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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場心動 如作千燈 97269 字 10個月前

第71章

室外?盛夏熱烈, 燥熱的風撫過遊紓俞的側臉,一時讓她睜不開眼。

她抱好厚厚一遝卷子,和同事告彆, 逆著學生人?流,趕赴教務處送卷。

走了很遠,才回頭去看。

混雜的人?群裡?, 冉尋沒有跟上來。

佯裝平靜,處理好一切工作,回辦公室吃午餐。

曹斐今天中午也自帶了餐食,她們對向而?坐。

看見遊紓俞回來了, 和她打招呼, 還提起有人?來找過她的事。

遊紓俞夾起一片菠菜,動?作略有停滯。

回應:“嗯,謝謝曹老師。”

曹斐聽出來她興致不高。

“最近東西是不是差不多都收拾好了?”她關心問?, “主任和你聊了那?麼多次,你還是打算走嗎?”

最近遊家的事鬨得沸沸揚揚, 嘉平京圈幾十年屹立不倒的財閥,因曝出涉黑醜聞被調查。

而?曹斐從不知道,素來淡然寡言的遊紓俞,竟與遊家有關。

遊紓俞大概從始至終都與遊家涇渭分明?,所以這麼多年,她才?不清楚一點其中關係。

她想為對方叫屈,沒因遊家受益, 最後卻要淌同一趟渾水。

“我繼續在?這裡?執教的話?, 會給學校和學院帶來不好的名聲, 不合適。”遊紓俞答曹斐。

語氣平靜到像在?閒話?家常,沒有遺憾, 也不猶豫。

“但是你……”曹斐想起遊紓俞事業上的成就就這樣中途而?廢,惋惜不已。

“彆說是主任和學院了,我都不願意放你走,真想和你一直同事下去。”

遊紓俞神?情略有鬆動?。

想寬慰幾句,卻聽見對方歎氣。

“也不知道,之後還有沒有機會參加你的結婚典禮。”

收緊手?中筷子,眉眼低斂,默不作聲。

桌上放著新買的日程本,依舊是純黑配色,隻是嶄新到填不滿一頁。

回嘉平後,遊紓俞驚覺自己?的本子遺失,到處翻找,始終無果。

好像連上天也高高在?上地指引她,要她拋棄過往。

工作疲憊,她偶爾習慣性地伸手?去旁邊找,卻總摸空。那?一刻,茫然若失,好像整六年的回憶都瞬間被格式化成空白?。

遊紓俞曾想向身邊人?炫耀,想公之於眾的人?,“C8H11N”,已經隨老舊的筆記本一起被遺失。

直到剛剛,她在?教室門口看見戴口罩的冉尋時,一瞬覺得自己?產生了幻覺。

第一反應,不是想著靠近,竟是失神?後退,還狼狽弄翻了手?裡?的東西。

遊紓俞知道能在?嘉平見到冉尋,大概率是對方在?這裡?有工作,是巧合,而?不是有意。

她不該接近。

她擔心……再度打擾冉尋的新生活。

下午,依舊是枯燥的監考。

同一座教學樓,但遊紓俞再也找不到之前那?個不期而?遇,淺笑著朝她走來的人?。

傍晚下班,她坐地鐵,收到了律師的消息。

告知她因為舊案時間跨度大,且當?事人?缺席,或許沒辦法給祁瀾公道,但她提過的最近的那?場琴行火災有把握。

遊紓俞一一回應,委托律師繼續走流程。

晚高峰的地鐵很擁擠,她倚靠在?邊緣座位處,闔眼休息。

離職是她所願,並不覺得難過。她目前還需要做成的事,隻剩這一件。

她要為冉尋討回公道,即使對方什麼都不知道,即使要與“親人?”對峙。

即將到站,遊紓俞提公文包下車之際,手?機忽然響起。

看了一眼顯示,她頓時腳步生根,在?身側湧動?如潮汐般的人?流裡?靜止。

車廂已呼嘯駛過,漆黑空蕩的玻璃中隻映出一道薄瘦側影。

遊紓俞按了綠色接聽鍵。

嗓音埋沒在?地鐵喧囂的報站音裡?,極輕,“冉尋。”

“最近還好嗎?”

冉尋坐在?雲水琴行,今晚林姣不在?,她在?靠窗的某個特殊位置坐好,給自己?泡了杯咖啡。

一隻手?托腮,另一隻手?將手?機抵在?耳畔,側頰在?玻璃映出柔和的輪廓。

聽見遊紓俞所在?的地方環境聲喧囂,但依舊捕捉到對方輕淺呼吸的聲音。

良久,才?答她一句“都很好”。

她揚唇,讓聲音染上笑意,“那?我就放心了。”

遊紓俞不擅挑起話?題,有樣學樣,問?她同樣的問?題,“你呢,生活還順利嗎?”

冉尋佯裝思考了一陣,才?回:“不太好。我養的花都枯死了,明?明?每天都耐心照料著,是不是它們有點水土不服?”

對麵默了一陣,像在?揣摩她的話?語。

或許已明?白?她意思,卻隻是輕聲囑咐:“你也要照顧好自己?。”

“我會的。”冉尋攪拌咖啡,語氣輕快。

“你還在?外?麵嗎?先?回家吧,我不打擾你了。”

遊紓俞低嗯一聲,和她告彆。

對話?簡單,隻耗費三十多秒。

但這是她們時隔快一個月的第一次通話?。

冉尋喝掉杯中溫熱的咖啡,苦滯口感讓她呼吸微頓。

她發覺,遊紓俞好像變得被動?了。

她們好像隔著一條街,各自停留在?原地,向彼此遙遙招手?。

冉尋主動?朝女人?點一下頭,對方也回應同等的禮數。但她無所作為,對方就依舊靜止,如同她們素不相識。

從前,遊紓俞看見她,會垂眼朝她走來,現在?,女人?的第一反應竟是害怕,還有無措退避。

筆記本裡?記載的所有濃稠情感,曆經六年日久彌新,卻在?這短短一個月內迅速蕭條。

像經受春寒而?一夜凋零的花。

冉尋在?琴行又待一陣,等到林姣回來後就離開了。

火災後,這裡?已經翻新過,再沒有從前的影子,也把遊紓俞曾留存在?這裡?的痕跡磨滅。

她開車回月亮灣。來時倉促,還好帶了鑰匙。

一個多月沒回嘉平,周圍景致竟覺得陌生。

冉尋將車開進地下車庫,乘電梯上樓。

出來後,卻在?前方不遠處,看見身著墨青長裙的身影。

遊紓俞沒聽見腳步聲,提著公文包,背對冉尋。

取出鑰匙,開了她住所對麵的房門-

“所以,你想再繼續試試,看她還願不願意重歸於好?”梁荔問?。

第二天,冉尋拜訪湯家妘,順便拐了婚前忙人?梁荔出門吃飯,讓她幫忙參謀一下。

她沒把筆記本帶出來給彆人?看,也不舍得。

於是隻是簡單地敘述了一下遊紓俞筆下記錄的文字,撿到三年前飛柏林的登機牌,還有發現女人?搬到她家隔壁住的事。

“聽你的描述,成功率七成以上吧。”梁荔給出自己?的想法。

“但我多嘴問?一句,她這麼喜歡你,也去寧漳找過你,你們怎麼會分手??還把她又氣回嘉平了。”

冉尋笑意淡了。

手?指摩挲咖啡杯耳,“我挺過分的,為了她能幸福,用那?些難聽的話?把她推開了。”

梁荔起初還憐惜冉尋從寧漳匆匆忙忙飛回來,聽到中途,逐漸恨鐵不成鋼。

最後,歎氣拋下一句,“埋了吧。要我是遊教授,我理都不理你了,還能接你電話??”

冉尋隔空無實物表演,右手?像模像樣撮起什麼,往自己?頭頂一揚。

難掩失落,但乖乖認錯,“我都想把自己?埋了,沒臉見人?。”

“你們這也算扯平了,她當?時不也把你氣到國外?了嗎?”梁荔問?。

冉尋搖頭,“那?不一樣。”

遊紓俞當?時說謊,大概是想保護她免受無妄之災。

而?她隻是因為自己?執拗偏頗的想法,就硬生生將一個惦念她六年,甚至不惜逃婚的人?狠心推開。

梁荔從沒看見冉尋這副模樣。

一晃神?,瞧見那?雙黯淡的琥珀色眸子,覺得她好像一隻流淚貓貓頭。

“一句話?概括你們的六年零六個月。”她精準點評。

“你逃,她追,你們都插翅難飛。”

“這次恐怕得換我追她。”冉尋深刻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垂頭,嗓音快要溢出水汽,“荔荔,你幫幫我。”

“好,我幫你。”梁荔終究心軟。

“寧拆一座廟,不毀一樁婚,是不是?”

