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如瑾還沒走到那幾個孩子所在的小院呢,就見老管家打著燈籠,領著一串人,急吼吼地在另一頭朝他奔了過來。
他見狀便笑了:“您何必走那麼急?”
這老管家也是長孫元正身邊的老人了,曾是長孫元正的父親的貼身小廝,後來又一路照顧著長孫元正長大,完了長孫元正與家族決裂,他也就跟著走了,此人雖說是個管家,但決不能把他當成下人看待。
溫如瑾對他的態度,一向是稱得上有禮有節的。
“公子!”老漢伸手抓住了溫如瑾的小臂胳膊,喘著氣笑了笑,“可追上你了,老爺叫你過去一趟。”
聞言,溫如瑾點了點頭,並未猶豫,跟著轉身:“父親如今在何處?”
“在書房。”
溫如瑾越過書房門口杵著的兩個麵無表情,隻略微朝他行禮的親兵,走進了那燈火通明,藏書逾萬的書房重地。
膀大腰圓的荊州牧如今脫去了那富貴的錦衣,隻隨意穿著個舒服寬鬆的長袍,此時他那高壯的身影,站在書房中央掛在牆麵上那偌大的輿圖前,手裡還端著一盞油燈,正細細地勘察上邊的山川河流。
“父親。”
“虎子?”長孫元正聞聲回頭,向他招手,“快來,看看這輿圖,這是你那兩個舅舅花重金購得的,比我們平日裡用的那一幅更精細一些。”
溫如瑾隨意掃了一眼,再如何精細,如何價值千金,也不如520在他腦子裡投放的三維地形圖。
不過他還是認真地湊上去細看了幾眼,不錯,確實比原來那副圖要好得多。
“今夜那事兒,你是如何想的?”問及此事,這美髯公的麵容上居然有些些許促狹之意。
溫如瑾見狀就笑了,實話實說的話,長孫元正是真真正正把他當成了一個值得平視、甚至偶爾還需要仰視一下的絕佳合作夥伴,所以他會如此以平等的態度與他對話,問他的意思,而不像他的妻子和女兒們,一邊驚歎於溫如瑾的聰慧過人、天縱奇才,另一邊又忍不住對他心生保護欲,總覺得他還是個孩子。
不過,不論如何,這兩種態度溫如瑾都很喜歡就是了,因為他們都對他沒有惡意,恰恰相反是十分在乎他、關心他,而他向來不是個不識好人心的壞家夥。
“父親是怎麼想的?”
長孫元正笑了笑:“揚州牧嫡妻生了兩個孩子,一男一女,男孩便是揚州牧唯一的嫡子,這孩子生性天然,愛詩書愛遊樂,卻不善庶務……”
溫如瑾耐心地聽他說。
“不過這孩子頗有孝心,十分敬重自己的母親,又因母親早亡,長姐如母照顧他長大,他也十分敬重自己的親姐姐,他這姐姐嘛……就是你的大舅母。”
明白了,如此說來,揚州已經能算是長孫元正他虛虛握住的一塊地,至於什麼時候能夠握結實,那得看重病在床的揚州牧還能熬多久。
“徐州太小,廣州與膠州太遠,又有山河相阻,湘州與江州各地豪強世家太多,情形極為複雜,且又不如豫州與寧州兵肥馬壯……”
長孫元正話說到這份上,已經挺明確的了,那就是他們不需要和揚州聯姻,徐州配不上,廣州膠州太遠沒必要,湘州江州太麻煩,合適的,隻剩下了豫州與寧州。
聯姻是個低投入高回報的廉價卻好使的合作手段,但這手段不能怪瞎幾把使用,因為溫如瑾的嫡妻的位置有且隻有一個。
而且也隻有“嫡妻”“元配”“發妻”的位置最重,其餘妃嬪媵嬙的地位都得大打折扣,長孫元正是在思考究竟要和誰合作,許出這個至關重要的位置了——是寧州,還是豫州。
溫如瑾苦笑了一下,倒是要辜負長孫元正這樣一番為他剖析清楚的好心了,因為他——根本不打算成親啊!
“父親多慮了。”
“哦?”長孫元正轉眼看了過來,“你可是有其他想法?”
既如此,溫如瑾也就不再和他打啞謎了:“寧州雖兵肥馬壯,寧州牧雖也算個能人,但可惜了其子孫後代,沒有一個與他相似的。”
子孫後代不行,那就真的不足為據,寧州牧都那麼大年紀了,溫如瑾可並不介意再等他個一兩年,屆時直接幫他的子子孫孫們分割地盤,時候到了再一個一個慢慢地開宰便成了,當年漢武帝就是這樣玩推恩令的不是?
