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他們給晏寒來送過一次衣物,在那些衣袍裡,大多是沉沉青黑。
——那時晏寒來總是穿著青衣,他們不明情況,理所當然地認為他喜歡這種顏色。
後來進入他的識海,謝星搖才後知後覺明白,原來晏寒來並不喜歡墨青。
之所以日日身穿青衫,是因為離川被南海仙宗屠滅的那天,他穿了一襲墨綠色外衣。
每每見到青衣,他都能想起難以磨滅的血海深仇,想起當年離川的慘狀與爹娘的犧牲。
這是一種近乎於自虐的行徑,久而久之,成為了他的習慣。
謝星搖清楚,當年離川中的一切絕不會被他輕易忘卻,更不能用“都過去了”這種話一筆帶過。
但無論如何,晏寒來是時候從這種窒息般的自虐中走出來。
玄衣被她輕輕捧在手中,謝星搖有些緊張:“你想試一試嗎?”
少年靜默片刻,低低地,終於應她一聲“嗯”。
玄衣被他接過,謝星搖乖乖轉身。
小室安靜,衣物褪下與摩挲的聲響格外清晰。
燭火輕搖,她無意間抬眼,瞥見牆上倒映出的影子。
謝星搖怔怔看了幾個瞬息,又飛快低下腦袋。
好一會兒,身後的晏寒來低聲開口:“好了。”
她聞聲回頭,眼睫簌簌一顫。
晏寒來的長相偏於明麗淩厲,比起秀氣的竹子,更像一把鋒利的刀。
墨綠往往會顯得沉穩老成,玄色則是深紅近黑,暗紅如鋒,透出勢如破竹的銳利之氣,張揚,也不缺矜嬌貴氣。
非常襯他。
暗紅衣襟與白皙脖頸緊緊相貼,鮮煥的眉眼被襯得尤為奪目,長發高高束起,幾縷散落在耳邊,更添少年氣。
乍一看去,當真像隻蠱人心魄的狐狸。
晏寒來多年未曾穿過這種衣物,被她一眨不眨盯著瞧,彆扭挪開視線。
“好看!”
謝星搖毫不吝惜讚美,眉眼彎彎:“晏公子很適合這種顏色。”
又開始花言巧語。
晏寒來還沒來得及回應,便聽她繼續道:“晏公子生得好看,就該穿些張揚華貴的衣裳,比如這件,就將你襯得——”
謝星搖一笑:“將你襯得好看程度蹭蹭蹭往上漲。雖然晏公子的相貌,本來就挺討人喜歡的。”
不帶一絲一毫的扭捏,幾個直球咚咚襲來,砸得晏寒來愣了下。
偏偏始作俑者笑意更深,覺察出他的怔忪,露出耀武揚威的得意神色。
“然後是第二件禮物!”
謝星搖輕咳:“這個可能有點兒奇怪,是樓厭帶來的西域特色服飾——我覺得有趣,就要來了。”
既然解釋不通,那就讓西域背鍋。
儲物袋又是一亮,這次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套隻有黑白兩色的古怪衣裳。
晏寒來挑眉:“西域特色?”
謝星搖:“西域特色。”
其實她也不算說謊話。
如果有二十一世紀來的老鄉在場,一定會立馬認出,這是一套西裝。
價值不菲、做工精良、能一絲不苟勾勒出身形的那種西裝。
晏寒來拿起搭在最上麵的純黑色外套。
奇怪的衣服。
不止它,謝星搖手裡的那件白色裡衣同樣奇特。
“如果沒興趣,這個可以不穿。”
謝星搖摸摸鼻尖:“畢竟是買來玩的東西,西域風格與我們不同,當作紀念品也行。”
晏寒來一眼看出她的小心思,懶聲笑笑:“想看?”
被看穿了,可惡。
謝星搖:……
謝星搖:“有點。”
這是他從沒見過的衣裳,少年拿起白色裡衣,細細端詳。
“這是穿在裡麵的衣服,隻需要雙手伸進袖口,再扣好扣子就行。”
謝星搖遲疑:“你……可以嗎?”
晏寒來:“嗯。”
他心緒活絡,很快明白這套衣物的穿法。謝星搖老老實實背過身去,晏寒來褪下身上的玄衣,逐一穿好新的衣褲。
西域中的衣裳很是古怪,扣子是他聞所未聞的款式,好在不難,很容易就能扣上。
穿好最後的外衣,少年長睫倏動——
旋即抬手,一顆顆將紐扣解開。
謝星搖耐心等他穿好,聽身後那人淡聲開口:“扣子,怎麼扣?”
“和盤扣差不多。”
她一頓:“要不,我來?”
