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八十一章【雙更合一】(1 / 2)

謝星搖說不出話。

置身於晏寒來的識海之中,身邊一切都格外真實。

清風拂過桃花林,幽香如絲如縷,無論觸覺、嗅覺亦或聽覺,皆是無比清晰。

包括立於她身前的男孩。

他穿了件繡有金邊細紋的青衣,身形瘦削卻有力,好似盎然生長的翠竹。手中長劍淩然生輝,劍光聚在指尖。

與她對視的一刹,小孩彎了彎眼。

“你是誰?”

男孩喉音稚嫩,開口時撩起小扇子似的長睫,顯出幾分懵懂的好奇:“是從外邊麵來的客人嗎?”

“我——”

謝星搖遲疑一下,在心中迅速組織好措辭:“這是什麼地方?我禦空飛行一時不慎,稀裡糊塗落到了這裡。”

對方睜圓雙眼,琥珀色瞳孔倏然一動,像是陽光下的玻璃珠。

“姐姐迷路了?”

他收劍入鞘,語氣溫和而禮貌:“這裡是離川的靈狐部落。你從天上摔下來,有沒有受傷?我娘親懂些醫術,如果身有不適,我可以帶你去找她。”

娘親。

謝星搖一愣。

這個詞語,似乎與晏寒來搭不著邊。

無論在原文裡還是現實中,他始終獨來獨往,身邊無親無故——

沒人會關心一個反派角色的家鄉與生父生母,關於這些事情,晏寒來亦是從未提及。

他總是把過去的經曆深深埋在心裡,不與任何人說。

“我沒事。”

神智尚未清晰,謝星搖一陣恍惚,竭力穩下心神:“你是……”

男孩展顏一笑,雙目晶亮:“我叫晏寒來。”

他頓了頓,拂去肩頭幾片淩亂的桃花:“姐姐既然來了,就是我們離川的客人,村子在不遠處,要去坐一坐嗎?”

這裡是晏寒來的心魔。

心魔之中,將投映出他一生最為困頓苦厄的經曆。

當初在繡城的幻境裡,謝星搖就曾匆匆見過一次他的夢魘,然而當時的晏寒來已然身陷囹圄,讓她猜不透前因後果。

眼前所見的景象,無疑是比那座地牢更早一些的時間線。

要想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一定要緊緊跟在他身邊。

“嗯,多謝。”

看一眼他手中的長劍,謝星搖輕聲開口:“你……學劍?”

晏寒來笑笑,心覺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尖:“姐姐看到我練劍了?劍術生疏,見笑。”

隻因這一句話,她就驀地心口發悶。

謝星搖徒勞張口,沒發出聲音,思忖好一會兒,才淡聲問他:“你很喜歡劍術?”

“嗯!”

男孩握緊手中長劍,低頭看了看它,掩不住眸中躍動的亮芒:“不過我還用得不熟練……姐姐是哪種修士?”

謝星搖:“法修。”

她說罷抿唇,片刻又道:“你對術法沒興趣麼?”

“咒術啊——”

晏寒來將長劍彆上腰側,咧嘴笑笑:“咒法符陣也很有趣,但要記的東西太多,太複雜了。比起它,我更喜歡用劍。”

他說罷眨眨眼:“姐姐能把各路術法用好,一定很厲害。”

今後的晏寒來,絕不會像這樣誇她。

謝星搖默不作聲,安靜看他身形微動,帶著腦後束起的黑發一並輕輕搖,幾片桃花落下,被男孩白皙的食指瞬間拂去。

她正要開口,忽然聽見身後一道女

音:“小寒,晚飯做好了。”

晏寒來滿心期待地抬頭:“娘親!”

謝星搖轉身。

桃林中不知何時站著個女人,看上去隻有二十上下的年紀,身著一襲做工精致的絳紅長裙,相貌與晏寒來四成相似,鳳目纖長,柔美端莊。

這位就是晏寒來的娘親。

“怎麼又一個人在這兒練劍?”

