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白跟隨呂三狗回呂家出過年三十,在婆子家住了一晚。
呂老大常年在外做建築工人,一年到頭也就回一兩趟家,回來才聽媳婦說起家裡前段兒鬨的事端。
他算是見過世麵的人,也知道他媽和他三弟三弟媳的脾性,大白那樣的性子,最後被欺得娘家人都來了,必定是他家裡人做得過分。
於是,他把呂三狗單獨叫到一邊,跟他說了一些話,讓他好好和大白過日子,他媽的話該聽的聽,不該聽的彆聽,以後是他和大白過一輩子,兩個人好比啥都好。
呂三狗應下了。
一起吃年夜飯的時候,呂老大在飯桌上問大白,他存了點錢,也想在村口起新房子,但是這兩天打聽了一圈,現在開州起磚房的人家太多,要拿碎石,要拿打磚機,都得排隊。
“本來呢,開春我打算先不出門了,可一回來打聽,也輪不上咱啊,大白,你妹夫是宋九堯,你給我問問他,能不能跟他拿幾車碎石,也不要叫他為難,打磚機啥時候有,我就啥時候回來。”
林白雲笑著點頭,“大哥,等明天回家裡碰上他,我問好了再跟你說。”
大哥是這個家裡最明事理的人,她願意幫他這個忙。
“好嘞,還是有人好辦事。”
大概是因為這幾句話,大嫂對林白雲客氣了,方婆子臉上也好看了。
呂三狗心裡高興,入夜了便抱著林白雲要親熱一番。
林白雲沒拒絕,但過了一會兒,他又不痛快了。
她一個扭頭,雙臂抵在胸前,每一個細節都在抗拒。
誰也不是傻子,身體是誠實的,一來三去,呂三狗也沒了興致,草草收場。
林白雲:“三狗,明早我先回農機站,衣服還沒做完。”
呂三狗默了下,“初三就回你家了,你還回農機站做啥,大年初一就不能歇一天?”
“在家歇著也沒事乾,初三我再回來。”
“咋叫沒事乾,你出去和村裡人說說話,以前剛嫁到我家裡來,你不是喜歡跟她們聊天嗎?”
靜寂數秒,林白雲笑了聲,聲音卻是沒有什麼溫度,“好久沒回來,也不知道跟她們說啥。”
什麼她都不會說了,她又不是傻子,無意的一句話都可能會成為她們攻擊她的利器,還不如做個悶嘴葫蘆。
呂三狗聲音也涼了下來,“你這樣,初三我咋跟你回娘家。”
她翻了一個背,“我自己回也行。”
一夜無話,第三天,林白雲一大早就起床,走回了市裡。
呂三狗在市裡上班,一年到頭了,自然要給自己老娘和家裡的侄子侄女發紅包,他原本是想讓大白來發的,大白一大早就回城裡,他隻能自己一個人出門拜年。
有人問起來,他隻說大白被她村裡的姐妹約出去玩兒了,大年初一,沒有彆的事兒乾,上市裡玩兒的人不少,也沒有什麼人關注林白雲。
第三天,呂三狗在林家村村口等林白雲,兩人沒什麼話,在林白雲娘家吃了一頓飯。
除了林白雲的媽,林白雲兩個弟弟也不愛搭理呂三狗,倒是宋九堯,和他客氣了兩句,叫他得空上歌舞廳玩兒。
飯後,林白雲又回市裡去了。
-
瞿雪這個年一點兒也不好過,主要原因無非是大齡未嫁,還把文工團的工作給辭了,借那麼多錢去起個什麼劇場,她媽剛聽到的時候,氣得要暈死過去。
瞿家裡就兩個女兒,瞿雪的妹妹瞿霜已經嫁了,瞿母對大女兒寄予厚望,好生培養了十幾年,也算養好了,瞿雪人長得好看,在文工團獲得的榮譽也不少,按說她這樣的條件,何至於三十四歲了還嫁不出去?
當初她讀高中的時候,就和農機站李主任的兒子有那麼一些意思,李家有些家底,也算不錯的人家,隻是瞿母聽人說,李景林和彆的姑娘有婚約,便不願女兒去趟這渾水,明裡暗裡眉梢阻撓過瞿雪和李景林。
現在打聽清楚了,李景林沒有婚約,原先那一家的女兒都嫁人了,他也沒結婚。
這在瞿母看來,是最好不過的姻緣了,故而這個年免不得叨叨瞿雪。
“開州市再找不到比你膽兒大的姑娘家了,男人都比不上你,借那麼多錢起房子,還起那麼大,你給誰住啊!”
