳小偉聽到南易的話,錯愕道。
南易擺擺手,“先不說這個,你繼續往下說。”
“好,好吧。”
吳小偉的故事繼續,當時他來到院子看到了一老一少,老的那個,即周公正在和王榮森說話,周公要帶著四人去海邊看看海蜇。
聽了幾句,吳小偉覺得周公是青鬆嶺的地頭蛇,於是他上前懇請帶著他一起去看看,周公有點猶豫,不過南若瓊幫著說了一句話,周公答應了。
吳小偉不是第一次來青鬆嶺,他以前來過一次,不過上次過來,他的同學隻帶著他在鎮上稍稍轉了轉,就把人帶去了蓋平縣城裡,所以對青鬆嶺,他其實並沒有多大的了解,可以說這次是他第一次目睹青鬆嶺的真實麵貌。
它如同秀珍旅社,可以用八個字來概括:肮臟邋遢,雜亂無章。
大道邊常見一堆堆腐爛的垃圾,蒼蠅更是青鬆嶺的特產。路東一條還算寬闊的河已被生活垃圾填沒,唯見垃圾中一條汙黑發臭的小溝彎彎曲曲流著臭水。
大道邊攤點不少,行人熙來攘往,汽車喇叭聲、人的吆喝聲不絕於耳。與此同時,各種商業攤點的密集和客商的忙碌眾多,也呈現出它的生機勃勃的繁榮景象。
穿過大道,路邊停著無數的摩托、吉普、轎車、卡車、馬車、機動或人力三輪車,甚至自行車,車夫扯開喉嚨拚命招攬著顧客。
周公帶領幾個人一到,馬上被車主們包圍住,簡單地進行討價還價,周公率領認上了幾輛三輪機動車。
車向出海口風馳電掣而去。
在青鬆嶺的海岸邊有無數個海蟄加工點,其中最大的加工點是出海口,這裡加工點集中,不像其他點分散在各漁民家中。
眼前的路轉為泥路,凹凹凸凸坎坷不平,空氣中飄遊著濃鬱的海腥味,夾帶著淡淡的血汙氣息,來往的三輪車很多。
路愈來愈狹窄,視野卻在逐漸開闊。
這裡就是青鬆嶺著名的出海口,每年臨近新海蟄捕撈期,全國各地的客商紛紛蜂擁而至。
有人從這裡起家,在短短幾年內一躍成為幾十萬甚至上百萬的暴發戶;有人卻抱著終生遺憾,跌倒在這裡,成為一文不值的窮光蛋。
這裡是老板們尋覓的夢幻之地,然而,夢的變幻莫測誰也無法料到,唯有大膽一試自己的命運。
這裡是賭場,將自己的未來當作押注,暴富還是赤貧,欣喜若狂還是肝腸寸斷,很快就會見分曉。
這是人對金錢追求狂熱,也因此為金錢而煩擾。
吳小偉被眼前壯觀的景色陶醉,不經意間,他看向了叫南若瓊的少女,她的目光沒注視大海,而是在漁船之間打轉,不時的還會指指漁船和周公交流幾句。
在海邊,一行人隻停留了一會,這還是周公知道吳小偉還有王榮森四人中的女人阿欣兩人是第一次過來,這才耽誤點功夫,停留了一會。
周公隻願意給能帶給他大利益的大客戶服務,不過大客戶也是從小客戶成長起來,第一次過來的客戶,需要一個觀察期,他會先釋放一點善意,打下一個好基礎,等對方成為大客戶,他又能增加收入。
放風完畢,周公帶著一行人往加工海蜇的水泥池那邊走去。
水泥池就在海邊,排列著向遠處延伸,如同一條海邊的公路。路的一邊是一望無際的海灘,被一層玫瑰紅淡淡的塗抹著,呈現女人般溫情,陽光下仿佛一片淡紅色的煙霧,朦朧飄忽。
海灘的儘頭是一片水天相連的白色,蒼穹一片淡藍,瑩瑩光澤,陽光照射下紅白藍三色相間,綺麗美妙。
“周公,玫瑰色的草叫什麼名字?”吳小偉情不自禁向道。
“當地漁民叫它海草,其實海草分很多種,這樣潦草的稱呼十分不科學。”周公笑著說道:“它之所以美麗,也許是吸收了太多鹽分的原因。”
叫阿欣的女人問道:“這片海灘能延伸多遠?”
“幾十裡。”周公略思索了一下說道:“今天下午四點左右來潮。到時候,海灘便會成一片汪洋。”
說著,周公帶著大家上了水泥池。
吳小偉站著一看,池子深約一米,長和寬在四米左右。池壁厚十來厘米,正好橫放一隻鞋,周公說這條海上公路有十幾裡長,不少池中已有加工過的初礬、二礬的海蜇。
這些池子是當地漁民個人集資建造的,每家分上幾個,在海蜇捕撈期,他們日夜宿在池上,搭一個如同西瓜地裡看西瓜的棚舍。
走在池壁上,猶如走平衡木似地不穩,生怕不小心跌進池中,沾上一身海蜇的混合液,幸好,池子上常有加工海蜇時所用的零星木板鋪著。
在路上遇到漁民都會和周公招呼遞煙,熱情的還會強行拉著周公進棚舍聊一會。吳小偉已經知道周公的身份和事跡,對漁民的熱情表示理解,隻是為什麼南若瓊也會受到熱情招待?
吳小偉表示不能理解,加上赤日炎炎,太陽炙烤著他的臉、脖頸、胳膊,往後頸一摸,手指上立即沾上一粒粒硌手的白色顆粒,這是從他身體裡蒸發出來的鹽。
熱,天真熱!
忍受著毒辣的陽光,等周公和南若瓊從棚舍裡出來,周公又帶著大家繼續往前路走去,一直有在關注南若瓊的吳小偉從她身上聞到了西瓜的清爽味。
“我被曬出鹽,他們兩個卻吃上了西瓜,還是冰鎮的吧?真想咬上一口冰冰涼涼的西瓜啊!”吳小偉心裡忍不住自憐自艾,“我為什麼要跑到這裡來受苦?”
路仍在延伸,又走了半個多小時,除了周公和南若瓊,其他人都受不了了,喘著粗氣,嗓子裡冒煙。
說到“冒煙”,吳小偉停止了講述,目瞪口呆的看著款款向他走來的南若瓊。
南若瓊來到南易的身後,趴到他背上,“爸爸,你怎麼來這麼晚,我明天早上就要走了。”
“我來的已經夠早了,倒是你在東北呆這麼久,下一站去哪?”
“吉爾吉斯斯坦。”
“這裡啊,我在莫斯科聽說那裡有搶婚的習俗,你當心點,不要被彆人搶回家當壓寨夫人。”
“嘻嘻,我不怕,我要去看女兒國,還要去李白的出生地看看。”
“嘖,我有空也去看看。”,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