話?音落下,冉尋忽然收起失意神?情。

得逞後,翹唇笑起來。

語氣卻正經至極:“這就要祝我們新婚快樂了啊?那?你打算隨多少?荔荔。”

梁荔:?

敢情剛才?是裝的。

她確信,冉尋追不到遊紓俞天理難容,她第一次見生得漂亮,麵皮也成比例厚的人?-

周五下班之際,遊紓俞接到了許久都沒聯係過的同事,也是師兄瞿極的電話?。

對方熱情直爽,邀請她周末小聚。

遊紓俞推拒,“不用,我明?天有安排,就不叨擾大家的興致了。”

對麵還是央著她來,又提到了自家妻子,說梁荔有件東西要帶給她,是她的鋼琴家朋友特地囑咐她的。

冉尋。

遊紓俞心跳頻次快了幾分。

定了一下神?,答:“好,之後發給我地址。”

這幾天,她再也沒接到過冉尋的電話?。晚上回月亮灣,對麵也一如往常,似乎從沒人?回來住過。

遊紓俞以為冉尋已經離開嘉平,不再繼續懷揣偶遇的期待。

雖然每晚依舊會夢到對方的隻言片語,模糊到她一靠近,對麵就散了,連笑意都無法捕捉。

直到現在?,她竟從彆人?口中再度得知對方的近況。

冉尋還給她留了東西。

次日,遊紓俞提前收拾好自己?,開車到瞿極所說的餐廳。

足足早了一個小時,於是坐在?約好的位置,打開筆記本電腦。

邊辦公,邊留心附近的情況。

她不喜歡應酬的場麵,但今天卻是特殊的例外?。

對麵的真皮座椅忽然下陷,有人?坐在?了她對麵。

遊紓俞目光從電腦屏幕上移開。

看見麵前的人?,落在?鍵盤上的指尖頓時僵住。

眸光動?蕩,耳邊霎時失聲。

冉尋穿一條法式絳色長裙,長發挽在?耳側,白?皙手?臂交疊在?桌前,彎著眼眸望她。

說:“你好早呀。”

第72章

遊紓俞很輕地咬了一下唇。

垂頭, 答一聲,“嗯。”

挪開視線,但麵前人身上散發的梔子香氣卻鑽進心裡。

冉尋微笑看她, 也不多說話,更沒有要走的意思。遊紓俞彆無他法,隻好繼續將注意?力轉移到工作上。

腕上紅繩手鏈懸掛著的鋼琴金屬片壓在?脈搏上, 逐漸由冰涼烤得炙熱。

餐廳裡開了?冷風空調,但她覺得置身最中盛夏,臉側發燙。她不知道?該說什麼,更在?冉尋的目光中無所遁形。

不久, 梁荔和?瞿極來?了?, 揚手和?他們招呼,“還以為是我們先到呢。”

小情侶膩膩乎乎的,在?餐桌旁久不落座。

冉尋很有眼力見, 嗔了?幾句,從遊紓俞對麵起身, 給他們讓出連座。

然後站在?認真工作的女人側方,語氣征詢:“你想我坐裡麵還是外麵?遊老?師。”

距離太近,好像能觸碰到冉尋軀體借由空氣傳遞來?的溫度。

遊紓俞耳根更熱,迅速收起電腦,坐到裡排。

她聽見對方笑了?一聲,坐在?她先前的位置上,姿態慵懶鬆懈。

顏色張揚的紅裙擺裹著雪色小腿, 沒有恪守距離感, 而是十分?自然地與?她貼近。

四個座位都?坐滿了?, 看來?再沒有其他人要來?。

遊紓俞瞥了?一眼瞿極,發現他明顯心虛, 訕笑著不敢和?自己對視。

除遊紓俞外的三個人都?是開朗的性子,很快張羅著點菜,菜單勾勾畫畫。

冉尋坐在?遊紓俞旁邊,鉛筆點在?幾道?符合她口味的清淡菜上,柔聲問:“吃點什麼?這些喜歡嗎。”

稍傾著身,小臂支在?桌邊緣,差一點就?要與?她肢體相碰。

遊紓俞朝後躲避,挪了?一點空間給自己。

小聲答:“你點就?好。”

餘光不露聲色掃過冉尋的手臂,白皙光滑,火災意?外落下的灼傷已?經痊愈,沒有留下痕跡。

內心得到些許慰藉,想著,那就?好。

冉尋沒有因她而一蹶不振,或許已?將陰影拋至身後,依舊熱忱明媚,這已?經讓她滿足。

遊紓俞不敢奢想冉尋在?這場飯局後依舊會留在?嘉平,所以也不欲靠近。

對方身邊早就?有新人了?。她再挽留,隻會像個笑話。

冉尋好像也察覺到離她太近,怕擠著她,禮節性地又撤遠了?一些。

菜不久上齊,雖然對方依舊關照著她,不時給她遞紙巾,餐具,但兩個人之?間的距離空蕩出一個缺口。

遊紓俞心底黯然。

她沒食欲,可是席間氣氛太融洽,她不想破壞大家的興致,就?隻小口抿著湯,這樣至少不會乾嘔。

直到對麵的瞿極說漏了?嘴,“遊老?師,你在?嘉大待完這個學期是不是就?走了?,之?後有什麼打?算嗎?”

冉尋愉快乾飯的動作停了?。

聲線依舊帶笑,語氣卻有細微改變,“發生什麼事了?嗎?”

遊紓俞視線低垂。

整理思路後,才回答:“沒什麼,隻是想換個環境,將來?或許會去研究所工作。”

梁荔瞪了?一眼瞿極,又在?桌子下麵擰他好幾下。

對麵原本你進我退,氛圍不錯,這下直接變生離死彆了?。

“想去哪個城市?或者說,是國?外的研究所?”冉尋戴著手套,將剝好的蝦放進遊紓俞餐盤裡。

她知道?女人喜歡穩定,輕易不會變動工作,那句“沒什麼”,一定是在?掩飾什麼。

心情低落,禁不住想多了?些。

遊紓俞是不是因為想躲她,才甘願出走嘉平,逃到一個她不知道?的地方?

“謝謝。”遊紓俞眼睫垂斂,向她道?謝。

“還沒有定。”

“好了?好了?,咱們現在?不聊工作,出來?聚餐,要開心一點。”梁荔打?圓場,“遊老?師,你放心吃,小冉請客。”

“對。”冉尋接茬。

裝作不在?意?地輕快補充一句,“隻要人在?,請多少頓都?行。”

遊紓俞覺得心跳快了?一瞬。

話中能讀出許多引申義,但她不敢多想,或許對方隻不過是為了?應和?朋友,隨口說出的玩笑。

聚餐結束後,已?經有些晚了?。

梁荔和?瞿極先一步離開,遊紓俞站在?門口,目送他們的車遠去。

冉尋站她身邊,柔聲問:“你要直接回家嗎?”

“看你胃口不太好,隻喝那麼一點湯,晚上能受得住嗎?”

