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仙宗。
“離川與你們無冤無仇。”
狐妖化形,罡風乍起:“為何趕儘殺絕?”
“要怪,隻能怪那幾隻惹是生非的狐狸。他們食人肉飲人血,害了不少無辜百姓。”
為首的少年咧嘴一笑:“不對……從今以後,你們也是共犯了。”
*
陰翳,蟲鳴,冷風。
視野被水霧模糊,晏寒來咬牙不讓自己哭出聲音,身形如風,腳步沒停。
他要活下去。
帶著鄰居家的弟弟,也帶著爹娘的遺誌活下去。
身邊的小顧瑟瑟發抖,腿上受了傷,幾乎是全程被他拖著走。晏寒來胡亂抹掉眼淚,將小顧背在身後。
其實兩個男孩年紀相差不大,身量也差不多。
謝星搖跟在他身邊,思緒如潮。
為了追捕幾隻惡妖,便將整個村落屠戮殆儘,這分明是多此一舉。
南海仙宗如此大費周章,背後定有原因。
恍惚間,她想起曾在望海樓聽到的某段對話。
如果她的猜測屬實,這樣一來,整個南海仙宗……豈不是與邪修沒什麼兩樣了麼?
但事已至此,隻剩下這個解釋得通的緣由。
小顧腳上受了傷,晏寒來不得不背著他往前走。
耳邊風聲如泣如訴,細細聽去,還有幾道越來越近的腳步。
有人追過來了。
謝星搖心下緊張,攥緊袖口。
南海仙宗這般行事,不可能留下一個活口。小顧受了傷,必定和他們見過,沒找到他,南海仙宗不會罷休。
她想幫,卻無能為力。
在這段已成事實的記憶裡,她隻是個看客。
兩個孩子的速度,哪能比得上久經修煉的仙門弟子。
身後腳步逐漸變得清晰,一聲一聲,仿佛踏在心裡。
樹影婆娑,夜色暗湧,好似張牙舞爪的魑魅魍魎,詭譎幽異,惹人心慌。
“你放我下來。”
小顧渾身戰栗,臉頰已被淚水打濕:“他們見過我,一定是在找我。隻要我能引開他們的注意,你就能逃出去。”
晏寒來咬緊牙,沒說話。
謝星搖見到他輕顫著的雙腿,想必已經體力不支。
“求求你,放我下去吧。”
背上的小顧泣不成聲:“你離開這裡,把他們乾的壞事告訴整個修真界……不然我們都得死。”
晏寒來還是沒出聲。
在他們身後,幾道靈力幽幽探來,有如蟄伏的巨獸,隻等給獵物致命一擊。
驀地,青衣男孩啞聲開口:“彆出聲。”
不止小顧,謝星搖亦是一頓。
頃刻之際,她猜出晏寒來的念頭。
他與小顧,穿著相似的墨綠衣物。
“晏寒來!”
她心口怦怦跳個不停,脫口而出:“你——”
另一邊,晏寒來已將小顧藏進一簇半人高的草叢。
劍訣驟起,在他腿上劃破一道與小顧一模一樣的血痕。
晏寒來眉峰沉沉,向左側奮力跑去。
他之前一直隱匿了行蹤,儘量不發出聲音,這會兒突然開始跑動,頓時引得樹葉嘩嘩作響。
響音不大,卻已足夠。
修士耳力敏銳,有小弟子驚喜道:“找到了!”
下一刻,數道劍光襲來。
晏寒來握緊長劍,反手一揮。
他年紀尚小,竟逼退了好幾道淩厲劍光。
奈何這場突襲來勢洶洶,靈力翻湧,瞬間刺透他手臂與小腿。
“打中了。”
一個青年笑道:“真能跑,差點就讓他出了山。”
“害我們被扶玉長老狠狠訓了一頓,真煩。”
另一名少年擦去額角薄汗,懶洋洋打個哈欠:“跑啊,怎麼不繼續了?”
手腳被貫穿的劇痛滲入全身血脈,晏寒來咬著牙不出聲,手腕顫抖,握住長劍。
緊隨其後,劍氣陡生。
他的攻擊毫無征兆,劍鋒上揚,於電光石火間溢開凜冽殺氣。
速度之快、殺意之狠,險些讓少年弟子來不及躲閃,隻能匆忙後退,胸口鮮血淋漓。
一旁的青年倉促出手,劍訣鋒利,在晏寒來右手留下深可見骨的猙獰血痕。
謝星搖想擋,伸出手去,劍訣卻自她身體穿過。
“嘶——”
少年慍怒蹙眉,被疼得倒吸一口冷氣:“你這臭小子!”
他說著抬腳,毫不留情踢中男孩心口。
長劍應聲而落,晏寒來吐出鮮血,狼狽倒在樹下。
幫不了
。
謝星搖試圖拽過少年領口,一次又一次徒勞無功,氣得渾身發抖。
“以為隻有你會用劍?”
少年踹在他後背:“你能得意多久?血統低賤的小妖,遲早被我們煉丹!”
