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45章(2 / 2)

險道神 常叁思 15709 字 9個月前

周六池筱曼沒有來,她在家裡經曆了一場漫長而絕望的勸說。

她的父母痛心於她的遭遇,痛恨於自己的無知無能,但是悔恨完了之後,他們苦口婆心地說這件事情不光彩,會令家門和她自己蒙羞,以後導致她嫁不了好人家,讓她就當被狗啃了,忘了這件事。

在思想獨立之前,父母和學校就是孩子信任的權威,她的思想和行為方式根植與此,來自於這兩方的勸說異常有力,可以說一針見血地紮在了池筱曼的種種恐懼上。

她在家裡呆了一天,父母也沒心力去乾活,愁眉苦臉地將她從嚎啕大哭勸到一聲不吭。

周日她又在家裡睡了一天,到了星期一的上午,她爸爸才用摩托車將她送回了學校。

路榮行見她狀態不好,臉色發青、神色萎靡,心裡隱約就覺得不對勁,果然早飯之後池筱曼來找他,說她爸媽不讓她曝光。

路榮行震驚於這種單麵自殘的妥協,沉默半晌後說:“那你現在是怎麼打算的,還要報嗎?”

失去了最大的靠山,池筱曼自己也傷透了心,但兩年的忍氣吞聲磨礪了她的心智,如果是事發當時那個羞恥至極的女孩,聽見這些大事化小的聲音,隻會將頭點成蒜。

但是現在她心裡的恨和報複更多,她就想拉著楊勁雲一起死,她說還報,她要去找1班的葛老師。

葛老師就是老王跟羅雨晴談話那會兒,過來幫忙勸說的女老師,也是路榮行班上的曆史老師,她今年50出頭,為人很和藹,比孟萍要好說話得多。

路榮行覺得她真的挺堅韌的,讓她加油。

池筱曼到底還是有點缺乏底氣,問路榮行能不能陪她一起去。

路榮行不想去,不管是從輿論還是心理上,他都不想和這個女生綁在一起,他沉默了幾秒鐘,想了個折中的辦法,他說:“你就在這裡等,我去把葛老師叫過來。”

池筱曼說不失望那是假的,她原本以為自己站在可憐的立場上,對方基於同情不會拒絕她的要求,可惜比起憐香惜玉,路榮行更不願意虧待他自己。

葛老師很快就來了,路榮行也合理閃避了,他不知道她們之間是怎麼交流的,隻知道大半天之後的晚飯時間裡,他和池筱曼一起被叫進了校長辦公室。

葛老師在場,學校大領導們也都在,並且一個個臉色嚴肅,氣氛壓抑。

這讓路榮行敏銳地覺得,這種氛圍悠關池筱曼。

校長看起來有點滄桑,但對她們還算和氣,上來說了些場麵話,問路榮行的姓名和成績。

路榮行答完之後,校長才從他還算優秀的曆史成績上說到葛老師教導有方,接著才七拐八彎地繞到了池筱曼的舉報信上。

體製內的領導都有點這個毛病,沒法開門見山地說話。

校長笑道:“我聽葛老師說,你們找她談了楊老師的問題,她向我反映了,所以我叫你們來聊一聊,沒有什麼彆的意思,都不要緊張好吧?”

說著他看向池筱曼:“丫頭啊,這幾天我已經找楊勁雲老師談過了調職的問題,他已經在考慮了,很快就會有結果。你有什麼想法,可以直接跟我說,當然,找葛老師也沒有問題。”

突然調職肯定得有原因,校長當然也問過楊勁雲猥褻池筱曼的事,楊勁雲表現得上次羅雨晴的事還震驚,這次他連荒謬都沒有說,隻是苦笑,說願意無條件配合學校的一切調查,調職也同意,他自己也累了。

校長麵對他這些“束手就擒”的反應,心裡還有點過意不去。

捫心自問,校長不覺得學校的處理方式有什麼問題,凡事都要講證據,他不可能隻憑兩個孩子的一麵之詞,就給一個德風一直還不錯的老師定罪。

以前也不是沒有這種教育事故,學生的報複心比較強,汙蔑老師侵犯,等到被差點被口水淹死的老師坐牢坐到頭發都白了,學生又說她當年是在說謊,類似的事故不能不引以為戒。

不可否認,在讓當事人不要聲張的立場上,校方確實有保護學校名譽的考慮,但是學校對於楊勁雲的各項審查,都不是單純地在走過場。

該查的都查了,會議開了一個又一個,學生不知道,不代表他們沒作為。

上次將池筱曼打發走,事後校長想了想,自己的做法委實有些粗糙,他想過組織領導們再進行一次調查,不過他是真的很忙,池筱曼的事被壓在案頭,暫時就沒能想起來,直到葛老師過來彙報。

