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對要買瓶瓶罐罐的人感興趣”太含糊了, 張一葉生怕自己意會錯了, 彆扭困惑地問了一遍。
“你什麼意思?”他盯著路榮行, 表情裡少了平時的吊兒郎當,乍一看似乎有點冷, “說清楚一點。”
可實際上他隻是因為太過震驚,表情自發失控了。
關捷有點忌憚他的臉色,總感覺他臉上跟著就會露出嫌棄來,這是關捷不願意、也不想讓路榮行看到的畫麵。
路榮行是個挺敏感的人, 他未必會表現出來, 但如果張一葉有歧視的跡象, 關捷覺得以路榮行一貫的尿性, 心裡不知道會專注地在意多久。
所以直接明說這種高度集火的任務,還是他們健忘份子的人來乾好了。
“葉子哥, 我來說吧,”關捷趕在路榮行開口之前插了句話, 他其實有點尷尬, 但笑了笑後還是抬起左手, 握住了路榮行搭在自己肩頭上的手。
張一葉被他的動作牽動視線,就見他將手指插進路榮行的指縫裡, 扣成了一個鬆散而又親密的十指相交狀。
尋常關係的男生之間,在寢室裡鬨起來可能沒什麼下限,但出了那塊自留地, 在外麵頂多勾肩搭背, 攙個胳膊走路都算違和。
至於把手牽成這樣, 看起來問題就真的很大,關係很不純潔了。
張一葉被這個雄性成分過於飽和的畫麵激得生理性地抽了下眼角,一瞬間已經不用他說,心亂如麻地蛋疼了起來。
關捷卻沒能感受到他的內心,兩眼一抹黑語速飛快地說:“路榮行的意思就是他也不喜歡逛那個店子,他是陪我來的,因為……”
說著他衝張一葉舉了下那兩隻握在一起的手,再度開口之前,不由自主地轉頭看了路榮行一眼,撞上後者對他一笑,自己也跟著笑了起來,好像這道對視裡有鼓勵或者能量一樣。
然後不知道接受到了什麼的關捷轉回視線,眼神直接地看著張一葉,語速居然慢了下來,他說:“我們現在是正當的男男關係了。”
張一葉猝不及防被秀了一臉,說不上是嫉妒還是不適應男男同框,心裡崩潰地咆哮道:男男個瘠薄,哪有這種關係!
不過他的心地也軟,在正經事上還算是個有口德的人,所以這槽隻在心裡吐了吐,到底沒有說出來。
路榮行看他不吭聲,臉上又沒有祝福的喜悅,等了幾秒後問他:“葉子,你對我們這個新鮮出爐的關係,沒什麼想說的嗎?”
張一葉沒有準備,一時還真是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該祝福他們嗎?但男的是怎麼達到生命的大和諧的他都不清楚,腦子裡隻覺得男男搭配荒謬又不靠譜。
但不祝福又不夠兄弟,因為自己都不支持他們,彆人肯定對他們更不友好。
張一葉陷入了抉擇困境,皺了會兒臉突然摸了根煙出來點了,抽了一口,比當事人們還滄桑地說:“暫時沒有,這消息太他媽勁爆了,你倆讓我緩緩。”
這個反應基本符合路榮行的設想,但比關捷想象裡的要好多了。
張一葉明顯感受到了困擾,但卻沒有歧視、排斥他們的跡象,關捷暗自鬆了口氣,笑眯眯地不停點頭:“好,你慢慢緩。”
張一葉看他態度好,蹬鼻子上臉才遲來地有點來氣,食指桀驁地豎起來,將關捷和路榮行來回地指:“你們兩個真不夠意思,這麼大的事,把我瞞得這麼死,草!你們老實交代,偷偷摸摸地孤立我多久了?”
路榮行深知瞞與不瞞,他的意見都不會少,所以根本不慣他,好笑地說:“你少來,我們從來沒有孤立過你,對不對關捷?”
關捷於公於私,此刻都沒有唱反調的道理,立刻狗腿地“嗯”了一聲。
張一葉原本是想用最後一句拐彎抹角地釣出他們勾搭的時間,可惜路榮行排坑能力強,張一葉什麼也沒問到,還被迫體驗了一把友情的溫暖,內心登時有點淒涼,隻好拉長著臉,擺出了一副難以苟同的嘴臉。
路榮行看這事說開了,學著關捷的樣子,又抬了下恍若被關捷扛在肩頭的牽手,衝發小笑著說:“這個時間差不多可以吃晚飯了,我們以男男關係的名義請你吃飯,你吃不吃?”
祝福暫時是說不出口的,但他倆的便宜張一葉也是要占的,他勒索道:“吃啊,老子不僅要吃,還要撿貴的吃!”