晏寒來:“嗯。”
他站在床邊,謝星搖回過頭時,恰好望見一雙懶散的鳳眼。
西服筆挺,內裡的襯衣更是輪廓分明,緊緊貼著少年人緊實的胸口與小腹,蘊藉出蓄勢待發的、野獸般的力道。
她邁步上前,伸出雙手。
襯衣微敞,內裡半隱半現,好似霧裡看花水中望月,比起衣衫儘褪,多出幾分引而不發的曖昧。
因為身高的緣故,她看不見晏寒來因好心情而微微上揚的嘴角。
謝星搖從最上開始,自鎖骨移向小腹,好不容易扣完,後退一步。
看清對方的模樣,她又是輕輕一咳。
嗯……
——是!美!顏!暴!擊!
身為修士,晏寒來高挑瘦削,手臂、胸口與小腹儘數生了緊致的肌肉,既不會顯得體弱無力,也沒有過於健碩,堪比一個完美的衣架子,把整套衣裳撐得恰到好處。
西服最是挑人,要能穿好,也最是惑人。
顏色是單調的純黑純白,冷肅之餘,平添雪嶺之花一般的禁欲感;偏生裁剪得體,側腰微收,長褲襯出修長雙腿,筆挺乾練。
腰細腿長,一覽無餘。
對了。
還有最後一步。
謝星搖迅速收回思緒,拿起桌上的領帶。
晏寒來比她高出不少,要想係上領帶,必須一個俯身、一個仰頭。
看出她的用意,少年後退一步,坐上床邊。
於是需要俯身的那個就成了謝星搖。
晏寒來喉結一動,為了方便她的動作,微微仰頭。
他語氣淡淡:“西域那邊,都這樣穿?”
“應該不是吧。”
謝星搖:“不過……據樓厭所說,西域的某些部族不喜長衣長裙,為了行動便捷,會像這樣隻穿衣褲。”
她係得很快,末了抬眸,看向晏寒來。
宛如一把被水濯洗過的冷冽長劍。
他五官深邃,嘴角噙了淡淡淺笑,雙手戴著手套,撐在身後的床褥之間,這會兒乖乖仰頭,配合她的動作。
穿上這套衣物,寬肩窄腰愈發明顯,雙腿則是因為太長,不願規規矩矩地蜷縮著不動,懶洋洋向外伸直。
拒人於千裡之外的冷意,桀驁不羈的少年氣,以及一種難以言喻、勃然將出的張力,好似一把拉到極致的弓,儘數蘊藏在他眼底。
晏寒來無聲笑笑:“是這樣?”
謝星搖點頭,又聽他道:“……能要一些獎勵麼?”
她瞬間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謝星搖筆直立著,晏寒來則是坐在床邊,如此一來,要想觸碰到他,必須俯身垂頭。
見她有所動作,少年眼尾稍彎,屈起雙腿,一把拉過她手腕。
他的力道不重,勝在毫無征兆。
謝星搖先是一懵,等回過神來,已經跨坐在他腿上。
這是個過於曖昧的動作。
更何況,晏寒來還似笑非笑看著她,眼中生出純粹的、有點兒怯怯的希冀。
明明他才是主動提出想要獎勵的那一方。
在這種事情上,晏寒來總是出於本能地想要貼近,又出於理智地小心翼翼。
她心口忽地就軟下來。
坐在他腿上,隻需身體稍稍前傾,就能觸碰到柔軟的唇。
晏寒來屏住呼吸。
謝星搖對此經驗甚少,親身實踐起來,隻能記起曾經看過的一本本。
然而在彼此相貼的刹那,文字一股腦融化成墨團,她努力想要看清,卻隻能望見模模糊糊的一片。
一切全憑本能。
她的動作溫柔得過分。
如同對待易碎的珍寶,唇瓣裹住他蒼白的軟.肉,摩挲而過之際,試探性輕輕下壓。
晏寒來想要回應,驀地脊背僵住。
——原本隻是唇與唇的相觸,猝不及防,有濕濡柔軟的觸感拂過他上唇。
隻一刹,心口如被緊緊攥住,酥麻絲絲縷縷,生出綿延無儘的癢。
和止不住的欲。
頭頂上,一對毛絨絨的雪白忽而倏然冒出,耳尖輕顫,絨毛微晃。
謝星搖心跳怦怦,輕輕喘.息著抬頭。
她有些恍惚:“像這樣……也沒關係。”
晏寒來太克製了。
從小到大這麼多年,他沒什麼能夠奢求,因而也習慣了與身邊的一切保持距離。如今向她表露心跡,他定是茫然無措,不知應該用怎樣的方寸相處。
謝星搖心中難受,想親近他,也想告訴他,無論如何都沒關係。
“還有第三件禮物。”
她說。
這一次,從儲物袋中陡然出現的,是一片純白——