遊紓俞被對方熟稔如?朋友,卻又埋藏細致關心的語氣燙得胸口微熱,“沒關係,我回家再吃一些就?好。”

她說了?謊,若不是今天冉尋在?場,她什麼都?難以下咽。

“那我就?先走了?,開車到郊區還要好一陣。”遊紓俞走下台階。

閉眼,勉強克製住自己轉身去看冉尋的念頭,縱然這或許是她們的最後一麵。

冉尋卻跟了?過來?,和?她並肩走,毫不厭煩的模樣。

“遊老?師還住郊區?那你捎我一程好不好,我有東西落在?公寓十樓了?。”

遊紓俞終於忍不住,視線從對方笑意?盈盈的臉頰掃過。

冉尋讀出女人表情裡的欲言又止,正小心埋藏著秘密,笑意?更深。

故意?裝可憐,“我今天沒有開車,那邊好遠。”

“……”遊紓俞蜷住手指。

就?在?心軟,一個“嗯”字快要脫口而出的時候,冉尋忽然放過了?她。

“算啦,也不是很重要,之?後我再去。”

“不過。”她站在?遊紓俞身前,雙手背在?後麵,彎著眸子。

“遊老?師,荔荔有沒有和?你說過,我今天要帶給你一件東西來?著。”

遊紓俞想了?幾秒,點頭,冉尋就?示意?她伸出手。

把背後藏著的登機牌放在?女人手心。

“那天去嘉大,我之?後在?教?室門口撿到的。”她補充,“好像也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但還是物歸原主好一點。”

遊紓俞迅速握緊這張狹長的票據,還殘存著冉尋的體溫。

略顯無措,望了?對方幾眼,但隔著稀薄夜色,隻能看清對方唇邊的淺淡弧度。

“回去休息吧。”冉尋後退,朝她招手。

遊紓俞嗯一聲。

想逃離目前的處境,因為她不清楚冉尋到底知道?了?多少,可又分?外不舍。

就?在?躊躇當下,離她不遠的人忽然輕聲喚了?她,“遊老?師。”

冉尋一身絳紅長裙,餐廳的燈光與?路燈,車水馬龍的光線交疊,讓她好像鍍了?層釉般柔美動人。

隔著匆匆路過的人流,像在?試探,又像一句久違的寒暄,嗓音融化在?夏日晚風間:

“Lange nicht gesehen?”

“好久不見”。她說德語時總是動聽至極。

遊紓俞聽懂了?,而且,她第一次如?此近距離聽到對方用這門語言,獨獨在?與?她打?招呼。

她想給出回應,但是不能。

她害怕這是一場短暫到瞬息驚醒的夏夢,冉尋給她希望,又會在?這一麵之?後,不拖泥帶水撤離。

徒留一個她永遠也抓不住的背影。

佯裝鎮靜,遊紓俞坐回車裡,取出失而複得的飛機票根。

正麵如?常,又檢查背麵,發現多出一行清秀小字:

“你願意?與?我重遊柏林嗎?”

微燙的夏季夜風卷進車內,灼得她睜不開眼。

遊紓俞克製情緒,啟動汽車,駛離原地。

她將登機牌夾在?了?新買的日程本的其中一頁。

那頁是她三天前雋寫下的新鮮筆跡。

[Jul.1st,2024]

[夢見她牽著我跑起來?,甩開世俗。]-

聚餐結束後,又是幾天不見。

遊紓俞快辦完離職手續,辦公桌也愈發空蕩,日曆上七月末尾的那日,是她留在?嘉大的最後一天。

這之?後,她又接到了?冉尋的幾次電話,對方沒說她在?哪,話題也漫無邊際,時常分?享一些身邊有趣的事給她。

某次開會,遊紓俞沒及時接,冉尋的電話就?成了?一個孤零零的未接紅點。

她事後想撥回去,但想了?想,狠心放棄。

那一天,冉尋再沒試圖重新打?給她。

遊紓俞心情卻已?落至穀底。

或許這隻是身為冉尋關係尚好能得到的待遇而已?。

就?像她沒接,還會有更多人願意?傾聽冉尋的分?享,她不會是特殊的那一個。

之?後對麵依舊會來?電話,但隻是關心問了?她一句“最近很忙嗎?”。

不像從前那樣介意?她的無動於衷,以及沒有緣由的冷淡。

遊紓俞那次狠下心回複冉尋:“如?果沒有其他事,彆再打?過來?了?。”

她擔心自己成為影響冉尋開啟一段新感情的阻礙。

那位助理小姑娘很好,至少要比她更懂得對冉尋的情感回饋。

而她即將脫離嘉大,不再是什麼受人敬仰的大學教?授,也與?冉尋毫不相配。

對麵有幾秒沒說話,還是含笑問她:“你嫌我煩了?嗎?遊老?師。”

“明白了?,那我會控製好自己的頻率和?次數。你早點休息。”

掛斷電話,遊紓俞內心空蕩不已?。

該控製自己的,從來?都?不是冉尋,而是總忍不住回頭望的她自己-

又過一周,嘉平遲遲步入雨季,連綿驟雨持續整日,空氣潮濕淅瀝。

暑期考試周結束,大學裡的工作告一段落。遊紓俞這幾天在?家中整理論文稿件,還有投往各大研究所的簡曆。

睡前洗了?一個澡,出來?後,她發現冉尋又給她打?了?電話。

時間在?一小時前的八點。

窗外雨下得很大,敲擊玻璃的聲響格外雜亂,遊紓俞給窗開了?道?縫隙,讓室內通風。

盯著手機屏幕上的回撥按鈕,最終還是放棄。

將手機放在?旁邊,繼續手邊的工作。

鬼使神差,投了?位於寧漳的生物研究所。

一個小時後,手機震動,冉尋又打?來?電話。

這種情況很少見,更何況,夜已?經深了?。

遊紓俞很快接起來?。

聽筒裡傳來?暴雨如?注的嘈雜響聲,冉尋的聲線卻依舊清亮,“還在?忙嗎?”

“你在?哪裡。”遊紓俞語氣凝重。

“啊,你真的想知道??”冉尋聲音含笑。

“我在?你家樓下。剛才給你打?電話了?嘛,想著和?你去散散步,但是沒想到忽然下這麼大雨,都?沒帶傘。”

遊紓俞立刻站起來?,去取外套。

冉尋還不知道?她已?經搬家了?,現在?或許正在?郊區的樓下等。

“淋濕了?嗎?”她問,“你等等我,就?來?。”

那邊不刷卡不能進樓,位置本就?偏僻,周邊又荒涼,沒有遮雨的地方,冉尋肯定淋透了?。

“不著急。”冉尋依舊對自己的遭遇不上心,還在?給她設置懸念。

“遊老?師,我給你準備了?一個驚喜,等會你可彆嚇到。”

遊紓俞有點生氣,沒回答。

二十六的人了?,不知道?好好照顧自己,還拿身體當兒戲。

乘電梯匆匆下樓,準備直奔車庫,但在?撐傘走進雨幕之?後,她在?前方不遠處的綠化帶附近看見了?熟悉的身影。

冉尋果然沒打?傘,甚至把外套都?脫了?,隻剩一件單薄的打?底襯衫。

蹲著身,雙手捧起被衣服包裹著的什麼。

頭頂被透明雨傘隔絕驟雨,她聽見背後有腳步聲,雙眼彎彎起身,直視遊紓俞,“來?接我了??好快。”

冉尋現在?的模樣有些狼狽,衣服濕透,棕褐發絲貼了?幾縷在?頸側。

但被雨洗淨臉龐,整個人顯得格外清透。

抱著衣服裹起來?的小奶貓,幼稚地哄:“咪咪,我說的那個姐姐來?了?,你要不要她抱抱你?”

小貓舒展粉爪,在?冉尋的精心保護下沒沾到一點雨水。

眸子水靈靈的,跟著她嬌嬌叫了?一聲。

遊紓俞保持緘默。

目光始終落在?冉尋身上,撐傘,不言不語。

此刻,她覺得冉尋更像一隻淋雨貓貓。

肉墊被雨水浸透,趁她不備,姿態輕巧地闖進她心中未上鎖的最深層房間,留下濕潤爪痕。

“不是說在?我家樓下嗎?”遊紓俞問。

冉尋翹唇,目光意?味深長地從她臉上掠過。

將耳邊濕潤發絲捋好,透過透明雨傘,佯裝抬頭去看月亮灣亮起燈的某個樓層。

“對呀,遊老?師不就?是住這裡嗎。”

第73章

傘外雨聲聒噪。

冉尋說完, 和懷裡的小貓一道望向遊紓俞。

兩雙水杏般的眸子隱在夜色中,透著相似的狡黠。

遊紓俞無言,窘迫地本能?想後?退幾步, 又想起隻帶了手中這一把傘,而對?方不能?再淋雨。

她?才知道,自己究竟問了一個多傻的問題。

就在這當下, 冉尋主動靠近,“你現?在還忙嗎?要?不要?,帶我上去坐一會?”