他氣急敗壞,又一次抬了腳,忽然聽得身後一聲清越男音:“行事如此衝動,將來如何靜心渡過天劫?”
似曾相識的聲音。
謝星搖緊握雙手,深呼吸。
身側的少年弟子忙不迭露出恭維之色:“扶玉長老!”
夜色中,霽月光風的謙謙君子踱步而來,輕笑頷首:“嗯。”
“這隻狐狸不聽話,還想傷我。”
少年弟子躬身:“我給他一點兒教訓。”
扶玉垂眼,挑了挑眉。
“彆打死了。”
他語氣淡淡,側臉被月華浸濕,俊美無儔,道骨仙風:“這隻小狐狸天賦極佳,待他成年,妖丹大有用處。”
果然是這樣。
在望海樓吃海鮮時,他們談天說地,曾說起過南海仙宗。
凡是親傳弟子,個個進步飛快、一日千裡,相傳是用了南海仙宗的獨門心法。
哪裡有什麼神秘莫測的獨門心法,分明是奪取了妖魔的內丹。
“不過長老。”
青年弟子皺了皺眉:“這個村落共有二十幾隻靈狐,算是個不小的部族。我們一夜將他們滅儘,不會招致修真界的非議吧?”
“能有什麼非議。”
扶玉笑:“他們死了,一切由我們解釋。有幾隻靈狐墮入魔道、殘害百姓是事實,明日隻需放出消息,聲稱他們逃入離川,整個村子的靈狐拚死包庇——”
他一頓:“要麼,就說整個村子皆是惡妖,我們追蹤而來,為民除害。”
因為有了之前那幾隻墮魔害人的靈狐,在百姓心中,會對妖狐生出強烈恐懼。
這種印象一旦深深紮根心底,無論南海仙宗如何胡編亂造,都不會惹來懷疑。
而整個南海仙宗……
會成為剿滅惡妖的英雄。
既能得到妖丹,又能樹立偉大形象,可謂一舉兩得。
這麼多年,這麼多次除妖,除了離川,不知還有多少慘遭屠戮的地方。
“不過,”扶玉眸光一轉“這隻小狐狸的根骨,還真是出人意料。”
少年弟子不屑:“很好?”
“是絕佳。”
扶玉俯身,打量男孩蒼白如紙的側臉:“相貌不錯,原形也挺好,這樣一看,煉化成妖丹還真有點兒浪費。”
他說著笑笑:“不如……馴化成契約獸如何。”
青年弟子跟不上他的思路:“可他不是妖嗎?”
“是妖又怎樣。隻要能化作獸形,不就與靈獸如出一轍麼,隻要我不挑明,旁人哪能看出他是獸是妖。”
扶玉神情淡淡,現出一絲期待:“這麼多年來,我馴服過深淵巨蛇,也遇上過雪山之巔的鳥,能想到的靈獸全都看了個遍——至於靈狐,還是頭一次養。”
變態。
惡心。
謝星搖心口堵得幾乎窒息,用虛無的拳頭狠狠砸他一拳。
兩個弟子麵麵相覷,不敢多言。
“怎麼樣,小狐狸。”
扶玉雙目彎彎,蹲在他身前:“隻要跟著我,你就能吃好喝好,不必憂心生路。要不然,你就得被關進地牢,在成年那天被人取出妖丹了。”
奄奄一息的男孩
竭力睜眼,在滿腔血氣中與他對視。
半晌,晏寒來輕輕動了動嘴唇。
“嗯?”
扶玉心情不錯,慢言細語,朝他靠近一些:“什麼?”
一瞬間的沉寂。
再眨眼,晏寒來驟然發力,右手靈力凝集,一拳揮上他側臉。
這是個意料之外的動作,用儘了男孩所有氣力。
扶玉心中鬆懈、毫無防備,抬手格擋的一刹,被殺氣劃開淡淡血痕。
很小,很淺。
卻讓他很生氣。
“有意思。”
扶玉悠悠起身,撩起眼皮:“我聽你們之前說,這是個用劍的?”