一件繡有金邊竹紋的雪白錦衣。
謝星搖:“在識海裡,你說你愛穿白色。”
她一直都記得,也一直都明白。
晏寒來本應更驕縱肆意,也更鮮衣怒馬。
在他本應擁有的人生裡,少年意氣從未被蹉跎磨滅,他會像兒時憧憬的那樣,白衣仗劍,自由瀟灑。
謝星搖喉間微澀,雙手環住他脖頸,將麵頰埋進少年頸窩。
“識海裡的晏寒來很好。”
她輕聲開口:“但是……我更喜歡現在這個。”
吐息暖熱,繾綣頸間,晏寒來長睫一顫。
“為了救下小顧,不惜犧牲自己的是你;被關在地牢,從不求饒的是你;為了複仇修習邪術,獻祭自己的也是你。”
想起那些記憶,謝星搖眼眶發酸,蹭蹭他頸窩:“那些都是你,都很好。”
比起識海中那個天真懵懂、不諳世事的小孩,經曆了這一切的,才是她認識的晏寒來。
可對於今時今日的自己,晏寒來從來都不喜歡。
自虐自厭已經成了他的習慣。
她說著抬頭,眼睫烏黑如小扇,輕輕抖動。
“現在的晏寒來,每一處我都喜歡。”
謝星搖戳戳他側臉,不好意思地笑笑:“穿紅衣的晏公子很好看,想要獎勵的晏公子很可愛,晏公子的相貌,性格,經常彆彆扭扭的小性子,還有——”
她頓了頓:“還有身上的疤,我全都不討厭。”
晏寒來靜靜對上她雙眼。
因為方才那個淺嘗輒止的吻,謝星搖唇瓣沁出淡淡水光,頰邊暈開縷縷潮紅,眼裡像漲潮的湖,也似融化的蜜。
那些鑽心刺骨的痛楚與仇恨,他從未忘卻。
年紀更小一些的時候,每每午夜夢回,都會被驚出一身冷汗。
獻祭邪術的那天,看著自己殘缺醜陋的身體,晏寒來想,或許這一輩子,他隻能當一個令人厭煩的怪物。
謝星搖說:“第一件禮物,希望晏寒來能隨心肆意,無拘無束。”
這是那件張揚的玄衣。
“第二件禮物,希望晏寒來能逍遙自在,去往很多很多地方,遇見很多很多人。”
這是那件藏了她小小私心的西域服飾。
室內靜謐一刹,謝星搖又一次環上他後頸。
“第三件禮物,希望晏寒來不再生活在仇恨的陰影之中,無拘無束,永遠自由快樂。”
真誠而溫柔,他心動不已,抑製不住。
想親近,想用力,也想將她獨占。
方才親吻的時候,左手覆上了她的後腦勺。
右手上的手套實在礙事,晏寒來默不作聲,垂下頭去,張嘴咬住指尖的位置。
少年薄唇微紅,扯開手套時輕抬眉眼,同她四目相對。
鳳眼澄淨瀲灩,好似小鉤。
當他抬手,拇指順著少女眼尾向下,描摹出她側臉的輪廓,力道穩而輕,最終落在唇角。
那是噴薄欲出的、野獸一樣的侵略性。
肆無忌憚,明目張膽。
晏寒來彎眼揚唇:“過來。”
在這種動作裡,隻需左手下壓,他便觸上謝星搖唇瓣。
比起之前,這次的氣力更重更沉,也更灼熱混亂。
她後腦勺上的那隻左手緩緩下行,來到纖細白皙的後頸,指腹回勾摩挲,激起絲絲熱氣。
攻勢太凶,謝星搖急急吸一口氣,很快又屏住呼吸。
雙唇被不由分說撬開,滾燙的熱意湧入唇齒之中。
晏寒來新奇而迫切,小心含住細嫩皮肉,許是食髓知味,嘴角輕勾,眼尾彎出淺淺笑弧。
這是隻真真正正的狐狸。
耳邊的一切聲響都漸漸沉寂,謝星搖聽不見更多,唯有濕潤水聲連綿不絕,震耳欲聾。
舌尖相觸,她腦子裡轟地炸開,麵頰滾燙。
奇怪的感覺在亂竄,骨縫裡儘是戰栗。
唇與唇短暫分開,少年眉眼彎彎扯下領帶,解開第一顆扣子。
視線所及之處,是上下滾落的喉結,若隱若現的鎖骨,以及淩散衣領下,一道淺淡舊傷疤。
禁欲冷肅的氣質漸漸褪開,唯獨剩下鋪天蓋地的占有欲,晏寒來輕笑著問她:“方才那樣……也喜歡嗎?”
謝星搖輕輕喘氣,壓下心中羞怯,認真點頭。
再眨眼,清新皂香再度迎麵而來,晏寒來用鼻尖蹭她一下,低頭含住唇瓣。
在更為洶湧的暗潮襲來之前,他低聲開口,喉音喑啞不清。
似是誘哄,又像撒嬌:“那再深一些,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