今晚發生的情景何其熟悉。

當時她?們住在郊區偏遠公寓的九層十層,偶然交集, 皆被釘在原地。

如?今在月亮灣再度相遇, 四目相接,竟可以同撐一把傘。

沒?人能?拒絕一個?眸子像月牙,渾身濕漉漉, 卻仍在向她?靠近,不吝釋放暖意的人。

就像遊紓俞當時敲開冉尋的門不算輕鬆, 而現?在對?方卻能?輕而易舉走進她?家。

月亮灣的房子比起郊區公寓要?小很多,但?格局相似,遊紓俞幾乎將原來的陳設照搬過?來,連色調都一致。

深藍與明度很低的灰。

冉尋隻站在玄關?,抱著貓,沒?進屋。

她?身上還在滴水,這麼晚, 不想遊紓俞再清理一次地板。

於是隻笑著問:“遊老師想不想養貓呀?或者就留在這裡寄養一晚, 明天我就帶走。”

懷裡被保護得妥帖的狸花奶貓在她?懷裡依偎著, 很乖,睜著明亮的眼睛四下打量。

遊紓俞動手不動口, 在廚房短暫待了幾分鐘,出來時拿著一小碗牛奶。

到她?麵前,蹲下身。

冉尋也會意,放小貓餓虎撲食。

靠近女?人時,她?們的額頭險些相抵,她?不露聲色,而對?方顯而易見地朝後?規避。

“大概是一個?小時前?雨正?好下大了,我看見草叢裡的一隻貓媽媽正?叼走她?的幾隻小貓轉移。”

冉尋戳了戳小狸花頭頂柔軟的絨毛,“喏,這隻是剩下的。”

她?害怕貓媽媽找不到小貓,也沒?想著給?挪位置,誰知道雨越來越大,後?來也沒?人撿走這隻小可憐。

說完,冉尋看見,遊紓俞在用手指一下一下順著小狸花的脊背毛。

動作生疏而小心,一看就沒?有養過?小動物,也不常擼貓。

但?力度想必是極溫柔的,眼睫低垂,似乎驚異於小貓毛的觸感。

注意力這下全被奪走了。冉尋起身,觀望似地後?退一步。

發現?女?人動作稍頓,雖然沒?有抬眼看她?,但?已經失去摸貓的心思。

“那我就先走了?”她?故意告彆,“明天你給?我打電話,我過?來接她?。”

遊紓俞也站起來,對?上冉尋的雙眼,頗不自在。

“……你現?在不住在月亮灣嗎?”

冉尋搖頭,身上的輕薄衣服快要?被空調風吹乾了,她?覺得可以即刻出發,“最近住在荔荔家,幫她?參謀一下婚禮。”

遊紓俞好像被她?話裡的最後?兩個?字灼傷,垂在身側的手無聲收緊。

忍不住去看冉尋的眼睛。

沒?有讓她?懼怕的嘲弄情緒,反倒彌漫著一片柔和,專注望她?,等待她?的下一句話。

“你等一下。”她?垂頭,轉身離開。

再回來時冉尋放鬆倚著房門,正?抱著臂,看小貓小口舔著牛奶。

剛經曆了一場驟雨的人,此刻融入廳室靜謐燈光,透著自然恣意的慵懶,讓人挪不開眼。

遊紓俞無聲走近,稍傾身,趁冉尋低頭的瞬間,拿出剛才藏在身後?的毛巾。

輕撫對?方被雨水打濕稍顯淩亂的發絲。

冉尋頓在原地,任由?女?人給?她?擦頭發。

忽然,牽住對?方清瘦的腕,臉頰貼過?去,蹭了一下柔軟馨香的毛巾。

遊紓俞動作僵住了,雖然對?方很快撤手,佯裝無辜地靜靜看她?。

之後?的擦拭匆忙不已,偶然與冉尋對?視,總能?看見對?方眸子裡盛著愈來愈明顯的笑。

盯著她?家居服袖子滑下後?,手腕上的那條細紅繩。

送對?方出門,遊紓俞將手背在身後?。

涼氣湧來,她?才發覺,剛才隔著毛巾接觸到冉尋臉頰的那隻手在發燒。

她?遞給?對?方剛剛的透明傘,“路上小心。”

冉尋很聽話地嗯了一聲,問:“那我之後?還可以來嗎?”

遊紓俞沉默幾秒,避而不答,“我會替你照顧好小貓,等你來接。”

冉尋不強求,點頭朝她?笑,“好呀,那拜拜。”

室外雨下得小了一些。

她?走出去時,撐起遊紓俞給?她?的透明傘,發覺夜空清澈深邃,像剛剛女?人眼睛的模樣。

冉尋走到遊紓俞曾經常手握一杯熱咖啡,仰頭望她?的那個?地點。

深色窗簾被挽起,她?看見一道清冷倚窗的側影-

自此,兩個?人之間可分享的事?又多了一項。

冉尋沒?有如?約來找遊紓俞要?回小貓,像是極不負責任的甩手飼主,但?通話裡卻不時詢問貓貓的境況。

再將話題拐到遊紓俞身上。有時候問她?早餐種類,有時誠懇求她?推一本最近看過?的書。

終於某天,很自然地問:“定下之後?的工作了嗎?想去哪座城市。”

遊紓俞沒?有回答。

她?想選擇寧漳的生化研究所。

冉尋恐怕結束嘉平的瑣事?後?就會回寧漳。遊紓俞不願告訴,是因為有糾纏之嫌。

她?害怕冉尋將她?當做朋友,而她?卻誤解了這幾天對?方的親近,插足對?方和彆人的感情。

她?無需讓冉尋知道,隻在遠處看一看,就很知足。

但?那道身影卻好像總要?悖遊紓俞的預想與期待,在她?即將離開嘉大的那一日,瀟灑自由?地出現?在校園。

那天難得放晴,遊紓俞去學院簽完最後?的手續,看見冉尋穿著襯衫與淺灰色短裙,被人群和攝像機環繞。

在錄一檔實地探訪類綜藝。

她?本想規避的,因為那邊的氛圍與她?毫不相稱。

她?剛離職,也推掉了學院給?她?舉辦的送彆飯局,早就不再是所處的高等學府的一份子。

可冉尋不一樣,她?曾在嘉大就讀,現?在也是受眾人簇擁的鋼琴演奏家。

但?遊紓俞還是在冉尋即將離開時,跟了上去。

一直到藝術學院,到作為拍攝場地的鋼琴教室。

演奏於冉尋而言更像宣泄情感的一種途徑,她?總能?隨時隨地進入狀態,得心應手。

無論是在台上,還是鏡頭前。

卻在餘音將止之際睜眼,忽地透過?打光板與重?重?攝像機,看見人群中某道熟悉的人影。

愣了一下,旋即,唇邊揚起笑意。

遊紓俞低頭避開視線。

耳邊吵嚷,她?隻聽見人群中央的冉尋禮貌問:

“我可以彈一首特彆的曲子嗎?因為靈感來源就在這裡。”

所有人都以為“靈感來源”是嘉大。

沒?人會認為是在現?場的某個?人,在當初,讓鋼琴家產生譜曲的衝動。

修長手指在黑白琴鍵波浪間沉浮,那道熟稔於心的旋律響起。

遊紓俞不敢去看冉尋演奏時的模樣。

在身邊人屏息讚歎的時候,背身倉促逃離。

她?想駐足,可她?已經聽不了這首曲子。

怕到單純聽了幾個?音,就覺得跌入寧漳鹹濕海風裡的那個?夜晚。

冉尋沒?有聽她?彈那首返場曲,而是極度寵溺地給?身邊小姑娘慶祝,彈了一首《愛之夢》。

也間接宣告她?出局。

眼前是總練到淩晨的勾畫曲譜,而期待陡然翻轉為窒息,心如?死灰-

冉尋錄完節目後?,給?遊紓俞打了幾個?電話,始終沒?人接。

她?有點著急,原本已經離開嘉大了,又返回辦公室找,卻隻看見女?人已被收拾得乾淨空蕩的辦公桌。

曹斐告知她?,今天是遊紓俞離職的日期。

冉尋覺得心裡好像空了一塊。

之前對?方就不肯告訴她?日後?的安排,今天又隻看了她?一眼就走了,甚至沒?聽完她?彈的曲子。

會不會,從此她?再也找不到遊紓俞了?就像六年前那樣,隻不過?處境翻轉,不告而彆的成了對?方。

冉尋趕到月亮灣,敲了敲門,遊紓俞不在。

她?開始懊惱,那個?雨天竟試圖用一隻小貓捆住女?人。

她?以為自己被雨淋透,偽裝成濕透的小動物,便能?輕易贏得遊紓俞的垂憐。

可遊紓俞卻在寧漳連綿驟雨裡,忍耐她?的冷言冷語漫長一周。

最後?被她?傷透,黯然離開。

手機忽然響了,冉尋看了一眼顯示,匆忙接通。

聽見遊紓俞的聲音落在空曠夜色中,“冉尋,今晚你還想和我散步嗎?”

