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顧凝芷的話,聞弛忍住劇痛狠狠咬了咬牙。
其實在顧凝芷將他胸腔都拆散的時候,他就已經能動了。
可那時候他也隻剩下兩隻手,根本跑不了。
現在情況更遭,沒了胸腔中的陰靈珠,腦袋也被拆散,他幾乎眼前全黑,意識都快消失,隻剩下最後一縷從右眼的陰靈珠中釋放出來的靈,還微弱地牽絆著他。
聞弛此時五官都像是被蒙上了一層紗布,聽到的聲音都是嗡嗡的。
可是他還是聽到了顧凝芷吩咐一個宮女將他燒掉。
本來顧凝芷是打算自己動手的,可是臨時皇帝派人來喚她過去,她匆忙間隻能把事情交給宮女。
眼見著那小宮女謹慎地在顧凝芷房間內燒起了火爐,打算將他就地正法,聞弛心中焦急。
他深吸一口氣,默念口訣牽引身邊的逸散的靈重新彙入自己的身體,用這種方式保持清醒。
可是除此之外他竟是毫無辦法,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對方朝他伸出手,一把抓起!
那一刻,被人懸空拿著的聞弛,甚至已經能夠感受到爐火那燙人的溫度了。
聞弛恐懼地深吸一口氣——
就在這時,禁閉的窗戶被人從外麵猛地推開,一個看不清的小東西立時竄了進來,一下子朝玲瓏衝了過來,順著她的衣袍爬到她胸口上,嚇得她哇哇大叫。
聞弛卻一下子欣喜起來——竟然是他之前一直呼喚著的阿念來了!
他用僅剩的一隻手牢牢地抓住阿念,隨即便被拖著,飛一般地逃離了那帶給他地獄般經曆的地方。
可是玲瓏忠心,即便再害怕,也心知事情重大,立馬追了上來。
聞弛怕阿念拖著他容易被那小宮女追上,想了想,便又故技重施,讓阿念將他放在拐角的一個陰影處,隨後阿念的速度便立馬重新快了起來,引著玲瓏跑遠了。
此時聞弛隻剩下半個腦袋和一隻右手,疼得厲害,又暈暈乎乎的。
可是他依舊忍住欲嘔的惡心感,身後將腦袋邊上的線頭先鎖住。
隨後他用僅剩的右手拖著腦袋在地上慢慢爬行著,打算找個地方先藏起來,等阿念回來再讓它帶著他回去。
幸好顧凝芷估計為了掩人耳目,將不相乾的人都遣散了,聞弛艱難又順利地逃到了一個小花園裡。
他想著先找個草叢先躲起來時,忽然——
“喵——”
聞弛轉頭一看,便覺眼前一黑——竟是太後的那隻玉公主!
老仇人見麵分外眼紅,那貓一看到聞弛便認了出來,立馬朝他衝了過來,狠狠咬住他僅剩的半個腦袋!
聞弛腦袋一下子又像是被劈開一樣地疼,僅剩的那一點點身體被劇痛刺激得像條擱淺的魚一樣生理性地彈跳了一下。
那瞬間聞弛是真的害怕,兩者體型差異之大,恐怕連人站在老虎跟前,都不會有如此大的恐懼。
幸而那玉公主本身也不吃草,叼著聞弛,便溜溜達達逛起了花園,時不時還要將聞弛放在地上撥弄著玩幾下,然後再重新叼起來。
隻是對方牙齒鋒利,幾次割壞了聞弛腦袋上僅有的幾根須臾草。
聞弛隻能虛弱地不斷補救,卻越來越吃力。
眼看著身上幾乎千瘡百孔,玉公主幾乎要將他徹底拆散,能救聞弛的人終於出現了——
伺候玉公主的宮女及時出現,生性謹慎的她,沒有看清楚玉公主咬了什麼東西,怕它吃壞肚子,趕緊不顧公主的抓撓使勁掰開了它的嘴巴,將聞弛掏了出來。
聞弛逃出生天,也不怕被宮女認出來了,一隻手迅速在草地中爬行的,轉瞬間便消失在了草叢間。
那宮女到最後都以為玉公主抓的隻是一隻秋天的螞蚱呢!