女人緩步上前,摸摸他腦袋:“你從早到晚,已經練了整整六個時辰吧?這哪能行,快隨我回家好好休息。”

她一頓,柔聲補充:“你爹不是說過了嗎?憑你在劍術上的天賦,修煉能比旁人快得多——既然如此,就不必急於一時,養好身體才最重要。”

“娘親您明明說過,練劍要勤奮刻苦,不能偷懶。。”

大人的心思實在難懂,晏寒來眸光一動:“對了娘親,這個姐姐禦空來到離川,不認識這兒的方向,有些迷路了。”

順著他的目光,女人抬眸。

讓謝星搖心生困惑的是,對方的視線未曾落在她身上,而是穿過空氣,遠遠望向更遠的桃林。

“姐姐?”

女人蹙眉:“哪裡有姐姐?”

像是看不見她似的。

男孩一時怔忪:“不是……就在娘親身邊嗎?”

明白了。

謝星搖飛快整理思緒。

這裡是晏寒來的識海,與她的神識彼此連通。

說到底,識海裡儲藏的全是過往記憶,“謝星搖”在這段記憶裡本不應該存在,理所當然地,其他人也就看不見她。

謝星搖嘗試著戳了戳女人手臂。

果不其然,她的手指好似空氣,徑直穿過對方身體。

一旁的男孩露出驚訝之色。

“嗯……”

謝星搖沉默一瞬,開始思考偽裝成喪命女鬼的可能性。

但那樣一來,說不定會嚇到小孩。

謝星搖決定攤牌:“好吧我其實是你幾年後的朋友,特意回來看看你小時候。”

晏寒來眼中訝然未消,又湧上幾分狐疑。

“真的!”

她一本正經:“我知道關於你的很多事情,比如——”

這句話半途卡住。

幾年後的晏寒來,與眼前青澀懵懂的小孩截然不同。

哪怕時空重疊,讓兩人麵對麵相見,男孩或許都沒辦法辨認,那個乖僻懶散的青衣少年竟會是自己。

謝星搖停頓稍許:“比如你不喜吃辣,愛好甜糖……而且很喜歡穿暗青色的衣服!”

晏寒來仍是蹙眉看她,滿臉不信任。

“怎麼了?”

女人麵露憂色,抬手在他眼前一晃:“莫不是練劍太久,生了幻覺?”

因他狐疑的注視,謝星搖心口驟然緊繃。

不過仔細想想,無論晏寒來有沒有對她心生懷疑,都不會影響大局——

畢竟她隻是一縷外人看不見摸不著的神識,在這段記憶裡,沒人奈何得了她。

“……沒有,娘親不必擔心。”

沉寂片刻,晏寒來終於應聲:“或許是有些累了。”

“既然累了,就快隨我回家。”

女人歎一口氣,攏好他耳邊碎發:“今日娘親做了你最喜歡的甜冰糕。”

果然從小就愛吃甜的。

謝星搖同他對視一眼,挑了挑眉。

小孩抿起薄唇。

女人領著晏寒來走出桃林,謝星搖緊隨其後,抬目張望。

離川的靈狐部落,儼然一片世外桃源。

桃林之中繁花如雨,落英繽紛。

桃林之外,秀水青山映入眼前,近處屋舍儼然、雕窗高閣星羅棋布;遠處杳靄流玉,白霧蒙蒙,山色水色遙遙相應,好似一幅暈染的潑墨畫卷,沁開團團青綠。

空氣清新,裹挾著淡淡花香與草木清香,細細嗅去,還帶了點兒清涼水汽。

晏寒來的家,坐落在一處山腳。

房屋主人顯然是個高雅之輩,樓閣清麗秀美,頗有詩意。

中央庭院草木蔥蘢、怪石嶙峋,兩側可見雕甍繡檻。時值傍晚,落日餘暉淡淡,靜謐如流水,藤蘿翠竹點綴其間,相映成趣。

行至屋中,菜香四溢,謝星搖望見一個相貌俊美的白衣男人。

晏寒來快步上前:“爹!”

“小寒。”

白衣男人笑意溫潤:“今日練得如何了?”

