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隻有一天。
寶鸞的女冠生涯,從早上開始,至黃昏時結束。短暫得像是胡鬨。
可不就是胡鬨嗎?搞這麼大陣仗,成千上萬的名道士自四海而來,隴右的官員們齊齊觀禮,結果到了晚上,公主又是公主,隨仙真人不複存在。
班哥振振有理:“我隻說讓你做女冠,沒說讓你一直做女冠。小善,你不能不講理。”
寶鸞跟他講理才有怪,她就坐那哭,哭自己這一天有多高興結果是夢一場,哭自己不該信他,哭自己是個大傻瓜。
她坐在榻上,一邊哭一邊用腳踹他,踹一下立刻收回,然後再踹,小心翼翼又有些肆無忌憚,哭著哭著脫下襪,低垂著眼,淚光懵懵,眼神斜睨看他,用巾帕擦腳。
“臟了,洗不乾淨了。”她有些挑釁的意味,白嫩如雪的腳丫子伸出去晃了晃。
為何臟?自然是被人弄臟了。
誰碰過這隻腳,就是誰弄臟的。
少女一把細腰,柔黑的烏發垂至榻沿,慵懶靠在枕上,一隻腳藏在裙裡,一隻腳露出來,端麗若桃花的麵龐上幾滴清淚,人嬌得柔若無骨,眼神卻是無情冰冷的。
她說:“全身上下最臟的就是這隻腳。”
他知道她是故意刺他,但還是被這話攪得心裡一陣陣抽搐。控製不住地俯身撈住那隻腳,像是要證明什麼,虔誠地親了一遍又一遍,黑邃的眼布滿渴求,呢喃道:“你看,才不臟,香香的,很乾淨。”
寶鸞累得一天沒力氣,索性一動不動,也不敢再刺他了,眼裡噙著淚,委屈至極,一聲不吭。
好一會,班哥穩住心神,恢複沉靜的神情,想摟她抱她,才一抬手,寶鸞立馬縮到角落裡,像隻受傷的小兔子,躲在暗角陰影裡,看都不看他。
班哥歎道:“你那般說我,我如何受得住。”
寶鸞不理他。
班哥道:“做女冠,不就是想避親嗎?”
寶鸞勉強哼一聲。
班哥道:“不想成親,不想去幽州?”
寶鸞的哼哧聲稍稍又大了點。
班哥繼續道:“比起去幽州,是不是還是隴右好?”
寶鸞含糊不清咕嚕說了句。
班哥:“放心,我不會讓你去幽州,我說過,我在哪,你就在哪。”
寶鸞這才轉過臉看他:“那親事呢?”她用水汪汪如湖的眼神望他,“我不要成親,也不想定親,你替我退婚。”
是替我退婚,不是求你幫我退婚。
她自己沒有察覺語氣有多霸道,自然而然就順口而出。
班哥無奈,想用這件事讓她開口求一求,注定是不可能的了。他笑一笑,替她將襪子穿上,一句話沒說,走了出去。
書房裡。
石小侯爺已經等候一個時辰。
一個時辰前,殿下就該來了。現在還沒來,不用猜,肯定是在哄公主。
是該哄一哄。石小侯爺都覺得殿下這次太過分,怎麼能花這麼大的手筆騙人玩?白花花的銀子喲。
石小侯爺謹慎本分地想了一想公主的眼淚。回來的路上公主在車裡哭成那樣,明明比孩子子哭得還凶,卻硬是半點哭聲都沒有,珠大的眼淚一串串往下掉,誰瞧見不心疼。
石小侯爺像心疼錢一樣心疼了公主一會,瞧見班哥來,立馬出屋迎接。
“齊崇不能活。”班哥言簡意賅,直入主題。
石小侯爺猜到公主的親事可能會被攪黃,但沒想到殿下會對齊崇起殺心。
這門婚事,殿下不是早就知情嗎?之前不殺,為何現在要殺?
班哥看出他的疑惑,但沒打算解釋。
定親,他可以容,因為最遲年底前,在他的謀劃下,這門親事就會解除。但齊崇要提前婚期,將小善帶去幽州,就是自找死路了。
在軍營裡得知齊崇提前求得賜婚懿旨的那刻起,他就為這個人選好了死期。
石小侯爺縱有無數擔憂困惑,此時此刻也隻能專心致誌為他的殿下出謀劃策:“齊崇才走一天,現在還沒有出隴右道,臣這就派人,裝成馬匪剿殺他。”
班哥早有計劃:“不能讓他死在隴右,要死,隻能死在長安。”
石小侯爺的心一下子提起來。在隴右的地界上,取齊崇性命,輕而易舉。若在長安刺殺齊崇,可不是件易事。
不等他緩過神,忽然聽到班哥問:“公主右手腕上那圈紅印子,是齊崇弄的嗎?”
石小侯爺懵懵地,什麼紅印子?公主何時受了傷?他寸步不離地跟著,怎麼可能讓公主受傷?
然後突然想起來:“那天在驛館,公主和齊大郎爭執了幾句。”
快速一瞥,殿下麵上似有寒氣,冰冷的目光可以刮人骨頭。殿下什麼都沒說,卻比說了更讓人不寒而栗。
石小侯爺不由自主低下腦袋,大氣不敢喘。
頃刻,殿下淡淡道:“公主身嬌體貴,你要再用些心才是。”
石小侯爺立馬應下:“是。”
像是話家常,殿下的口吻聽不出喜怒:“那天他用哪隻手碰了公主?”
石小侯爺竭力回想:“是……是右手。”
班哥沒再問,轉而說起邊境的戰事。接下來幾天,石小侯爺都沒再聽班哥提起齊崇的事。
直到那天他送班哥離城,班哥沒有走通往營地的東南路,而是走了另一條路,石小侯爺才反應過來。
那條路,通往長安方向。
殿下,要親自去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