好不容易脫離“虎口”,聞弛又累又怕。
這回他也不敢躲草叢了,用僅剩的一點力氣單手挖了一個深坑,將自己徹底埋了起來。
直到周圍滿是黑暗、一絲亮光也無,他才有了些許的安全感,隨後再也支撐不住,雙眼一閉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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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再次清醒過來時,已不知道過去了多久。
恍惚中,隔著層土壤,他似乎聽到了外麵滴滴嗒嗒的落雨聲,隨即心中卻是一慌。
阿念為了幫他引開那宮女跑了出去,現在沒有他的指引,不知道會不會避雨,也不知道它散靈了沒有。
若是對方淋了雨就糟糕了。
雖然他覺得對方更像是一個發條玩具,可是陪著他經曆數次驚險,他心中還是不由生出了感情。
聞弛心中焦急,即便知道挖開頭頂的土壤便有可能導致積水倒灌,他還是偷偷探出了腦袋,想要看看外麵的情況。
可直到一絲天光照射進來,竟也不曾有一絲雨滴落入。
聞弛疑惑的抬頭一看,竟看到阿念正撐著一張巨大的葉片,站在他的頭頂邊上。
看到聞弛探出來的半個腦袋,阿念還十分疑惑地朝他歪了歪頭。
竟顯得有些可愛。
聞弛見狀,覺得眼眶有些發熱。
他趕緊將阿念拖入洞穴中,用泥土重新將洞口封住。
阿念還順勢將那片葉子也拖了進來。那葉子十分防水,背麵全是雨滴,正麵卻是有一層毛茸茸的小細毛,滴雨不沾。
聞弛將它鋪在洞穴中,兩人坐在上麵,周圍全是黑乎乎的泥土,幾乎無法轉身。若是正常人在這裡,早就要窒息而亡了
聞弛卻還有餘力,抓過阿念的雙腳,便不斷按壓擠壓,將對方濕漉漉的雙腳擠乾。
隨後兩人便你挨著我,我挨著你,一邊聽著外麵的雨聲,一邊在層層土壤下裹著樹葉緊緊依偎在一起——
這場雨整整下了半個月。
聞弛之後回想起這段時光,就會覺得有些人之間的緣分,真的是天注定。
如果沒有這場雨,也許他早就回到了永乾殿,也就不會有之後發生的種種意外和糾葛了。
隻是半月之後,聞弛終於重見天光,外麵的一切卻早就已經不同。
這回回去他比上次更謹慎,幾乎一路都不敢往人多的地方去,有些地方實在過不去,寧願等到晚上天暗之後再走。
就這樣,他花了好幾天功夫,才終於溜進永乾殿。
期間,他甚至還聽了不少宮人們的牆角——比如永乾殿的小主子又怎麼怎麼了,長慶宮的宓妃又怎麼怎麼了——
聽到前一個,聞弛還有些心理準備。隻是聽到宓妃兩個字,他卻有些咬牙切齒。
他沒有想到這個女人下手有這麼狠,如果他真是個人,那女人對待他的手段幾乎稱得上是淩遲生剖了。
想到當初在長慶宮中聽到的對話,聞弛甚至懷疑,狗皇帝遇到的第二場刺殺,也是這個女人所為。
如今她倒是趁勢又升了位份,有了救命之恩,在狗皇帝心中還占據了不小的位置。
憑她手段,如果他再不回去,這個女人恐怕都要乾倒太後,成為宮中唯一的女主人了。
到時萬一還讓這個女人懷上狗皇帝的孩子,他都不一定有信心能鬥過她。
這麼想著,聞弛回去的心更加急切。
他讓阿念帶著他先溜進永乾殿的正殿,此時他不打算驚動任何人,想著偷偷溜上龍床,等到時候狗皇帝回來睡覺,他便出來嚇對方一跳。
順便狠狠撓他幾下,以泄心頭之恨——要不是因為狗皇帝,他哪裡會受這麼多苦?
他倒好,一手假人偶,一手新宓妃,左擁右抱,好不快活!
聞弛一邊心中憤憤,一邊找了個角落趴在窗戶上往裡麵看。卻見正殿內異常熱鬨,宮人來來往往似乎正在準備著什麼。
就在這時,一行人從殿內往外走,宮人們立即躬身束手紛紛站立在兩旁。
走到一半,那行人停了下來,聞弛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遙遙從那行人中傳來:
“這次一定不會出事了,朕保證!又不是微服,周圍圍滿了侍衛和道師們,朕倒要看看誰這麼不要命,還敢再來!”
那聲音停了會兒,似乎在聽什麼人說話。
隨後又接著說道:“朕讓人從民間收集了各種好看的花燈,你上次點名想要的金豬燈朕給你做了一排呢,各式各樣的都有!宓妃也一起去猜燈謎,這麼熱鬨你真的不想去?”