“我在中心劇場附近的廣場。”

冉尋攔了一輛計程車。

趕到時,遊紓俞坐在路邊長椅一角,姿態端正?,手裡拿著兩杯咖啡。

她?語氣刻意放得輕鬆,“怎麼了,忽然今晚邀請我過?來。”

遊紓俞起身,遞給?她?一杯咖啡,“處理完手邊的事?我就要?走了,離開前,想和你告彆。”

冉尋不明白女?人是怎麼以平靜語氣說出這樣的話的,“一定要?走嗎?”

“嗯。我會把小貓交給?同事?養,你可以隨時抱走。”遊紓俞交代,“之後?彆再聯係了,你該向前看。”

冉尋不打算同意,與女?人並?肩,在緘默中繞進廣場附近的花園。

換了個?話題,輕聲問:“今天在嘉大藝術樓,你為什麼忽然走了?是不想聽我彈琴嗎?”

遊紓俞撇開視線,整個?人脆弱異常,好像被戳到痛處。

“不是。”她?答。

冉尋心疼又困惑,追問:“那是我彈得不好嗎?之後?你來琴行,我給?你彈你想聽的,好不好?”

“我不會再去雲水了。”遊紓俞語氣很明顯地輕下去。

“你應該對?其他人負責,冉尋。我不想你再走錯一次路,這對?你,對?她?,都是消耗。”

冉尋起初還不明白女?人的話,直到夜色掩映下,她?發覺遊紓俞側身望她?。

眼尾薄紅,平淡語氣之下掩藏洶湧,“回寧漳吧,冉尋,那裡有人等你。我們,不算合適。”

心尖好像被掐住,懸在半空,喘不過?氣。

冉尋想起她?撒的那個?拙劣的謊言,想起這幾天遊紓俞刻意控製她?們之間的距離,想靠近,卻又壓抑自己。

從不想忘記,卻違心祝她?日後?幸福。就像郵件裡那封給?她?的信一樣。

她?走到遊紓俞麵前,撫摸女?人被夜風吹涼的側臉,“我不管什麼寧漳。我隻知道嘉平有人在等我,就來了。”

“你在說什麼‘她?’呢?現?在,我就隻有紓紓一個?。”

遊紓俞怔怔望她?。

很快彆開視線,眼中藏著黯然,“我已經從嘉大離職了,冉尋,你不該在我身上浪費時間。”

“我從來沒?有虛度時光。”冉尋牽起遊紓俞的手,定定望她?。

“你傻不傻。不是教授,我就不喜歡了嗎?”

“就算你沒?那麼多成就和光環,下一餐食不果腹,我還是會在那個?春天喜歡上你,念念不忘,直到現?在。”

“我喜歡你,從來無關?身份。”

第74章

過?於直白的話經由層層鋪墊被說出口, 依舊讓人耳廓溫熱。

冉尋手心肌膚細膩,像生怕人跑了似地用力牽緊遊紓俞,淺琥珀色眸子專注誠懇。

令遊紓俞聯想到許多柔軟的物什, 比如她在早晨出門時還?抱在懷裡的小?貓。

又比如?,她?像被冉尋吸入了蜂蜜色的眼底旋渦,心跳起伏間都翻湧起甜。

她?還?是艱難地把手一點點從冉尋那裡抽出?來。

不知道該怎麼回應, 隻好說:“你的咖啡要涼了。”

冉尋蜷了一下空蕩的掌心,將正?經撇到腦後,揚唇,“好, 我嘗嘗。”

喝了一口, 趁著沉默的工夫,兩個人又朝前?走了一段路。

味蕾觸到苦澀液體,迅速給出?評價, 是她?喜歡的口味。隻不過?,糖度有些不對。

“好喝。我猜猜, 這杯是半糖,還?是全糖?”冉尋有被甜到,去翻杯簽。

“該不會是因為今天見到了你?還?見了兩次,味覺都失靈了。”

話說出?口,去看遊紓俞,發現對方神情微頓。

很快垂眸,耳垂卻越來越粉。

掩飾般地抿了口手中咖啡, 用杯子遮住失態神色。

不知怎麼, 忽然蹙了一下眉。

清冷嗓音融在晚風裡, 很輕,“……拿錯了。”

咖啡很苦, 苦到難以掌控表情。

剛才坐在長椅上?心煩意亂,心情如?天平兩端起伏拉扯。

一不留神,竟然將錯的咖啡遞給了忽然出?現在她?視野裡的冉尋。

冉尋內心在尖叫。

被遊紓俞的反應可愛到,又覺得女人的語氣是在向她?撒嬌。

她?一定還?有機會。

“那我們換一下?”很正?經地提議。

遊紓俞瞥了一眼她?沾上?口紅印的紙吸管,默了半晌,“不用,你不喜歡咖啡就扔掉,不要勉強自?己。我先走了。”

狠心撇下冉尋,離開公園,往自?己停車的方向走。

但還?是按捺不住,轉彎時,無聲回頭去看。

她?看見冉尋喝完了全糖咖啡,依舊朝她?走來。

步履本來很急,發覺她?看過?來,立刻在原地立定站好,不想討她?嫌。

對視後,稍微歪了歪頭,像隻尾巴高?高?揚起,掩耳盜鈴的黏人貓咪。

遊紓俞開車回月亮灣,心思卻跑了很遠。

直到捧著咖啡,走進車庫電梯時,有人竟急匆匆闖進來。

冉尋手指勾著串鑰匙,按了關門?鍵。

看一眼她?們即將去往的相同樓層,笑著開口:“真?巧,一起回家?”-

自?那一天起,冉尋搬回了原住處,遊紓俞逐漸在對麵發現許多熟悉的生活痕跡。

她?和冉尋作息不太一致,通常早出?晚歸,於?是碰不到麵。

但某一日傍晚回來,她?看見自?己家門?上?被粘了一朵粉色玫瑰。

附贈字跡飄逸的便箋:

“學著做了你愛吃的菜,有空請來對麵坐坐。”

月亮灣這一棟好像也就隻住了她?們兩戶,便箋上?的話,更像一句隱秘卻外放的獨屬邀請。

遊紓俞將花取下來,側身去看對麵。

門?沒關。

半個小?時後,抱著小?貓拜訪時,冉尋眼中眸光閃動。

“拖家帶口來的呀?遊老?師。”她?用嫻熟的抱貓姿勢接過?來,視線卻始終落在遊紓俞身上?。

遊紓俞發現冉尋早就買好了貓窩貓糧,順著她?的話說:“隻是來還?給你貓。”

“好吧,你走之後,我會在這裡好好照看小?咪的。”冉尋歎氣,“等到紓紓回嘉平,想來看她?的那一天。”

遊紓俞覺得自?己好像被控訴了,可分明冉尋才是撒手不管的那位飼主。

經這一打岔,冉尋早就朝她?笑一下,溜進廚房。

小?狸花不甘寂寞,從窩裡跳出?來,圍在她?拖鞋邊撒嬌。

遊紓俞不忍心不理,學著冉尋,輕喚一聲“小?咪”。

頓時見蓬鬆小?毛團伸出?粉色肉墊,去夠她?垂下來的衣角,嬌憨可愛。

冉尋很快將冒熱氣的幾道菜肴端上?桌,擺盤賣相處處上?心,清炒蝦仁,蒜蓉菠菜,還?有一鍋濃香的排骨玉米湯。

“我最?近去琴行了。”她?給遊紓俞盛米飯,“見到了林璧,你還?記得那個小?姑娘嗎?叫我老?婆,怪嚇人的。”

遊紓俞摩挲筷子,輕嗯一聲。

隔著熱氣,冉尋沉浸在人間煙火氣息裡的模樣比話題本身更吸引人。

“還?碰到了林姣的媽媽,很有氣質。”冉尋補充,“六七年前?,林姣還?不是老?板呢,是她?媽媽先首肯我在琴行打零工的。”

她?有意提了句,“你那個時候第一次遇見我,是不是也見過?她??”

遊紓俞撞進冉尋征詢般的笑眼裡,很快規避。

誠實答:“見過?。”

在冉尋結束工作,離開後的某一日,她?推開琴房門?,向那位溫和的女士提出?,想在琴行兼職清掃。

從初秋,一直到次年的冬,她?借此在角落裡以餘光觸碰冉尋百千遍。

冉尋點頭,“我們之間真?的很巧,是不是?”