少年弟子不敢怠慢:“是。”
“哦。”
他麵色不變,慵懶晃了晃脖頸。
緊隨其後,一道靈力在男孩手腕爆開。
劇痛刺骨,晏寒來終於無法忍耐,脊背弓起,痛呼出聲。
“先將他帶回去吧,還有村子裡的其他小孩。”
扶玉不再看他:“小孩記得挑一挑,那些根骨實在差勁的,直接殺了就好。南海仙宗不養閒人,地牢裡也一樣。”
妖丹會在成年之時成熟,他們舍不得這些唾手可得的修為,便將孩子關押在地牢中。
至於成年的靈狐,全都殞命今晚。
而明日一早,修真界中廣為傳頌的,隻會是南海仙宗又立奇功,剿滅了整整一個村子的惡妖。
南海仙宗乘坐飛舟而來,兩名弟子將地上的小孩架起。
心口和四肢皆是劇痛難忍,右手仿佛隨時都會斷掉,晏寒來的意識搖搖欲墜,小半張臉被鮮血浸透。
夜風冷寂,他強撐起最後一絲意識,咽下口中血氣。
半人高的雜草裡,瑟瑟發抖的另一個男孩雙手掩唇,努力不哭出聲音,淚水洶洶,打濕整張麵頰。
他看見了。
被粗魯架起的刹那,晏寒來長睫輕顫,目光不動聲色,望向他所在的草叢。
這不應是晏寒來的命運。
受儘羞辱,遍體鱗傷,被必死的絕望吞噬——承受這一切的,原本是他。
然而月華流漫,照亮那張遍布血汙的臉,晏寒來右手戰栗,動了動嘴唇。
他說:走。
*
晏寒來被關進飛舟的暗艙。
暗艙狹窄,昏暗無光,隻從門底的縫隙裡透出一絲亮色。
這裡原本充斥著陳腐的空氣,他被丟進來後,立馬散開血氣。
謝星搖靜靜陪在他身邊。
現在的晏寒來不到十歲。
失去父母,被人百般淩虐,關入這間暗不見天日的小室,一切發生在一夜之間。
還有他的右手——
她滿心憤懣,卻又無能為力,直到此刻,甚至不知應該如何安慰他。
在這種情境下,所有言語都格外蒼白。
晏寒來蜷縮在角落,悄無聲息,連呼吸都低不可聞。
因為是一縷神識的緣故,雖然暗艙中伸手不見五指,謝星搖凝神去看,還是能望見他身體的輪廓。
晏寒來也知道,她就在這裡。
室內安靜須臾,謝星搖默不作聲,靠近他身邊。
小孩緊緊縮成一團,雙眼湧滿大顆大顆的淚珠,單薄又脆弱。
她看得心中悶悶生疼。
“……晏寒來。”
謝星搖生澀開口,
斟酌許久措辭,終究隻啞聲道:“我在這兒。”
身邊的小團動了動。
束發的發帶不知何時散開,淩亂烏發遮掩他的小半張臉。
在絲絲縷縷的暗潮裡,晏寒來抬起雙眼。
謝星搖一向伶牙俐齒,此刻卻什麼話也說不出來,猶豫著伸出手掌,輕輕握住小孩尚且完好的左手。
暗艙陰冷,被她的熱氣裹住,晏寒來吸了吸氣。
“姐姐。”
他忽然說:“所以你才一直不肯告訴我,幾年後的我是什麼模樣。”
謝星搖沒應聲。
“我是不是……沒有變成很好的人。”
他眼中噙著淚,說話時鼻音濃鬱,尾音低不可聞:“右手變成這樣,什麼事都做不了,一個沒用的廢物……你不告訴我,是不願讓我傷心,對不對?”
什麼溯明劍法什麼降妖除魔,根本是他癡心妄想。
聽他說出那些天真至極的話,她心中一定覺得同情又可憐,不過是個連劍都拿不了的廢人,還妄想著——
思緒到此中斷。
恍惚一刹,晏寒來被人抱住。
謝星搖說:“不是的。”
她動作很輕,隻小心翼翼抱住男孩的腦袋,沒用任何力氣。
晏寒來身形僵住。
“幾年後的你,比我們所有人都厲害。”
她在哭。
哽咽聲漸漸加重,最終化作掩飾不住的哭腔。
有眼淚落在他側頸,潮濕滾燙。
“從雪山到南海,我們一起走過很多很多地方,也除滅過許許多多邪魔。”
謝星搖說:“你有些獨來獨往,說話總是不好聽,但我們知道你很好,所有人都喜歡你,把你當朋友。”
她頓了頓,聲線更輕:“你才不是廢物……我們都想幫你。”
送話本,做點心,這些全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對於他們而言,卻是千方百計想要留住晏寒來的證明。
可惜他們不能說,晏寒來也不知道。
見到他這副模樣,謝星搖更是難受。
她哭得愈凶,心中茫然又慌亂,情緒被黑暗無限放大,侵蝕感官。
隱隱約約地,有隻手笨拙上抬,試探性拍了拍她後背。
是晏寒來。
鼻尖充斥著屬於他的血腥氣,暗艙裡死氣沉沉。
男孩的嗓音喑啞而稚嫩,因為渾身上下沒什麼力氣,低如耳語:“彆哭。”
遍體鱗傷的是他,即將被煉化妖丹的是他,置身於絕望之中的也是他。
在這種境況下,晏寒來居然想著反過來安慰她。
“我能認識你這個朋友,就表明我能熬過去,有朝一日離開這裡。”
他從小到大都不擅長安慰人,一句簡簡單單的話,在心中組合了好幾十遍:“對不對?”
謝星搖沒應聲,心口如被猛地攥緊,想抱緊他,又不敢用力。
“我都能熬過去……”
晏寒來輕拍她後背,哭腔不再,隻剩下細弱鼻音:“你也彆難過,彆哭。”
作者有話要說:留言區100紅包~彆怕,刀完的糖才最甜!
連著瘋狂爆肝,過幾天一定要補補覺嗚嗚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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