說著,聞弛透過人群,便看到那狗皇帝站在人群中燈火通明處,側頭看著自己的右肩膀處,還朝那裡伸出左手食指,臉上露出痞痞的笑容。
“你要不去,那朕也不去了,讓所有人都各回各家吧——”
此時他的右肩處,正扒著一個穿著華麗的醜陋草人,動作僵硬地站在那裡。聽到這話,草人趕緊伸出爪子,碰了碰那根食指。
狗皇帝隨即便露出得償所願的笑容,周圍人也都鬆了口氣。
一行人再次朝外走去。
聞弛全程目睹這場恩愛秀,簡直又好笑又好氣。
眼見著人要走遠,他心中一急,手上拍了拍阿念,便打算讓它拚速度衝進去爬到狗皇帝身上。到時候也不管對方認不認得出來,他得先狠揍一頓那個冒牌貨!
可就在這時,一隻大手忽然出現,一把抓住了兩個人偶!
隨後聞弛便聽到了另一個蒼老的聲音問道:“怎麼?”
那瞬間,聞弛感覺到抓著他的手放了下來,垂在身側,寬大的袖口落下,將那人握起的拳頭遮住。
聞弛聽聲音就知道問話的老人是魏忌。
那是魏尹的師傅,宮中地位最崇高的太監,司禮監掌印太監魏忌。
這老頭的地位有多高呢?
其權利與內閣首輔有得一拚。
而且狗皇帝對他也十分敬重,在很多方麵十分執拗的他,也隻有這位老人的話,他多少還願意再聽上一二。
而作為他的徒弟,魏尹在宮中的地位也十分超然。在宮外,更是掌控著一支獨立於五城兵馬的兵力——鴻陽衛——所以宮裡人有些還會稱他為魏都督。
鴻陽衛裡,除了收攏過來的道門的緹騎,更多的是訓練有素的精兵,與五城兵馬、宮中的金吾衛一起,拱衛京都。
顯然,此時卻站在魏忌麵前抓著聞弛的人,就是魏尹了。
魏尹像是什麼都沒發生一樣,恭敬說道:“無事,剛剛瞧花眼了。”
魏忌點頭,想了想卻又說道:“你也彆隻顧著管陛下宮裡的小事,陛下的傷已大定,即刻就要發兵,有些事情你也需管一管了。”
魏尹垂下眼眸恭敬答道:“徒弟知曉了。”
魏忌又看了魏尹一眼,無聲歎了口氣,便轉身捧著手中的東西進去了。
魏尹則一路目送魏忌。
期間,他全程一直緊握著手中的東西不放。
聽到老頭出去,聞弛終於鬆了口氣。
他其實挺怕魏忌這老頭的,對方以前經常會陰惻惻地看著他,將他看得不寒而栗,總覺得對方對他十分不滿。
反倒是他的徒弟魏尹,在永乾殿中對聞弛多有照顧。
這麼想著,聞弛心中便激動起來。
聞弛覺得魏尹應該是認出他來了,不然為什麼不把他給魏忌看呢?
要知道如果魏忌知道了事情前後,估計對方最有可能采取的行動是,將他直接一把火燒死,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然後再過段時間找機會將冒牌貨拆穿再燒死。
這樣所有能夠分散他主子的妖豔賤貨都被消滅,他的主子也能毫無阻礙地成為一代明君了——啊呸!狗皇帝像是個明君的料嗎?
聞弛心中默默吐槽對方的無限美顏濾鏡,一邊美滋滋地盤算著待會兒與魏尹相認之後,通過他回到狗皇帝身邊,一定要拆穿顧凝芷那個恐怖女人的真麵目!