隨便吃了點,她?看見遊紓俞始終在用湯匙攪著碗裡的湯,心中酸悶。

故作輕快開口:“對了,荔荔快辦婚宴了,我那天要去給她?做鋼琴師。她?想聽有一年冬天,我在米其林給她?彈的祝福曲,可是我都忘光了。”

遊紓俞動作停頓,輕聲問:“梁荔小?姐的生日在冬天嗎?”

“隻是一個建議。”燈光下,她?思索一陣,撥動碗裡的湯。

“或許……舒曼的C大?調幻想曲會適合。”

是冉尋意料之中的答案。

那天的場景,曾出?現在女人的親手寫下的日記裡。

她?揚起唇,注視女人故作平靜的臉龐,“嗯,的確。”

“可我沒說荔荔那個時候生日呀,遊老?師,你是怎麼推導出?來的?”

遊紓俞仿佛一下子被逼到死角,墨眸低垂,掩蓋住許多無措情緒。

冉尋既心軟又心疼。

她?想起來,她?從來沒給遊紓俞慶祝過?哪怕一次生日。

六年,甚至還?要更久,女人隻在她?不知道的角落裡,聽過?一次甚至不為她?奏響的曲子。

還?把那當成是珍貴的生日禮物,記曲名到現在。

“我吃好了。”冉尋起身,輕巧走到遊紓俞身後,將手落在她?過?於?清瘦的肩上?。

柔聲說:“不如?趁今晚,我來給你補奏一首吧?”

坐在客廳琴凳上?,點好手邊的香薰蠟燭。

想彈那首遊紓俞最?喜歡,她?也熟稔於?心的夜曲,可指尖才觸鍵,卻被女人阻住。

她?察覺到遊紓俞情緒不穩,臉色蒼白,眼皮卻薄紅,拉住她?的手臂在顫,“……不用了,冉尋。”

冉尋回握住女人發涼的手,擔憂,“怎麼了?”

遊紓俞好像被她?手掌的溫熱喚醒了一瞬,但醒神後,是更深的黯然。

“我不想聽,不用你費心。”她?努力讓自?己的嗓音冷一些。

“你在害怕。”冉尋篤定望向她?。

站起身,遊紓俞好像陷入了燈下她?影子的懷抱裡。

而她?也是這麼做的,攬住瘦弱的人腰身,將人帶進懷裡。

輕聲勸誘,“和我說一說,好嗎?你是在害怕我彈琴嗎,還?是……怕我。”

從今天在鋼琴教室,冉尋看見遊紓俞匆匆離場,再到剛才的閃躲,她?似乎落實了猜測。

她?相信女人給她?的那麼多回信中蘊藏的情意,也始終篤定,她?們這次重逢後依舊會在一起。

但她?從不敢想,遊紓俞從寧漳返回嘉平後,變得怕她?。

怕到聽不了她?指尖流淌出?的任何旋律。

點燃的香薰蠟燭在空氣中揮發香氣,這一支是冉尋最?近才動手做的,香調是她?記憶中遊紓俞身上?的味道,清澈且有距離感。

可惜偏差很大?。

此刻遊紓俞靠在她?懷裡,身軀溫熱輕顫,讓冉尋嘗出?幾分苦澀自?責。

“我不怕。”女人維持冷靜,“冉尋,你彈得很好。之後……不用特地為我演奏了。”

“但是我就想彈給紓紓。”冉尋聲音放柔。

“你還?記得嗎,我說過?我隻給我最?親密的人返場,而對於?你,這個次數是無限。”

“寧漳的巡回,嗯,不止,還?有我回國後的每場演出?。和你重逢後,我彈每一首曲目的時候,腦袋裡都是你。”

“這幾個月,怎麼不算我隻特地為你演奏呢?你單方麵要我停,是不是不太公平?”

好像從回國的那一刻開始,她?與遊紓俞的命運線就糾纏在了一起。

許多次輾轉,後退與靠近,如?同音樂會落幕後執拗響起的掌聲浪潮,冉尋上?台又退場,終究願意為唯一駐足始終的聽眾獻上?返場曲。

她?勾出?了遊紓俞到現在還?戴在左手腕上?的紅繩,“想推開我,怎麼都不藏得好一點?”

有這個在,她?怎麼還?能抵賴,她?這一生的返場權限都被畫押給對方了。

“我該走了,冉尋。”遊紓俞不自?在地收回手。

但腰被摟著,距離近到能數出?麵前?人的睫毛,她?沒辦法離開。

冉尋給女人理好發絲,看她?眼尾泛紅,疼惜不已?。

“不行。”理直氣壯地耍賴,“我不同意。”

誰叫遊紓俞剛才不好好吃飯,現在都沒力氣掙脫她?,她?好不容易抓到人,才不能輕易放跑了。

小?狸花躺在柔軟貓窩裡,貓爪並用,抱著魚乾零食啃啃又貼貼。

而冉尋順勢坐下,把懷中柔軟纖細的人攬到腿上?,從身後抱緊。

臉頰去貼遊紓俞頸側,手也握住她?的,用圓潤飽滿的指尖勾畫她?的指骨輪廓。

“冉尋。”遊紓俞掙紮起來,又窘又羞,“我要回家了,你想做什麼?”

“我在想,之前?在鎮上?,我們還?沒來得及彈完那首曲子。”冉尋伸手,將鋼琴上?的琴譜翻過?一頁。

赫然是那首紙張磨損的《返場心動》。

“紓紓,今天開始,我來教你彈,好不好?”她?將懷裡的人摟得很緊,像在撒嬌,卻在她?耳邊拂過?柔軟吐息,如?無形撩撥。

“一對一教學,我願意做你的鋼琴老?師。”

第75章

遊紓俞頸側跳動著的脈搏碰到了冉尋的唇, 柔軟,讓人?心悸。

骨節勻稱的手纏進她指間,此刻她被困在對?方?腿上, 進?退兩難。

在色調肅穆的鋼琴前做出與高雅毫不相稱的事,讓她臉紅異常,快要?抬不起頭。

可冉尋卻置身事外一般, 還有閒心挑弄她,“彈哪一章呢?這琴譜上怎麼密密麻麻都是字呀。”

看見遊紓俞抿唇不語,長睫卻翩躚,無?意識輕捏她的指尖, 她覺得心好像被小魚啄了?一口似的酥麻。

“夏天還沒過?, 不如我們彈夏吧。”冉尋笑著提議。

“之後到秋天,就彈秋,冬天就彈冬。新一年到了?, 就再給你寫一曲。”

在夏天,遊紓俞的願望很樸素, 五線譜旁邊依舊是那一行“想和你去看海”。

兩人?指尖逐漸蕩開黑白分明的薄浪,而旋律也像海沫般綿密,隨琴聲?一同墜入靜謐的深藍月色。

冉尋知道遊紓俞曾學過?這首曲子,但沒想到她會那麼?熟練。

雖然有時亂了?拍子,被她悄然攬著帶回來,但音準沒有一點錯誤。

她不知道,在寧漳的短暫時間裡, 女人?究竟以怎樣的心情去鑽研並不擅長的領域, 學完整支曲子。

忽然想起那隻無?儘夏香薰上, 六分鐘燃燒之後,浮現的那句話。

彈琴時, 遊紓俞在想象與她一起的春夏秋冬,想她們一起走完今後餘生。

一章結束,餘音未散,冉尋以臉頰貼了?一下女人?溫軟的耳廓,鼻尖輕輕掠過?那裡,“彈得真好。”

遊紓俞很不自然地將手從她掌心裡抽出來,想要?躲避。

忽然,肩膀一抖。

有人?啄了?她的耳垂,力度輕到像羽毛,卻癢進?心裡,還……沾上了?潮濕水汽。

她緊咬唇,聽見冉尋嗓音含著笑,“這是小獎勵。”

“我走了?。”遊紓俞羞憤難言,撐著最後一絲力氣起身,再不肯看對?方?。

冉尋追著她一路到門口,有點委屈,“你不喜歡這種獎勵嗎?那下次換一個。但是,你可要?記得找我繼續學。”

“還要?記得來看貓貓,和我。”她扒著門,眼巴巴補充。

遊紓俞沒回答,但離開時步子慢很多。

通紅的指骨撥開耳邊發絲,輕輕揉著耳垂。

素來清冷的人?,開自家門時,稍縱即逝地回身,墨眸閃現,漾起水光波紋-

冉尋之前在嘉大拍攝的綜藝最近在網上更新了?。

她難得登一回社交媒體?,轉發宣傳,順便刷刷評論。

節目似乎熱度很高,按熱評說的,“誰能?拒絕歸國美女鋼琴家以第一視角牽手帶你逛她從前的知名母校啊”。

冉尋覺得過?譽了?,她錄節目那時一心隻想著哪裡能?偶遇到遊紓俞,因此走的地方?有點多。

隻可惜,最後在鋼琴教室弄巧成拙,把人?嚇跑了?。

她又?翻了?翻,找到節目的片花,是在校園廣場的的拍攝花絮。

鏡頭一閃而過?,她忽然看見其中?某個熟悉的側影,身著一件淺色收腰襯衫,駐足在人?群外圍,出挑而有距離感。

卻始終在望著她的方?向。

原來是在這個時候就發現她了?。

冉尋心跳加速,迅速將視頻收藏起來。

想了?想,分享給遊紓俞,“九分二十三秒,是你嗎?”