“至於豫州,豫州牧確實隻有一個女兒,可他本人兄弟姐妹不少,也給他生了不少的侄兒外甥……”
說起來,任雲瓊如今可謂是如履薄冰,她強,但也不強,她穩,卻也不穩。
總之,在溫如瑾這裡,她算不上是威脅。
長孫元正哈哈大笑:“吾兒既然早已心有成算,便一切借由你。”
他提也未提溫如瑾直接放棄了聯姻選項的舉動,仿佛什麼都不知道,又仿佛是什麼都知道,但不開口。
溫如瑾收斂了眼中的深色,抬手行禮:“多謝父親諒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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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晚,但因為快要入冬,白日變短,夜晚變長,故而時間晚了,卻也不見天蒙蒙亮。
溫如瑾本來也打算直接回自己的小院休息的,但他忽然又想到了某隻鑽進了孩子堆裡就樂不思蜀的“神獸”,於是腳步一轉,溫如瑾還是去了弟弟妹妹所在的院子。
他三步並兩步,彆看人還沒長成,不夠高大,但腳步交換的頻率極快,分分鐘就抄小道走到了目的地。
溫如瑾沒有進去,他既不想吵醒那群小蘿卜頭,也不想驚動那些誠惶誠恐的下人。
“520,你把靜靜叫出來。”
520回了一句“OK”沒多久,溫如瑾就看到黑暗中有一對圓溜溜的會發光的金色珠子,像是兩盞亮晶晶的金色小燈籠在空中跳躍漂浮,以飛馳的速度撲向了自己。
他莞爾一笑,接住了某隻小崽子,捏了捏它的爪子:“靜靜,上學有趣嗎?”
金毛犼熟悉地在趴在他懷裡,爪子扒了了他的衣襟幾下,自己往上蹭:“嗷嗚~”超好玩。
溫如瑾笑了笑,這還是一隻愛學習的崽子。
他由著金毛犼在自己的懷裡放肆打滾,步履未停地原路折返。
“你之前不是最喜歡雲珠子了嗎?還說要我學著人家熏香,怎麼這幾天都不往她那邊去了?”
守靜現在可是這府中的大佬中的大佬,連長孫元正都不敢管它去哪裡,它今兒個湊在石氏的院子裡吃早飯,明兒個就能衝到長孫靜姝的院子裡喝花茶,又或者跑到長孫靜孌的院子裡和她比賽掰手腕,偶爾也跑去那群孩子的家塾課堂上搞小動作。
不過說起來金毛犼這一路最喜歡的人就是雲珠子了,回來的時候都是蹭雲珠子的馬車,趴在人家大腿上睡大覺的,但自從回到了武林郡,它就很少再青睞雲珠子的大腿了,反而更喜歡和那幾個小蘿卜頭湊在一起。
或許有智商相近脾氣相投的原因,但溫如瑾覺得沒那麼簡單,故而有此一問。
溫如瑾不問還好,他一問,金毛犼就開始嫌棄,小腦袋猛蹭溫如瑾,在他耳邊嗷嗷嗚嗚了一陣。
最後,溫如瑾總結出了它的意思,雲珠子身上有其他味道。
這個味道,掩蓋了它喜歡的檀香,這時候恰好又出現了那麼幾個乾乾淨淨還特彆聰明的小孩子,所以它索性就跑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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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如瑾沒有驚動任何人,連那位警醒的老嬤嬤,和阿旗阿貞都沒驚動,直接如同幽魂一樣進入了自己的小院,複又動作輕輕地關上了門。
“她身上有其他味道?”溫如瑾坐在了椅子上,隨手給自己倒了杯冷茶,“什麼樣的味道?”
金毛犼半點沒有在背後說人家“身上有味道”是不好的行為的自覺,蹲坐在溫如瑾的肩膀上,小尾巴時不時地故意往溫如瑾的臉上掃。
還真就是故意的,毛茸茸的尾巴掃一下溫如瑾的臉,它就斜著眼睛瞅一瞅溫如瑾的反應,掃一下就瞅一眼,掃一下就瞅一眼,那小模樣,豪橫極了,偏偏又可愛極了。
“彆鬨,問你話呢。”溫如瑾抓住了那根要懟進他茶杯裡的尾巴。
“嗷!”金毛犼屁股一扭,憤憤地把尾巴使勁兒拽了回來。
那尾巴不抓不知道,一抓,溫如瑾才發現上邊原來有東西。那是一根用細細的紅色絲線編製成了漂亮的金剛結,然後下邊還墜了一個小小的、純金打造的小鈴鐺,因為鈴鐺太小,它尾巴毛發太蓬鬆,搖晃起來溫如瑾沒留意居然都沒聽到動靜。
這玩意一個照麵,溫如瑾就知道是誰弄的,肯定是小妹唐小鳳才有這樣天真爛漫的閒情雅致,也隻有小孩子才會把“小動物”當自己的好夥伴,因為唐小鳳自己的手腕上就有一個類似金剛結的紅繩,隻不過原來是墜著兩個金鈴鐺的,現在估計隻有一個了吧。
至於這金鈴鐺,金子……不出意外,是他們那兩個閃閃發光的舅舅給送的小禮物。
溫如瑾於是順著某隻小獸的小心思,摸了摸它的尾巴,驚奇萬分:“哇!好漂亮的鈴鐺啊,哪裡來的?”
守靜果然就爽了,桀桀笑了幾下,也就沒再吊人胃口:“嗷嗷嗷吼——”
說來話長,獸語難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