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浚折騰了一下,坐起身來,道:“他們南下作甚?與我爭搶冀州?”
棗嵩一聽,暗道婦翁怕是真的要爭奪冀州了,於是決定不再硬頂,順著他的話,說道:“段部素無大誌,應無能奪取冀州,撐死了劫掠一番罷了。”
王浚臉色稍霽,笑道:“我料他們也沒這本事。”
棗嵩察言觀色,順著王浚的話說道:“更有婦翁虎踞北州,令其不敢造次。”
王浚大笑,斥道:“休要說些不著邊際的話。”
斥歸斥,但看得出來,他還是很受用的。年紀大了,容易昏聵,就愛聽漂亮話。
“不過——”在讓王浚高興起來後,棗嵩話鋒一轉,又道:“仆聽聞段部鮮卑有可能是被匈奴所誘惑,遂南下章武。而邵勳之兵亦在章武與令狐泥廝殺,可能會與段部碰上。”
“哦?”王浚還是第一次聽聞這消息,驚道:“邵勳北上章武了?不是還在河間嗎?”
棗嵩暗罵幕府的那些軍將,這般重要的消息都不上報?不過大哥不說二哥,他也隱瞞了很多東西,彼
此彼此。
“隻是先鋒一部去了章武。”棗嵩說道:“邵勳帳下有將名‘金正’者,卻已至高陽。”
王浚頓時不淡定了,說道:“怎進兵如此之速?”
這個話讓棗嵩不好接。
你說邵兵戰鬥力強吧,可能會讓王浚不高興,畢竟韓鹹故事在前,他真不敢亂說話。
伱說石勒損失慘重,不能打了吧,也可能讓王浚不高興,畢竟幽州兵曾在石勒手裡吃過虧,若無邵勳北伐鄴城,幽州可能都保不住。
總之,麵對喜怒無常的王浚,棗嵩一定要小心翼翼地說話,即便他是王浚女婿。
“聽聞石勒大意,為邵勳偷襲,前後損失數萬人,以至於此。”棗嵩說道:“今邵兵進至章武、高陽——”
“哈哈!”王浚突然撫掌而笑。
棗嵩不解。
王浚看了他一眼,道:“台產,石勒十萬步騎,倍於幽州。老夫本還有些擔憂,今其潰敗,豈非天賜良機?”
棗嵩暗道糟糕,婦翁還是想奪取冀州。他就不解了,為什麼對冀州執念這麼大?而既然執念大,當年攻取鄴城之後,就不該放棄,不該走啊。
當然了,當年朝廷威望還很高,司馬越也在,兵多將廣,那時候撤兵是正確的,不然可能要被朝廷申斥,乃至遭到四麵圍攻。
現在可以堂而皇之攻取冀州了,可自身實力又不允許了。
看婦翁現在這個樣子,明顯是昏聵了啊,還打什麼冀州呢?良機既失,就該認命,想辦法維持局麵,免得遭遇更大的失敗。
如果說之前棗嵩心底還有那麼幾絲奢望,覺得石勒大敗之後,婦翁能趁機撈取冀州郡縣,增強實力的話,自鄴城返回之後,他就完全放棄了這個想法。
更彆說,冀州諸郡的士人、官員也不認王幽州了啊。派了幾撥人招撫,有人投過來嗎?一個都沒有。
沒人是傻子,所有人都知道婦翁越來越昏聵,越來越倒行逆施,他們就是投匈奴,都不會投你,因為沒人喜歡站在注定要失敗的一方。
棗嵩實在無法理解,為何婦翁聽聞石勒慘敗之後,覺得他能在冀州分潤好處。
誰給他的這種自信?
想到這裡,棗嵩暗暗歎氣。可能,他也有責任吧,幕府所有人都有責任。從上到下都在騙,都在歌功頌德,婦翁現在又不太愛出門,終日窩在城裡,給他提供消息的全是自己這幫人——好像把他騙傻了!
“婦翁所言甚是。”棗嵩順著王浚的話說道。
但他不想把自己吃飯的碗給砸了,他還想繼續撈錢呢,於是說道:“不過,石勒、邵勳反複廝殺,屍橫遍野,對幽州也是有好處的。婦翁不妨囤積糧草軍資,操練兵士,靜觀其變。一旦石、邵二人兩敗俱傷,南下之機便成熟了。”
“唔,有道理。”王浚一拍大腿,笑道:“還是台產老成,能想出這等計策。那就先集結軍資、兵士,招誘諸胡。這樣吧,你跑一趟代郡,說得拓跋鮮卑來會。”
棗嵩嘴裡發苦。
在他看來,這事不是跑到代郡就能辦成的。
代郡是當年劉琨慷王浚之慨,送給鮮卑的,算是拓跋鮮卑境內一處比較不錯的地盤,但人家的貴人們可不住在代郡,搞不好要跑去盛樂。
即便多帶馬匹,晝夜兼程,要不了半個月就能抵達,但實在太辛苦了,他不想辦這個苦差事,耽誤他撈錢。
可王浚都這麼說了,棗嵩不敢頂撞,害怕婦翁一個不高興,責打乃至殺了他,於是硬著頭皮應下了。
“邵勳也是個自大之輩。”王浚又道:“前番你從鄴城帶回的信,老夫看了,居然指揮我打這打那,為他牟利,簡直荒謬。也罷,先讓他得意會,異日鐵騎南下,執其問罪於前,我倒要看看他羞也不羞。”
說到這裡,王浚高興地笑了起來。
棗嵩也陪著尬笑兩聲。
而就在這對翁婿計議得差不多的時候,數千騎自薊縣以南的牧地南下,很快渡過了拒馬河,冀州已遙遙在望。
領頭之人,赫然便是段部鮮卑首領之一段末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