關捷這會兒又窮大方起來了,不怕貴,隻怕他不願意吃,聞言腦筋骨碌轉,認真地回憶起了市裡比較貴的飯館。
可惜天天吃各路食堂的他擺闊和吃貨的程度都不及格,想來想去腦中還是一片空。
最後還是路榮行記性好一點,看完張一葉又看他地說:“那就風雨亭吧,家常菜,菜不怎麼樣,但是裝修什麼的在市裡應該算是有檔次的,可以嗎?”
張一葉沒聽過這個館子,他現在要宰好兄弟,所以味道不重要,聽見檔次就點頭。
關捷從來不留意餐館名字這種細枝末節,提機器人小奇他記得,但對風雨亭沒什麼印象,仿佛沒去過一樣偏頭問道:“這個餐館位置在哪兒?我們怎麼過去?”
上次是孫雨辰開車帶著去的,打的師傅不一定知道,路榮行說著摸出了手機:“等會兒,我查一下它在哪條路上。”
張一葉在旁邊用稍息的站姿休息,什麼也不管,等著吃白食。
很快路榮行搜到了街牌號,三人打車直奔那邊,進了商場上了樓梯,關捷隔著一段距離,看見那個叫做小奇的機器人站在那裡用刻板的電子音嘰裡呱啦,這才在腦海裡將小奇和風雨亭上劃上等號。
關捷和路榮行都知道,這個“人工智能”的背後是什麼,但張一葉很少來城東,第一次看見餐館裡的機器人,看完小奇頭頂上貼的噱頭廣告就躍躍欲試。
路榮行見狀想起了關捷的鬼問題,歪了下頭揶揄道:“你要不要也再去問一個?求個△DEF的周長什麼的。”
關捷感覺到了他的嘲笑,眼珠子橫著轉過來,乜著他說:“大哥,我一年沒學數學了,你覺得我還問得出來嗎?”
路榮行一直覺得他翻白眼的樣子醜,但詭異的是醜得也挺可愛,悶笑了幾聲:“數學不行可以換化學,化學題你不是可以出得更難嗎?”
關捷不想再體驗一次被警報聲支配的尷尬了,假裝慈悲地說:“我是可以啊,但還是算了吧,它響起來真的太吵了。”
張一葉被晾在一邊,來來去去聽不懂,鬱悶而造作地咳了一聲,專治某些二人世界時的旁若無人:“什麼數學化學題的,你們在說什麼?”
關捷不是很想提這個光輝事跡,但路榮行說得眉開眼笑,看來是真的很喜歡笑他。
張一葉聽完了先是意外又無語,覺得店家涉嫌欺詐客戶,接著又摩拳擦掌地想往關捷的老路上走,一直到上桌了還在琢磨,自己要問個什麼問題,才能擁有超越“人工智能”的智慧。
路榮行平時動不動嫌他,關鍵時刻居然是個關捷吹,建議道:“你可以讓關捷給你出個難一點的化學題。”
張一葉沒頭緒,覺得可以,轉向關捷說:“行,你給我來一個。”
關捷覺得他們這樣可能會被打,但因為老板本來就不厚道,所以他想了一個比較短的題目:“嗯……你就問它,雙草醚的化學名稱是什麼?”
這是鎮上常用的稻田除草劑,關捷家裡的雜物房裡就有,他前幾天閒著沒事,把他媽所有存貨的成分表都掃了一遍,然後看見並記住了這麼個東西。
張一葉除了小時候跟他們一起去地裡挖了幾回紅薯,其他時間都離希望的田野很遠,不知道雙草醚是個什麼謎,隻是聽了個音,感覺題目簡單好記。
他覺得可以,接著學無止境地說:“嗯,答案呢?”
關捷和尚念經一樣說:“答案是 2,6-雙(4,6-二甲氧嘧啶基-2-氧基)苯酸……”
張一葉聽到後麵忘前麵,聽不下去地皺起了眉毛:“行了行了你彆念了,說了我也記不住,就它了。”
然而他選好了題目,小奇卻沒空,被一個五六歲模樣的小屁孩霸占著,一直在給機器人當出題老師,10以內的加減玩得嘎嘎樂。
張一葉不耐煩等,沒幾分鐘就在一種“這屁娃子真煩”和“題目是什麼來著”的思緒裡奔向了餐桌。
他們沒有會員卡,隻能坐在大開間裡,好也不好的是廳裡夠吵,和鄰桌也相互不認識,三人擠在一個麵積本來就不大的小桌上,在張一葉熊熊燃燒的八卦之心下拉開了推心置腹的序幕。
直男屏障讓張一葉真的理解不了,他往桌上一趴,眼睛又要兩邊瞄,又要困惑地眨,簡直忙出了一種慌張感。
“我說,”他克製著不讓自己太大聲,“你們為什麼、會喜歡男的啊?女生不好嗎?又好看啊身上又香。”
“女生好啊,”關捷的理由簡單粗暴,說到一半就開始笑場,不是很擅長當著彆人的麵吹捧自己人,“但是路榮行也挺好的。”
張一葉骨子裡大概是個臭流氓,說的好和關捷根本不在一個點上。
他睨了眼發小的胸,入眼隻見一馬平川,立刻在心裡否定了關捷的話,覺得他還是個純情小小孩,根本不知道肉滋味,不過張一葉嘴上還是說:“哦。”
說完他轉向路榮行:“你呢?”