消息欄跳出紅色感歎號,提示她還不是對?方?的好友。

冉尋歎氣,她才想起來,她現在還沒追回遊紓俞。刪人?一時痛,一直被拉黑一直痛。

看了?眼時間,才下午,現在對?麵肯定?還沒人?回來,她隻好繼續翻評論。

“求!女神在最後彈的那首曲子的名字!!我截下來單曲循環一天了?。”熱評第二很急。

冉尋心情不佳,存心不願意告訴這位急急國王。

再翻,下一個人?竟然有些眼熟,是好久都沒水花的“用戶”。

“慶幸與你相遇。”

這條讚數很高,底下評論也多。

大多數人?都檸檬了?,說一時不知道羨慕誰,神秘金主大佬和優雅女鋼琴家,先嗑為敬。

冉尋點進?用戶221229的主頁,發現更新了?。

就在半個小時前,轉發了?她關於綜藝的宣傳,卻一個字也不多說。

她點了?個讚。

心想這位清湯寡水的風格,很像她目前苦思冥想要?追的人?。

本來還覺得猜測不切實際,可漫無?目的地劃著,很快,冉尋發現了?端倪。

盯著個人?資料裡那串僅有的突兀郵箱,忽然覺得數字排列組合眼熟到極致。

熟到她這幾天重溫遊紓俞的日記和情書回信,早就能?把賬號背下來的程度。

快壓不住嘴角弧度了?。

冉尋沉吸一口氣,冷靜地反手就是一個關注。

她真傻,真的。

有人?正經可愛地實名製上網,她怎麼?能?現在才發現呢-

遊紓俞早出晚歸,日常生活一如往昔。

雖然離開了?嘉大,但依舊會去學校的圖書館查資料和辦公,她最近有一篇論文正在收尾。

有一天回家有些晚了?,在路上就接到冉尋的電話,問她到哪裡了?。

聽嗓音困得厲害,卻不忘把手機貼近似乎正窩在她懷裡的小貓,讓遊紓俞聽呼嚕聲?,“小咪在說,好怕姐姐拋棄我。”

“……”遊紓俞把手機挪遠了?些,她耳廓發熱,垂眸輕聲?答,“快回去了?。”

分明不住一起,甚至這幾天都沒見到麵,可這樣的聯係之下,她總有種與冉尋同居的錯覺。

到家之後照例洗漱,睡前看半個小時冉尋的視頻。從前是她國外的音樂會錄像,最近則變成了?她的綜藝。

次日早起出門,難得看見冉尋剛乘電梯上樓,手裡還提著早點。

大方?且隨和地塞進?她手裡一杯溫熱豆漿,口罩下打了?個哈欠,笑吟吟與她告彆,去睡回籠覺了?。

遊紓俞上地鐵前小口喝完,很甜很暖,沒有讓胃不舒服,反倒那一天效率提高許多。

回家前,她買了?路邊需要?排長隊的蛋糕伴手禮。到月亮灣,敲響對?麵的門,對?方?矜持收下。

看模樣,剛剛是在練琴。

“什麼?時候再約一次時間學琴?遊老師。”冉尋在試探,雙眸像月牙,“去你家還是我家。”

遊紓俞被她笑意拂麵,斂睫輕聲?答:“再說。”

不期然間,她看見冉尋撐在門邊的手腕上,戴著久不見天日的白灰色貓咪刺繡護腕。

護腕命途多舛,之前還被狠心編排已經扔掉,現在卻平白出現,正被主人?好好使用著。

遊紓俞回家,翻出一本書看,卻總無?法專心。

耳邊傳來琴音流淌時的共振聲?,來自隔壁,音色柔軟流暢,時而輾轉起伏。

她放下書,重新拿起手機。

終究忍不住,輸了?冉尋的手機號碼,主動撥過?去。

兩秒後,琴聲?迅速停了?。

取而代之的是冉尋蘊在聽筒裡驚喜含笑的嗓音:“怎麼?了??這個時間,找我有事?”

“嗯。”遊紓俞側過?臉,“就是想問,你周末有空嗎。”

“我那個時候需要?回一趟家,你願意陪我嗎?”

第76章

冉尋心裡樂開了花。

掩飾般嗯了一聲, 抵著耳邊手機答:“好呀。”

心想?遊紓俞剛才來找她的時候還在推拒,她想?多?說幾句話都沒機會,怎麼忽然轉了心思?

“可能要浪費一點你那?天晚上的時間, 我家那?邊……有人?過壽,辦了場社交酒局,有很多?人?會來。”遊紓俞的嗓音在通話裡很沉靜。

“但我隻是去談事情的。如果?你不願意的話, 我自己就可以?。”

冉尋聽著心疼,她清楚對方對這種?場合向來退避,但這次竟然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我願意。”冉尋摟著抱枕,柔聲答。

“和你一起, 做什麼都行。如果?紓紓一個?人?被欺負了怎麼辦?我得陪著。”

對麵很久都沒有回答, 隻聽見靜謐氛圍裡傳來微不可聞的呼吸聲。

“謝謝你,冉尋。”遊紓俞聲音很輕。

掛斷前,她留了句“早睡”的囑咐。

冉尋最近哪受過這種?待遇, 內心蠢蠢欲動,可惜不能表露, 隻好乖巧回一聲晚安。

怎麼還睡得著。

如果?不是怕嚇跑遊紓俞,她其?實更?想?對方來陪她助眠來著-

周末傍晚,冉尋坐進遊紓俞的副駕。

她今天拾掇自己很久,想?著莊重一些?,刻意選了茶杏色的小?西裝,棕褐長發柔順披肩,一改宅家懶散。

香風拂麵, 有些?臉熱, 遊紓俞刻意忽視掉冉尋笑意盈盈, 快黏在她臉上的視線。

起車時,輕啟唇, “就在一樓轉一轉就好,那?邊有吃的,你墊墊肚子,我大概要用半個?小?時。”

“好。”冉尋點?頭,“我是你帶的女伴,肯定乖乖等著你。”

車沿導航開到一處講究的高級住宅區。

一樓設了上流雅致的舞區,衣香鬢影,紙醉金迷,長桌上擺滿鮮花簇擁的甜點?。

隻是,附近的其?他矮層彆墅竟已經被貼上封條。

遊家日薄西山,風光翻轉後,無限落寞唏噓,就連參加這場晚宴的人?也都麵色各異。

在此之前,冉尋從沒有深入了解過遊紓俞背後的“家”。

隻在最近讀了一些?新聞,作為嘉平巨頭之一的遊家竟涉黑涉政,牽扯出以?往房地產易遷的許多?舊案。

她慶幸女人?沒在這一池汙水中成長,卻心疼她最終被卷入其?中。

從嘉大離職,也是因為這件事嗎?

冉尋想?都不敢想?。

身?邊的人?平靜淡然,她沒辦法想?象,那?麼清瘦的肩膀,究竟是怎麼扛起身?後所有的汙濁不堪的。

遊紓俞今晚穿得低調,純黑色長裙融不進這場酒局的氛圍,但露麵後還是掀起了不小?的水花。

冉尋聽見許多?人?在竊竊私語,令人?不快的目光膠著在她們身?上。

另一些?人?彆有用心,舉著香檳來搭話,問她婚約,也刺探她目前遊家的狀況。

遊紓俞掩在身?側的手蜷緊。

正想?上前一步,用身?體擋住冉尋,回答這些?問題時,有人?輕握住她的手。

冉尋視線掃過麵前幾個?人?,微笑開口,“我是遊女士的朋友,她今晚還有些?事要辦。不如我們先到旁邊聊幾句?”