再次站在校長的辦公桌前麵,池筱曼還記得上次在這裡感受到的失望,直覺告訴她,這次大概也不會有什麼新的收獲,不過她抓住了爭取的機會,絞儘腦汁地措辭道:“校長,我希望您不要把楊老師調走。”

“我希望學校能夠好好地再查他一遍,如果我撒謊了,您就開會批評我,把我開除,讓我向他道歉,都可以。如果能證明我說的是真的,那我希望他能去坐牢。”

“您就這樣把他調走,對很多人都不公平,真的,我覺得我不是唯一一個被他……強.奸的學生,肯定還有其他人。”

這話在學校領導們心裡引起了不同程度的震動,有人覺得她在危言聳聽,有人在默默考慮這種可能性。

而對於校長來說,他早就知道了社會的不公平性,並且在其中沉浮了這麼多年。

如果每個人都得到他想要的公平公正,那麼烏托邦早就來臨了。

連一個十幾歲的學生都挑得出毛病的解決方式,其實校方也知道它的不妥,校長自己也反應過來了,隻是還沒有上手操作。

這時他聽了池筱曼的話,鄭重地向她承諾:“我們馬上就會啟動新一輪地調查,但是在結果出來之前,我希望你能耐心地等待。”

池筱曼總算是看到了一點正麵反饋,熱淚盈眶地點了下頭,雖然她不知道她到底需要多少耐心。

然後領導們讓路榮行先走,葛老師跟出來,“順路”跟他聊起了天。

她問路榮行和池筱曼是什麼關係,怎麼得知她的秘密,在這件事裡又扮演著什麼樣的角色。

路榮行不知道該說是懶,不想長篇大論地向老師交代,還是下意識留了個心眼,反正沒說池筱曼找自己是為了上廣播,隻說在路上碰見她了,她哭得很厲害,當時可能是崩潰了,見了自己就是一通訴說。

葛老師也不知道信沒信,臉上笑容不變地放他回去吃飯了。

這天晚飯池筱曼沒有去食堂排隊打飯,校長讓葛老師帶她去了老師吃飯的小餐廳,和外麵一樣是大鍋菜,不過用的是家常大小的炒菜鍋,肉也實打實的多。

葛老師給她夾了不少菜,這讓池筱曼有點受寵若驚。

靳滕不住學校裡,也沒有家屬給他做飯,每天隻能吃食堂,這一頓他和池筱曼碰上了,認出她是3班的學生,但是叫不上名字,他還以為這學生是葛老師的親戚,笑著讓她多吃一點。

第一天,池筱曼被叫出去談了次話,內容是她被誘導的經過,這說明學校已經開始了調查。

但第二天實質性地調查就停止了,因為它迅速進入了和羅雨晴當時一樣的僵局。

學校推進不下去,隻好將它擱置了,因為要用一顆審判的心去對待一個清白的同誌,大家誰都不願意出麵,而且說實話真的沒什麼好查的,什麼都沒有。

於是學校開始做池筱曼的心理工作,讓她將注意力轉到學習上去,同時開始替楊勁雲聯係工作單位。

池筱曼滿懷的期待兩天就被澆了個透心涼,她覺得老師根本沒有認真查,可事實上查案真的超出了學校的業務水平。

她的持續糾纏有一次把教務主任惹毛了,他發了通火,問池筱曼到底想怎麼樣。

他說:“楊老師就是沒有問題,這就是調查完的事實,難道你們,啊?想讓學校的語文老師發揮寫文章的優勢,給他憑空編出一個罪名來嗎?真是胡鬨!”