於是他高興地用小爪子在魏尹手心輕輕撓了撓,以示招呼。
隻是奇怪的是,魏尹之後也始終沒有將他拿出來,還帶著他走了許久。
聞弛的視線被遮住,並不知道對方將他帶到了哪裡。
當他重見天光之時,卻已是換了地方。
那是一個寬敞的屋子,雖然比不上永乾殿富麗堂皇,但這裡光線明亮,擺設清雅,裡外放了不少花卉,倒也是個十分安適的地方。
從窗戶往外看去,即便光線昏暗,還是能夠看到外麵有一個收拾的十分漂亮的院子,左右有廂房,隻是裡外都看不到人。
聞弛被魏尹放在了一個小墊子上,他躺在那裡輕輕喘著氣,對上魏尹的視線,還忍不住朝他笑——完全忘記了自己現在的恐怖模樣。
魏尹此時也低頭看著他。
此時在他眼前的,是一個奇小的人偶,手上抓著一段草結一樣的東西。
魏尹的注意力不在那小人偶上,反倒仔細觀察著那個草結。
那草結十分古怪,一邊是一個半圓,一邊卻是一段有些彎曲的長條。
見他看過去,那半圓竟然還自己動了動,隨後剩下的長條微微豎起,朝他使勁晃了晃。
魏尹下意識摸了摸被撓過的掌心,沉默了好一會兒,隨後提起那小人偶,放進了一個玻璃瓶,擰上瓶蓋。
聞弛見狀怔了怔。
他吃力地用手撐起腦袋想要說什麼,魏尹轉身看著他,兩人對視許久,聞弛的心漸漸冷了下來。
在永乾殿的幾個大太監中,魏尹不算突出,他不是最沉默的那個,也不是最機靈的。
隻是聞弛就像一個剛出生的小嬰兒,他需要依靠彆人生活,所以對其他人的情緒感知就越發敏銳。
他能夠感覺到,魏尹掩飾在沉靜外表下的對他的善意。對方並不排除他的親近,偶有些時候也願意給他幫點小忙,行個方便。
所以那會兒想要刺激乾承帝的時候,聞弛便選擇了魏尹。
因為在那時,他下意識地認為,魏尹不會拒絕他。
也所以在剛剛他才會完全信任對方,放棄掙紮,甚至眼睜睜地看著對方將阿念關了起來,他都沒有反應過來。
隻是他萬萬沒有想到,對方不像是要與他相認的樣子,甚至反而可能是像顧凝芷那樣想將他殺死!
眼見著對方的大手朝他伸了過來,聞弛咬緊牙,忽然很生氣。
他氣很多東西,比如這次這種莫名其妙的穿越,這具廢物般的身體,□□皇帝忘恩負義認賊作父,還氣自己信錯人卻將自己葬送在這成功回去前的最後一刻——
曆儘劫難的聞弛,在這一刻終於趕到了一絲傷心。
功虧一簣,他真的不甘心。
可是接下來,他卻覺得腦袋一軟,好似接觸到了什麼特彆柔軟的東西,以至於身體內的那始終不絕的疼痛都似乎減輕了不少。
等到那大手離開,聞弛朝周圍看了看,才發現自己被放入到一個帶鎖的藤編盒子裡,那盒子空間大,還透光,聞弛甚至可以透過隙縫看到外麵。
他用爪子摳了摳,發現那藤條很硬,輕易沒有辦法用爪子撓斷。
想了想,他又抬頭看向魏尹,卻見對方隻看了他一眼,便轉身在一旁不知道在做什麼了。
聞弛皺起了眉頭,不知道對方到底是什麼意思。
不過隨後他有轉頭看了看外麵靠牆的櫃子——那裡麵關著阿念。
見暫時沒有生命危險,聞弛便在心裡勸自己不要焦躁。
隻要對方不是打算立即將他弄死,他就有機會再逃出去。
阿念被關在的玻璃瓶裡,它力氣大,多撞幾下指不定可以撞破出來。不過阿念的爪子再鋒利,也隻是用草編的,估計是割不破藤盒了。
但是隻要阿念能逃出去,他們倆找到機會裡應外合,也是可以嘗試逃跑的。
這麼想著,聞弛在軟墊上動了動,沒過一會兒,終於還是睡著了。
這段時間他都是這樣的,一天裡能活動的時間有限,很容易疲勞,動不動就睡著。
失去源源不斷的陰靈珠的補充,他就像一個快要耗儘電池的玩具,離最終斷電估計已經不遠了——
聽到盒子裡沒了動靜,一直坐在一旁不知忙什麼的魏尹停下了手,頓了頓,走了過來。
他站在那藤盒前許久,直到窗外的陽光西斜,快要消失,他才動手打開了盒子。
這個藤盒是之前他拿來裝書的,他有時候要出門辦事,會隨身帶幾本喜歡的書,路上有空可以看看。
隻是那裡麵的墊子,卻是他新讓人做的,大小剛好可以將盒底鋪滿。
裝書是用不上墊子的,不過前段時間他弄到一批緞子,也不知道那些織工是怎麼辦到的,將那料子織得入手柔軟至極。
那會兒他鬼使神差地,就讓人做了這麼個墊子。
做好以後,他也沒用過,就那麼放著,直到今天才拿出來。
看著那隻剩了一點點的人偶,躺在墊子上一動不動,魏尹猶豫了一下,伸出手碰了碰對方那僅剩的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