趁那?些?人?微怔之際,她護遊紓俞到樓梯拐角。

狡黠地眨了眨眼,和女人?比口型。

——“我可是糊弄學大師。”

冉尋從小?沒少?經曆這種?場麵,曾在成人?禮上麵對過於超前的催婚,哄對方喜笑顏開,又話鋒一轉,氣得人?臉色青白。

當然,家裡那?位聽聞,又進醫院住了兩周。

她想?,實在沒什麼新意,她在病房外都聽見了,就是普通流感,回家靜養就行,非要為了嚇她住院。

但遊紓俞不行。冉尋知道,女人?背負了許多?,也始終都沒辦法像她一樣沒心沒肺,不計後果?。

“我馬上就回來找你。”遊紓俞看著她,眸光動蕩,藏著許多?話,可還是沒能說出口。

她開始顧慮,今晚帶冉尋來究竟是不是合適的選擇。

“不急,我陪你。”冉尋歪頭朝遊紓俞笑。

“你可以?再依賴我一點?,沒關係。”

送遊紓俞走,她隨手拿了杯紅酒,緩步朝反方向人?群中走去。

聽男男女女在當事人?不在場的情況下,肆無忌憚地議論。

說遊家次女逃婚,又說她是撿回來的,養不熟,表麵清高,私底下不知參與了遊家多?少?醜事,現在還倒打一耙。

冉尋隻是笑著頷首。

晃著杯中深色酒液,在眾人?說得酣暢淋漓之際,不露聲色與他們擦肩而過。

伴隨一聲高腳杯砸在地毯上的悶響,不知道誰的西裝或是長裙被弄汙,驚呼出聲。

一個?小?插曲,沒人?懷疑冉尋,隻會將罪過歸於手腳忙亂經過的侍者。

因為剛才冉尋還在和身?邊人?談笑風生?。

“冉小?姐,最好彆和遊家扯上關係。”有人?認出她的身?份,壓低聲音勸她。

“知道這些?,你還想?和遊二小?姐維持朋友關係嗎?”

冉尋被攔住,淺琥珀的眸子含著笑。

“您多?慮了。”她反問。

“為什麼不呢?”

得知遊紓俞身?上背負著的諸多?罵名,得知她白日裡是清冷禁欲的學者,背後卻是涉黑勢力家族次女。

出淤泥而不染,反戈一擊。甚至還瞞著她,在暗中幫她討回從前的公道。

她更?喜歡了。

夜深,遊儒依舊在棋室下棋,對麵沒人?,他在自著自弈。

樓下有他的人?在看著,場麵虛偽而有秩序,但他明白,素來親近的商業夥伴已不會再站他的隊。

遊紓俞敲門之後,平靜落座。

“我來取姐姐的遺物,她在信裡告訴我的那?些?,說需要交給我。”

手邊有茶壺,她怠厭到不願去看。

“叫你來是想?坐下談些?話,不需要提什麼遺物。”遊儒回答。

“小?俞,對嗎?記得從前你的名字裡不是這個?字。”

遊紓俞闔上眼。

房間裡隻聽聞棋子落下的輕響,她窒悶到想?立刻逃離。

“你父親最近給我打電話了,說在國外生?活得很好。他甚至不知道最近遊家發生?的事。”遊儒背對她講述。

“他是這樣,你也一樣。他選擇在那?個?年紀拋棄一切,而你,想?要把生?你養你的家拋進牢獄。”

“如果?可能的話,我不會再選擇回來。”遊紓俞低聲開口,“但最先做錯的,是您,不是嗎?”

“對錯不用你評判。”遊儒很淡地回應。

“知道我為什麼給你起那?個?字嗎?你父親帶你走的那?一天,遊盈來醫院見你,我跟她說,她從沒有什麼妹妹。”

遊紓俞注視老人?佝僂的背影,“所以?,當我長到有價值的年紀,您才肯接我回來。”

那?年遊盈的丈夫意外離世,一下子少?了能支撐起遊家命脈的人?。答案顯而易見,遊儒想?她重走當年遊盈的路。

接她回來,培養她,要她聯姻。

她身?為“多?餘”的一份子,好像出生?的意義僅限於此。

“可是我不明白,姑姑不行嗎?姐姐也不行嗎?”遊紓俞問。

“爺爺,在你的想?法裡,她們就必須要聽人?擺布,依附於人?嗎?”

“女人?從來都靠不住。”遊儒答。

一切都顯得荒誕無力。

遊紓俞心知自己早該明白,否則她不會有那?樣的名字,也不會出生?當天就被送走。

“生?她養她”的家,多?可笑。

“我攔不住你們,一個?兩個?,將家裡撕裂成什麼樣子。”遊儒終於結束一盤殘棋。

“你走吧,我沒有什麼再想?說的了。至於遊盈的遺物,我已經處理了,都是從前那?個?女人?留給她的,沒有用處。”

遊紓俞起身?,走到老人?身?後,快要壓抑不住情緒,“那?是姐姐很重要的東西。”

遊儒混濁的雙眼緊盯她,透出些?稀薄憐憫,“遊盈從前對你做出那?些?事,你倒能選擇原諒。”

知道所有的細節,六年來卻無動於衷。

遊紓俞頭一次對麵前的老人?產生?徹徹底底的悲哀,她心知多?說無益,也再不想?多?費口舌。

“快要公訴了,最近我會讓委托律師交付最後一份證據。請您還有姑姑日後多?保重。”

轉身?離開之際,棋室門口卻有人?迎著走進來。

冉尋身?材高挑,唇邊掛著絲很淺的弧度,與氛圍格格不入,更?像悠哉閒逛,不慎闖進這裡的遊客。

卻點?了一下頭,朝棋盤旁的老人?致意,“您好,您就是紓紓的爺爺對嗎?”

遊紓俞內心一緊,她不知道冉尋是什麼時候上到這裡的,更?不知道對方聽到多?少?。

快要抬不起頭,羞恥與自慚形穢左右拉扯著她。她從不想?讓冉尋牽扯進連她自己都唾棄恐懼的泥潭。

可冉尋上前幾步擋住了她,在身?後悄然握住她的手。

體溫傳遞,令人?安心。

遊紓俞聽見她介紹自己,語氣輕快,“我是紓紓的朋友,當然,之後或許就是女朋友了。”

遊儒臉色轉差。

剛想?說些?什麼,冉尋已經不請自來,走近他,不拘禮節地從棋簍中撚起一枚白子。

話音還是矜持禮貌的,“您喜歡下棋嗎?我看看,這幾處,還有一些?漏洞呀。”

落了幾枚白子,將本就支離破碎的黑棋吃乾抹淨。

“您該不會說,我個?小?姑娘,不配和您下棋吧。”冉尋無辜撤手。

“但我就是給您打下手。黑方是您一手走的呀,我隻是讓局勢更?明朗一些?。”

“告訴您,現在已經是死局了。”

遊紓俞被冉尋一路牽著手下樓。

穿過嘈雜大堂與人?群,步履匆匆,踩著從樓梯鋪陳的長紅毯,將所有異樣目光與議論聲拋在身?後。

她身?不由已地跑起來,室外夜色靜謐,繁星點?綴,肺腑間壓抑著的所有情緒都隨著呼吸消散。

冉尋的茶杏色西裝後擺隨風揚起,遊紓俞隻能看清她帶笑的側臉。

她們原路返回,鑽到車裡。

冉尋傾身?給她係好安全帶,昏暗光線裡,近到可以?看見對方臉上的絨毛。

“好刺激,紓紓。”她回頭望車後,“應該沒有人?來追吧,我手無寸鐵,好害怕被記仇。”

遊紓俞主動去握冉尋的手,一點?都沒有因恐懼而發冷,反倒細膩柔軟。

她答:“我保護你,再不會了。”

“好呀。”冉尋隻顧著朝她笑,“那?我開車,我們逃走,你願不願意和我一起?”

“我這是不是算拐走了涉黑勢力家族千金?還挺有本事的。”

遊紓俞被她調笑的話惹得羞赧。

言語蒼白,她以?一個?仰頭的吻答複冉尋。

從前是她一個?人?身?著訂婚白裙,惶然狼狽,逃離這間遊家宅邸。

可現在,有人?肯扭轉從前的場景,笑意盈盈,牽她脫出所有破落過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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