路榮行端著杯子在喝水,臉上有層被關捷的土味情話催出來的淡薄笑意,被“審”到頭上了也不急,慢悠悠地放下杯子,伸出另一隻手搭住了關捷的肩膀。
“我對象長得不差吧?弄個香一點的肥皂洗一洗,他也可以很香啊,你說的這幾個招人喜歡的理由,關捷都可以有,我為什麼不能喜歡他?”
關捷瞥了他一眼,頭一次在他嘴裡聽見有關自己長相的評價,感覺還怪新鮮的。
張一葉反駁不動,卡了好幾秒才穩住我方立場,絞儘腦汁地羅列起了異性戀賽高的種種論點。
比如妹子身上軟和,讓人保護欲和男人的自尊心都爆棚,哪怕是幫她們擰個瓶蓋都巨有成就感,然後親一下身體裡霹靂帶閃電地酥麻,每天都想為她們奉獻自己……
這些美妙的滿足感,兩個一樣一樣的臭爺們談得出來嗎?
路榮行的小作文寫得溜,要是不這麼懶散,去大學打個辯論估計也應付得來,逐條逐條給張一葉推翻了。
“軟不軟和這個事,你說的太絕對了,女生裡麵有瘦的,男生裡麵也有胖的,這兩種人放在一起,你摸著良心比一比,哪個比較軟和?”
“再說保護欲,你不可能對每個女生都保護欲過剩吧?你是先喜歡這個人,才會想保護她。這一點在我這裡,也是一樣的。”
“你說了沒說的那些感覺,我在關捷這裡都感受得到。所以我也可以問你,你為什麼會喜歡女生?但我不會問。”
“葉子,我不關心這個,隻要不是介入彆人的感情之類的情況,你喜歡誰都行,因為你的感情其實不會妨礙我的生活。我隻會問你好不好、高不高興、有沒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事情,幫不幫得上另說。”
張一葉一直覺得,他身上有種謎一樣的教務主任氣質,長篇大論的時候尤其占據道理上的製高點,讓他這種文盲隻想馬首是瞻。
然後最後那句話,真的讓張一葉有點感動,因為路榮行這麼多年以來,確實是這麼對他的。
關捷撐著下巴在旁邊仰慕自己的發小、鄰居、校友兼男朋友,看著看著就發現張一葉的表情鬆動了。
路榮行趁熱打鐵,笑著做了個總結陳詞:“所以我和關捷不需要你理解,你習慣一下這件事,然後接受就完了。”
這個發言雖然溫和,但本質上帶著霸總的氣息,都管到幾條街外的張一葉的頭上了。
偏偏張一葉又不爭氣,飯都沒吃就被他煽服帖了,成長速度感人地變成了一個老媽子,醉飲了一會兒鮮橙多之後說:“你倆這麼搞,想沒想過家長那邊,以後怎麼交代呢?”
這是悠關幸福的大問題,關捷和路榮行沒事就商量和琢磨,已經基本確定了一套行動方針。
他們對視了一眼,口號答得一點靈犀都沒有。
關捷說:“嗯。”
路榮行說:“想過。”
張一葉往前躥了一點點,滿臉都是問號:“說來我聽一下,保證FBI來了也不出賣你們。”
關係都暴露了,關捷覺得沒什麼不能說的,看著路榮行朝張一葉甩了下頭,一副“我是大佬你來說”的架勢。
路榮行收到家屬的暗號,轉眼對著發小,一套一套地說:“我們打算走開明包圍頑固的革命路線,先從接受比較高的同齡人下手,建立基本信心,壯大我方力量。”
“同時,我們自己會儘最大的力量,發揮比鄰而居的地域優勢,積極參與彼此家庭的大小事,爭取早日在父母的意識形態裡,建立起你家我家都是自己家、沒有血緣感情也濃於水的思想準備工作。最後瞄準時機,逐個攻破,取得全麵性的大勝利。”
張一葉聽的途中,覺得他倆好有規劃和儀式感,使他這種萬事不管、先談再說的衝動派頓生仰慕之心,覺得他們一定能有情人終成眷屬。
可是聽完了之後又一句都沒記住,隻覺得自己依稀好像是上了會兒政治課。
關捷同樣沒記住,但已經笑得不成樣子了。
之前他們私下裡,根本不是這麼說的,全是日常的大白話,就說劉白已經搞定了,下一茬韭菜是誰誰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