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想什麼?”
他在問她。
“想攸攸。”逐星說。
曾經極不願意她提及這兩個字的慕雲殊,此刻聽著她的聲音,卻並沒有流露出什麼異樣的神情,甚至連他也開始輕輕地笑。
垂著眼眉,他的麵龐仍然明淨漂亮。
後來他牽著她的手,走上台階,在回廊的廊椅上坐下來。
旁邊的窗戶半開著,仍能看見裡麵的陳設,與曾經分毫不差。
隻是少了人的氣息。
仿佛這裡已經成了一個永恒的清淨地,也再等不來曾從這裡走出去的故人。
“你有沒有什麼想去的地方?”慕雲殊輕聲問她。
這的確是一個需要考慮的問題。
一個普通凡人的壽命不過匆匆幾十載,而他即便是成了仙,也沒有辦法能令慕羨禮永得長生。
更何況,或許父親他,根本就不想擁有太過冗長的壽命。
因為他總說,世間萬物各有定數,而人之生死,也自有規律。
就好像曾經的那位帝王即便是奪來了靈藥,也終究未曾自己服下,反而將它灌給了慕雲殊一樣。
即便是輪回過後,當年的帝王已將所有的一切都忘記,但他始終靈魂未變。
他從來都是他。
而慕雲殊即便是有心想要替慕羨禮延續生命,也始終無法讓他跳脫出凡人的輪回命數,獲得永生。
因為靈藥隻有一顆,而昔年的滿天仙神也早已隕滅得隻剩下九天之境的那些了。
再沒有更多的靈藥,能夠令一個人真的長生不老了。
慕雲殊所能做的,就是儘己所能,滿足父親的所有願望,再想辦法讓他儘可能地活得長久一些。
但他終究,沒有辦法陪伴他太久。
因為他和逐星容顏不老,再十年的時間,或許他和逐星都將離開這裡。
“去九天之境!我們去看看神仙住的地方!”逐星說。
“去那裡容易,可要出來,卻很難。”慕雲殊提醒她。
逐星瞬間就想起來晏靈川之前失去自己的軀殼不說,還被鎖了大半的修為……她連忙搖頭,“那我不去了!”
“到時候再想吧!”
逐星決定先不糾結這個問題,“現在要是說好了,那以後我或許又有彆的地方想去了。”
慕雲殊但笑不語,他隻是看著對麵房簷的簷角處係著的那隻銅鈴下,有一隻退了顏色的竹蜻蜓。
那是曾經逐星留在這座院子裡的痕跡。
就好像她在慕家,他的院子裡,留下的那隻竹蜻蜓一樣。
風一來,就隨著銅鈴聲響,來回搖曳著。
天空中仍飄著細雪,灑在地上,鋪散了一地的白。
後來逐星坐在回廊的欄杆,雙腿在半空晃啊晃,她忽然側身,稍稍後仰,親了一下他的臉頰。
她的笑聲清脆,像是忽然的捉弄。
下一刻,她就被慕雲殊的捏住了臉。
微豐的臉頰被他捏得擠成一團,逐星眨了眨眼睛,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他直接從欄杆上拽下來,落在了他的懷裡。
他的吻來的很突然。
一開始很溫柔,像是柔軟的和風一般,輕輕地蹭著她的唇瓣,繾綣輾轉。
兩個人的鼻尖相對。
呼吸纏裹。
逐星已經分不清,到底是誰的氣息更灼熱一些。
後來他忽然像是有些發狠,齒間咬著她的唇瓣,不肯放鬆。
逐星嗚嗚地想掙脫,卻被他扶著後腦勺,沒有半點掙紮的機會。
他的周身如月色般,有銀輝流轉,如浮光流散。
淡銀色的流光無聲灑在水麵,殘敗的荷梗忽然破開冰層,悄然綻放,儘態極妍。
秋葉,夏花,春柳,冬雪。
卞州四時的景致,在此刻竟都全都被收攏於這一間院子裡。
“逐星,謝謝你。”
後來,他貼著她的唇瓣,嗓音稍啞,低聲呢喃。
謝謝你在我最純粹的年紀出現,
也謝謝你,在我最無助最迷茫的那些年裡的無聲陪伴。
她不知道的是,她眼前的他,這輩子最不後悔的,就是在那個還曾懵懂的年紀裡,就將那份純粹的情思交付與她。
在這幅圖裡,卞州的夜,已經輪轉成了春日的夜。
屋子裡長長的幔帳遮掩下來,衣衫都散落在了床下。
逐星無意識地哭了又哭,腦子已經被無端攀升的溫度灼燒得來不及思考任何事情。
有人輕輕地吻過她臉頰的淚痕。
她迷迷糊糊地呢喃一句:“攸攸……”
他似乎頓了一下,半晌又親吻過她的耳側,眼尾微紅,幾乎難以自持。
曾經他最怕的,是這一聲“攸攸”。
他不喜歡她這麼喚他,因為那時的他覺得“攸攸”二字似乎有些女氣。
但是此刻,他最渴盼的,竟還是這一聲“攸攸”。
後來,逐星親吻過他眼皮褶皺舒展時,顯露出來的那顆殷紅的小痣。
此夜漫漫,人生路長。
逐星這輩子從不後悔,為了他數次輪回,去學著成為一個人。
感受他的喜樂悲歡的同時,她也終於,找到了回應他的情感的方法。
逐星初具靈識,在卞州城裡的小院子裡的那些日子裡,就已經下定決心,要陪伴他永遠永遠。
而現在,她要愛他,永遠永遠。
就像他曆經千年,卻仍此心未改,仍然深愛她一樣。
從此以後,山月仍在,他仍在,她也永遠在他身旁。
這是耗時千年的重逢,卻並不是故事的結束。
而她終於陪他,尋回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