池筱曼也委屈得要吐血,除了楊勁雲是禽獸之外,她開始覺得學校的老師也很虛偽,他們蛇鼠一窩,在官官相護。

隔天學校就叫來了池筱曼的家長,連同父母一起,對她進行了全方位的“及時止損”教育,路榮行作為知情人,也一並跟著收聽了大半場。

說實話這一場談話的效果很糟,因為學校希望池筱曼忘記這件事,而她明顯持反方觀點,而路榮行站在旁觀者的立場上,明顯感覺到校方和家長洗腦的意思非常明顯。

他們希望池筱曼能為自己的將來想一想,為學校的形象想一想,因為這也是她的母校,它的榮辱和她與共。

他們希望她能將目光放遠一點,不要執著於過去,要放眼向未來。

他們說楊老師的愛人因為這次調查,氣得連律師都找好了,說要把學校和她一起以誹謗罪告上法庭,問他們知不知道什麼叫誹謗罪。

最讓路榮行愕然的是池筱曼的媽媽,她在離開辦公室的路上問自己的女兒,非要往自己身上攬個強.奸是在圖什麼。

這句話讓路榮行猛然間意識到,她唯一能圖的隻有真相。

在校長承諾會積極處理的時候,路榮行還是相信學校的,但調查的過程又太過短暫,有種高開低走的欺騙感,而且收場讓人這麼不舒服,真的很難讓人信服。

池筱曼上次說學校不會管的,路榮行有點體會到了。

當天中午,他意外在車棚碰到了楊勁雲,楊勁雲也在取車,車棚外麵一個女生正在跟他有說有笑,不知道是他自己平時對女生太冷漠了,還是純粹的是心理作用,路榮行覺得他笑得有點熱絡。

路榮行早上來得早,自行車停的比較靠邊,楊勁雲要出車棚必然路過他旁邊,在對方即將要出車棚的瞬間,路榮行鬼使神差地說了一句:“楊老師,等一下,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楊勁雲和氣地轉過頭來,笑著對他點了下頭。

路榮行扯了下嘴角:“我們班的池筱曼到處說你強.奸了她,還說你要告她誹謗,是真的嗎?”

“怎麼可能是真的?”楊勁雲以問做答,仍然在笑,“要是真的,我今天就不可能站在這裡了。”

路榮行沒從他的臉上看到任何生氣的痕跡,在不知道什麼可信的情況下,人們隻能憑借感覺,路榮行對他的感覺產生了變化。

以前他覺得楊老師是遙遠的脾氣好,這瞬間路榮行覺得他控製情緒的能力超一流。

翌日傍晚,欄目即將播出的時候,w按照習慣去上了個廁所,路榮行有預謀地將門鎖了,難得坐到了話筒前麵,他手裡有一封遠大於200字的稿子,是他給池筱曼看過後,對方同意他播出來的東西。

路榮行的聲音聽不出太大的情緒變化,和他念加油稿那會兒差不了太多,他說:“不知道是好事,說明我們的視野和心理都很健康,但是那些知道的人,他們心裡是怎麼想的,你們知道嗎?”

“今天我接到一位同學的投稿,說她心裡有一個藏了幾年的秘密,想要分享給所有人,尤其是女生。這裡我希望諸位都能抽出幾分鐘的時間,聽我講完這件事。”

“幾年以前,有個女生升上了初一,她迷上了一門興趣課,每次下了課都會繼續逗留,老師從不批評她,甚至還允許她在特彆的時間段過去蹭課。”

“什麼叫特殊的時間段?就是上午、下午或者放假前的最後一節課。為什麼專門挑這種時間?因為這些時間段裡人少,有時少到整個教室裡隻剩下一個人,到時候老師讓這個人做什麼,她的膽量恰好又不夠大,她就必須做什麼。”

“投稿的女生很不幸,她在這種蹭課的誘導下,失去了身體上的清白。但我覺得她很勇敢,她願意把自己當做一個‘奇人’,把這件事當成一件‘趣事’投到欄目裡,她的目的很簡單,她希望那些聽得懂這些話的女生們,如果沒有向老師告發的勇氣,那就克製一下自己,不要去蹭任何課。”

“這裡,我鄭重地提醒大家,一個優秀的老師不會輕易拖堂,更不會無限放縱學生的自由,以後如果你碰到這種老師,我希望你能告訴班主任或校長。”

“我再給大家講一個題外的故事,出自於村上春樹的《奇鳥行狀錄》。”

“在很遠很遠的地方,有個下流島。沒有島名,不配有島名。是個形狀非常下流的下流島,島上長著樹形下流的椰子樹,樹上結著味道下流的椰子果。那裡住著下流猴,喜歡吃味道下流的椰子果,然後拉出下流屎。屎掉在地上滋養下流土,土裡長出的下流椰子樹於是更下流。如此循環不止。”

“我由衷地希望我們學校裡,沒有這種下流的循環。”

廣播裡路榮行念起了每天的結束語,可蹲在樹林地上的關捷,卻在他的聲音裡想起了一個……不,是兩個人。

在他的印象裡,楊勁雲是一個常常允許學生逗留的興趣課老師,而下了課老是不走的,吳亦旻班上那個金山打字通就是。

但很久都沒看見她了,關捷以為她是改過自新了。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