他誠實回答:“已經快要突破第三式。”

“好、好!小小年紀就能領悟至此,不愧是我兒子。”

男人朗聲大笑:“哪怕是出類拔萃的仙門弟子,也得用上個四五年,你倒好,兩年時間就將它參透了大半——待你長大,定能在修真界好好威風一把。”

晏寒來容易害羞,被誇得微微臉紅。

“父子兩個都是劍癡。”

女人無奈:“小寒,今日的詩詞背好了嗎?”

晏寒來露出苦悶的神色:“快背完了。”

男人一笑,湊近他講悄悄話:“你娘親就喜歡那些文人墨客的風花雪月,你努努力,好好表現,不然咱倆沒飯吃啦。”

女人抬手輕敲他腦門。

直到這裡,一切風平浪靜。

然而愈是平靜祥和,謝星搖心中的不安,也就越發洶湧。

與他們相遇時……晏寒來是孑然一身,無父無母的。

一頓晚飯很快結束,男孩幫著爹娘收拾好了碗筷與餐桌,沒過多久,便回到房中背詩練字。

謝星搖跟在他身後。

“你怎麼知道我喜歡甜食?”

晏寒來心裡憋了不少話要說,甫一進屋,就匆忙關上房門。

他說著一頓:“姐姐,你不會……是信口胡謅的吧。”

他用了略顯困惑的語氣。

這說明已經半信半疑。

“才不是信口胡謅。”

謝星搖鬆下一口氣:“你不能吃辣,凡是口味重一點的食物,吃了會咳嗽——還有,你性子有些害羞,被人誇獎會臉紅,對不對?”

的確是這樣。

男孩將信將疑:“那……姐姐真是從幾年後來的?”

他抿唇蹙眉,忽然低聲道:“可是,我不喜歡穿青色的衣服。”

謝星搖愣住。

“我平日裡,總是穿白色。”

晏寒來看她一眼:“今天這件青黑,是為了練劍不弄臟。”

可幾年後的晏寒來,分明最喜青衣。

“說不定是長大後興趣變了。”

謝星搖俯身,對上他雙眼:“人的興致,總是很容易改變。倘若你還是不信,不妨這般想想——”

她勾了勾嘴角:“我沒有實體,除了你,誰都無法看到,正是我們彼此連通的證明。再者,你隻是個普普通通的靈狐小孩,我處心積慮哄騙你,能得到什麼?”

孩童心中沒有太多彎彎繞

繞,晏寒來認真聽她說完,眼中的防備消退不少。

“如果真是這樣。”

他眼睫動了動,好奇瞧她:“姐姐,幾年後的我,是什麼模樣?”

一語罷,晏寒來露出恍然之色:“你是我以後的朋友,那我們年紀應該相差不大——你叫什麼名字?”

他問得直白,一時之間,謝星搖不知如何回應。

說老實話,她並不清楚……眼前這個直率蓬勃、滿心憧憬的孩子,會怎樣去想她所認識的“晏寒來”。

在《天途》裡,他甚至被描繪成十惡不赦死有餘辜的反派角色。

思忖一刹,謝星搖輕聲開口:“你覺得幾年後的自己,會是什麼樣子?”

身前的小孩呆了呆。。

“嗯……如果是我想的話,應該可以把《溯明劍法》練到第五重吧,最好還能交上幾個知心的好友,一起降妖除魔。”

他心覺不好意思,害羞摸了下耳朵:“如果沒能練到第五重,你不要笑話我。我會再努力的。”

他喉音清淺,尾音帶了羞赧的笑。

謝星搖靜靜地聽,喉中一哽,雙眼莫名發澀。

……什麼溯明劍法啊。

晏寒來連劍都沒再拿過。

“姐姐?”

得不到她的回應,男孩抬眼:“怎麼了?”

