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星再醒來時,看著被陽光籠上一層光暈的窗簾,眼睛眨了又眨,像是還沒有反應過來,自己的眼睛已經恢複。
就在昨夜,就在《燕山圖》裡的那一刹那,他解開她眼前殷紅的緞帶時,她一睜眼,就看見了他的臉。
一如此刻,他正坐在床沿,垂著眼,定定地望著她一樣。
逐星瞧見了他眼皮上那一點殷紅的小痣。
“你乾嘛看我……”逐星把被子拉上來,遮住半張臉,又忍不住彎起眼睛。
慕雲殊也彎了彎唇角,伸手去把她從被子裡挖出來。
“十一點了。”他提醒她。
逐星聽了,第一反應卻是,“該吃午飯了啊?”
慕雲殊失笑,揉了揉她的頭發。
“你不用再戴眼鏡了嗎?”
逐星瞧見他眼睛淺笑的弧度,就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他眼皮上隱約顯露的那顆小痣。
“嗯。”
慕雲殊用手指隨意地替她梳理了一下她烏黑的長發,隨口答她,“我看得清了,就不用再戴了。”
他的寒症也已經不藥而愈。
仙骨生長,病苦休身。
“你戴著還挺好看的呀……”逐星有點遺憾地嘟囔。
慕雲殊在聽見她這句話時,手上的動作頓了頓,此刻他坐在她的身後,不由便將下巴抵在她的肩上,臉頰幾乎貼著她的。
“是嗎?”他的聲音慢悠悠的。
逐星乾笑了一聲。
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小聲說:“你不戴也好看……”
她就是個小慫包。
講話從來沒幾個有底氣的時候。
慕雲殊無聲地笑,又拿了放在床頭的梳子,替她梳頭發。
陽光穿透淺薄的窗簾,灑進來明亮的光影,乖乖坐在他身前的女孩兒遞給他一根串了雛菊的頭繩,要他幫她紮辮子。
後來又嫌棄他紮得不好,自己拆了重新編發,編了一半,卻又因為手臂酸而撲在床上,懶得編了。
“頭發太長了……”她抱怨。
最後還是慕雲殊幫她梳了一個簡單的馬尾。
應琥死了。
就死在慕雲殊的手上,這件事昨天晚上逐星從畫裡出來的時候,就已經聽晏靈川說了。
逐星睡了很長很長的一覺。
她卻不知道,慕雲殊半夜掀了被子,在窗邊一站就是一整夜。
再也沒有任何時候,能比此刻,更令他覺得快慰了。
是為當初的父親,是為當初的老師,他一直沒有辦法讓自己忘記以前的種種,忘記那許多的遺憾,那許多的怨恨。
但現在,所有刻骨的執念,仿佛都隨著應琥的死,而終於得到了消解。
他也終於可以,放過自己。
晏靈川不在,逐星又不想吃慕雲殊煮的麵,最後就隻能拿著他的手機點了餐廳外送。
逐星在客廳裡看電視看了一會兒,又覺得無聊,她就上樓去找慕雲殊。
見他在書房裡,像是在跟誰打電話,逐星也就悄悄合上門,沒有打擾。
她樓上樓下的轉了兩圈,最後溜進了慕雲殊的畫室裡。
之前存放在慕宅,他院子裡的那些礦物寶石,現在全都被搬來了這裡,擺在房間裡的木架子上。
大自然沉澱多年的美,都凝聚在這些礦物寶石裡。
逐星這摸摸,那看看。
無意之間,逐星發現那邊靠近長條書案的畫缸裡,有一幅畫卷胡亂塞在裡麵,卷軸邊緣的絲帶也沒有綁好。
她走過去,將那幅畫抽出來。
逐星原本是打算將那幅畫鋪展開來,再卷得整齊些,可當她打開那幅畫卷時,卻正見那畫上竟是一個一身殷紅春衫,骨肉勻稱,赤著雙足的無麵美人。
這畫絲毫不露骨,也絲毫未有什麼不端之處,但就是沒由來的,透出幾分曖昧綺念。
逐星瞪圓了眼睛。
她跑出畫室,就見慕雲殊已經站在客廳裡,骨節分明的手指正握著一隻透明的水杯,他正仰頭喝了一口。
一見逐星站在樓上的欄杆旁,一副氣鼓鼓的樣子瞪著他,慕雲殊似乎是有些疑惑,他皺了一下眉。
他還什麼都沒來得及說,就見逐星重重地哼了一聲,然後把腦袋一偏,乾脆就不理他了。
就連餐廳的外賣送來後,吃飯的時候,她也自己坐得遠遠的,胡亂夾幾筷子菜,就一言不發地埋頭扒飯。
……?
她這是怎麼了?
慕雲殊有些雲裡霧裡。
但是他卻什麼都問不出來,因為她明顯是不想跟他說一句話。
這種單方麵冷戰的狀況一直持續到下午慕雲殊走進畫室裡,他打算整理自己的顏料時,卻發現自己平日裡最愛的顏料都已經不翼而飛了,就連他木架子上的那些原石,也都不見了。
“……”慕雲殊揉了揉太陽穴。
他下樓的時候,逐星正躺在沙發上用手裡的平板玩消消樂,手一個不穩,平板差點砸臉上。
所幸慕雲殊及時伸了手。
逐星的臉都已經下意識地皺起來,再睜眼的時候,她看著忽然出現在沙發後的慕雲殊,像是想說些什麼,但又想起來上午的事情,她直接奪了他手裡的平板電腦,側過身不看他了。
“我的顏料和原石呢?”
慕雲殊問她。
逐星輕輕地哼了一聲,還是不理他。
慕雲殊朝她伸出手掌,嗓音聽起來仍舊平靜,“逐星,彆鬨。”
逐星這會兒終於是忍不住了。
她有點委屈,又像是氣不過,她乾脆就一伸手,淡金色的流光湧現,一幅畫卷已經握在了她的手裡,她直接扔到他身上。
畫卷落在地上,展露出畫中美人殷紅的衫裙以及那一雙赤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