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少見雪的都城今年已迎來第三場鵝毛飄雪。
盈盈月光似流波般浸著長安城, 白雪覆蓋屋瓦,雪光與燈光交融,夜色絢爛,流光溢彩。
俯瞰整座長安城的震撼, 無與倫比。
寶鸞被眼前夜景震得大腦空白, 周身血液仿佛凝住, 心跳狂烈。
“真、真美。”良久, 寶鸞摸了摸心口, 剛找回魂兒,側眸一瞥, 撞進少年光華明亮的眼。
如星般燦然詭譎, 似春水般勾人魂魄。
寶鸞再次愕然失神。
班哥不動聲色將臉仰近, 既得意又欣慰。
他容貌出色,自小便有無數人愛看他這張臉, 身條抽長後, 更有男男女女示好。
一張招搖的臉蛋生在一個身份卑微的庶民身上, 並非什麼好事, 為行事方便,他曾想過舍棄這副好皮相。
幸好、幸好。若是那時棄了,哪能得她今時為他驚豔?
“很美嗎?”班哥唇角微揚, 心中快意十足。
寶鸞呆呆答:“很美。”
他又問:“是長安城美, 還是六兄美?”
寶鸞輕喃:“都美。”
班哥一個轉身,滿城絢麗燈火落在他身後,他笑盈盈看著懷中的寶鸞道:“待我年紀再長些,會更美的, 到時小善不必觀夜色, 觀我即可。”
寶鸞滿麵緋紅, 摟著班哥的手一下子抽出,手足無措,又怕跌下去,雙手懸空抓拳,最終摟上他的脖頸,眼睛四飄:“你不是帶我來解心魔的嗎,心魔未解,你倒先自誇起來了。”
班哥臉上掠浮暈紅,低聲道:“我現在就在為你解心魔啊。”
寶鸞做張望訝然狀:“原來你已經開始作法了,失敬失敬。”
班哥無奈搖搖頭,重新抱著寶鸞轉回去。寶鸞眼前再無遮擋。
“我初到長安時,落魄潦倒,一個十歲的孩子背著一個生病的婦人沿街乞討,活路在哪都不知道。”
“人生地不熟,我每天想的都是如何填飽肚子不讓我的阿姆病死。那時我吃過很多苦頭,這些苦原本不必吃,但我答應阿姆要做正人君子,所以我隻能吃苦。”
“不怕你笑話,我從前行事不磊落,做起正人君子來,格外吃力。好幾次沒被人逼死,反倒差點被自己逼死。”
“我快撐不下去的時候,跑到山上發泄,登到山不出的壯觀美麗,那瞬間,我心中愁苦煙消雲散。天地浩渺,何必困於自我,既生在這世上,世間萬路便該為我所行,我行哪條路,哪條路便是正道。”
“你說自己有心魔,是因為你失去又得到,怕夢醒後親人友人離你而去,可我不這麼覺得。我認為你的心魔,並非因親人友人而生,而是因為你仍然迷茫錯亂,聖人的寵愛令你措手不及。”
“過去你有父母,知道自己從哪來,你有底氣擁有這一切,如今,你雖仍有親人友人,但你不知自己的生父生母是誰,像一片沒有根的浮萍,你會忍不住去想自己的父母到底在哪,而你到底又是誰的孩子。”
“小善,你彆哭,你聽好了——”
“你不必受困自己父母是誰,因為你的父是天,你的母是地,你生在世間,便是天地的女兒,是萬物之靈。長安城的無雙公主,天下無雙,從前是這樣,現在是這樣,將來還是這樣。”
寶鸞杏眼張大,淚水在眼眶裡蕩漾,班哥溫溫柔柔笑著看她:“瞧,長安城的夜景多美啊,見過這樣的景色,哪裡還會有心魔呢。”
寶鸞鼻翼闔動,緊抿的嘴唇微微張開,腦袋一垂,在他肩頭嗚嗚大哭。
她的父是天,她的母是地麼?她生在世間,便是天地的女兒,是萬物之靈?
他怎麼……怎麼將她說得這般神聖,好似仙子一般。
寶鸞喘著哭腔問:“天上飛下來的叫天仙,地上長出來的叫地仙,你說我是天地的女兒,那我是天仙還是地仙?”
班哥聲音悠緩有力:“你是天仙和地仙的結晶,又稱人仙。人仙降臨人間,做一個無雙公主,委屈仙子了。”
寶鸞滿麵淚水笑出聲,笑了一聲,皺起臉又哭起來。像是要將這幾日的惴惴不安全都哭散,她的眼淚浸濕他衣袍,抽抽搭搭,淚如雨下。
班哥:“小點聲哭。”
寶鸞一張臉壓他身上埋得更深:“……已經很小聲了。”
“唉,會被發現的。”
“誰讓你說話動聽惹哭我。”
班哥眼光灼灼盯她,又憐又喜:“……哭吧哭吧,天塌下來我頂著。”
夜深人靜之際,班哥帶寶鸞回到拾翠殿,順便拾了雪地裡被拋下的美人燈放回寢屋。
寶鸞眼睛紅腫,麵頰凍得冰冷,一進屋就撲進被褥裡。班哥站在窗邊,影子映在地上。
寶鸞披被開窗,問他:“你怎麼還不走?你不會是想歇在我這裡吧?不行的,你已經有居所,身份不同往日,我不能留你。”
“你同我說句話,我就走。”
“說什麼?”
“喚我一聲六兄,說你以後不再避著我。”
寶鸞害羞喚了聲“六兄”,剩下一句話遲遲未說。
宮裡正拿他做隨奴的事閒話,要是被人瞧見他們經常往來,流言蜚語定會愈演愈烈。
謠言最是傷人,還是避過這陣風頭再說。
班哥長睫覆眸,黑寂陰森,緩緩鬆口:“不求你次次見我,我來三次你能見一次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