謝星搖張了張口,卻沒來得及說話。

——臥房寧寂,窗外隻有聲聲蟲鳴,猝不及防,陡然響起刺耳尖叫。

出事了。

心口一顫,謝星搖習慣性掐訣。

然而手中空空如也,沒得到任何響應。

差點忘了,她以神識的形態滯留於此,連一具能被旁人看見的身體都沒有,哪裡還能掐訣念咒。

可是……

腦海中的思緒紛亂如麻,謝星搖看向身側的青衣小孩。

她身無實體,對任何變故都無能為力,豈不是要眼睜睜看著晏寒來再遭逢一遍苦難,什麼也做不了麼。

這聲突如其來的尖叫淒厲至極,晏寒來心有所感,推門而出。

房門被打開的刹那,接連響起更多哀嚎。

“這是——”

晏寒來神色微愕,求助似的望向她。

“當心。”

謝星搖給不出肯定的答複,神識散開,探向遠處。

她感受到蔓延開的血腥氣。

哭聲、咒罵聲、求饒聲充斥耳邊,僅憑聲聲撕心裂肺的哭喊,就能想象出那些殘酷而慘烈的畫麵。不斷有妖力靈力爆開,滿含殺氣,不留生路。

等等。

妖力……和靈力?

妖力定是靈狐一族所出,而那靈力澄淨浩然,絲毫不帶邪魔之氣,比起為非作歹的邪祟凶獸……

更像修道的人族。

這個村子看上去與世無爭,怎會引來修士大加屠戮?

疑問剛剛浮上心頭,院落大門被人打開。

是晏寒來娘親。

比起不久前端莊溫雅的模樣,此刻的她狼狽許多。

雲鬢散亂、衣衫破損處處,頰邊染了不知是誰的血,在夜裡蕩開一抹殷紅。

在她身邊,跟著另一個哭哭啼啼的男孩。

晏寒來倉促開口:“娘親——”

“小寒。”

女人將他打斷,把哭哭啼啼的男孩推向他身邊:“村子裡出事了,是仙宗的人。”

仙宗。

謝星搖心頭如被重重一敲。

……南海仙宗?

“有幾隻靈狐在城中作亂傷人,仙宗追來離川,非說整個村子都與那些靈狐同流合汙。”

女人語氣匆匆,狠狠咬牙:“他們聲稱要清理門戶。你爹和顧叔正在竭力將他們攔下,你趁此機會,趕快帶著小顧從後山走。”

“憑什麼說我們同流合汙!”

晏寒來蹙眉:“我們從未做過傷天害理的事情……爹爹是不是和他們打起來了?”

他說著便要往門外衝,被女人一把拉住。

“小寒,你聽我說。”

她眼眶已是通紅:“你爹他……我們能爭取到的時間不多,就當是為了爹娘,你也要活下去。”

男孩渾身顫抖,漸漸停下掙紮。

“他們設下陣法,村子裡用不了瞬移符。”

女人拭去眼角淚珠,凝視他雙眸:“你們從後山離開,順著小道一直走。你常去後山玩,知道路徑對不對?一直走,不要停下,也不要回頭,等出了離川,再找個地方好好休養生息。”

她拿出一個儲物袋,塞進晏寒來懷中:“這裡麵有些銀錢。你——”

話沒說完,便聽身後一陣悶響。

血腥氣愈發濃鬱,伴隨有沉甸甸的威壓鋪天蓋地。

饒是謝星搖,也生出駭然之意。

既然仙宗進了院子,那晏寒來的父親……

女人用力推他一把:“快走!莫非要讓你爹的犧牲苦苦白費麼!”

這根本是窮途末路。

在令人心悸的殺氣裡,不到十歲的男孩咽下喉中哽咽,拉住身邊另一個孩子的手。

晏寒來最後看她一眼。

女人蒼白向他笑笑。

甚至來不及好好道彆,他轉身奔向後山。

哀嚎遍野,殺意如潮。

變故來得太快太突然,謝星搖竭力保持心中理智,隨晏寒來上山之前,回頭望向身後的院落。

女人手中掐出法訣,孑然迎風而立。

在門後,緩緩行來三個高挑人影。

手持長劍,玉冠束發,身穿水藍色弟子服。

是她見過的弟子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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