瞿雪:“我那是劇場,有舞台有後台,有換裝間有會議室,以後還有電影院,不是給我一個人住的。”
瞿母沒聽過那麼些個新鮮詞,隻道:“我不管你,也管不住,你先嫁掉,讓你婆家人管。”
瞿雪笑笑,“媽,我今年三十四,本命年不能結婚。”
“女孩兒沒有這樣的說法。”瞿母想起李景林和瞿雪是同學,年紀應該差不多,便問:“李景林也是三十四?”
瞿雪頓了下,“嗯。”
其實,李景林已經三十五了,他家裡人更著急,隻怕他這個年更難過。
過了一會兒,瞿母說:“先訂婚,明年再結也行。”
瞿雪隻得先應付過去,“再說吧,最近太忙了。”
為了劇場的事兒,她忙得一頭亂麻,哪裡還想這些事兒,那天和李景林宋九堯見了麵,商議好,她注冊民間劇團,占51%股份,李景林做第三股東,占49%股份,貸款是以劇團的名義去貸,貸款用途必須兩個股東商議,通過了才能投資。
瞿雪知道,這樣她將受製於李景林,但是她沒有彆的選擇,在宋九堯看來,她不能白白占了李景林那麼大便宜。
李景林沒說幾句話,一臉高風亮節,宋九堯說什麼,他都說可以。
但也不全是壞事,無論如何,李景林都是她信任的男人,而且,男人某些方麵的才能,的確比女人突出,比如劇場平麵設計,建築用材等等,李景林都重新做了修改,初三就交到她手上。
當初她不過是為了貸款才草草做的圖紙,李景林一修改,才真正有了劇場該有的樣子。
幸而剛挖地基,還來得及修改,兩人約在文化館,有些地方不太妥當,瞿雪給指出來了。
“預留的員工宿舍和食堂放在頂層五樓,下麵四層作為商用,隔離開來好一些。”
李景林:“這樣自然是最好,隻是頂層夏天會很熱,不管是宿舍還是食堂,人呆著都受罪。”
瞿雪堅持,“不會,我們在頂層用支撐架加一層隔熱,隔熱層留排氣孔,這樣熱氣能排掉,樓板就不會急速升溫。”
李景林定了下,“你跟誰學的這些?”
瞿雪微頓,轉瞬垂下眼簾,“跟一個朋友學的。”
就是跟他學的,上一世她和李景林在海島起房子,那邊天氣熱,起房子都要加一層隔熱,不過那是很多年之後,人們才有的習慣,現在做隔熱的還非常少。
李景林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鐘,“我先走了,初五開工我再到現場。”
瞿雪便收拾圖紙,隨口問:“你要上哪裡?”
李景林笑了聲,“我上人民廣場,我姨媽給我介紹一個姑娘,我媽讓我去看看。”
瞿雪嘴角一僵,臉上有些不自然,“行啊,也該找一個了。”
他沒說什麼,轉身出了文化館。
瞿雪靜靜坐了一會兒,有一種前世浮遊的恍惚,又有些無力。
細算起來,上一世,今年春夏交替的時候,她該懷上女兒了,因為計劃生育抓得緊,她和李景林隻有媛媛一個女兒,女兒在南元島出生長大,是一個小黑妞,很活潑開朗,跳舞也跳得很好,但是小島的教育資源跟不上,媛媛隻上了很普通的大學……
媛媛以後會有一個平凡的人生,當然,這個世界,平凡的人占大多數,但她不想讓媛媛像她一樣,一樣困於柴米油鹽裡。
瞿雪不願再往下想,擦拭眼角的濕意,轉身往外走。
-
李家和林家沒結成親,但按慣例,過年的時候,李父都會給林家送來新年禮物,今年也不例外。
初三林晚雲帶宋九堯回娘家,牛翠芬順嘴在飯桌上提了一下。
“景林這孩子,也叫人發愁,聽說和那個女同學沒成,叫他明兒去相親,他也沒心思,年紀不小了,我看啊,你李叔今年老了不少,頭發都白了。”
林晚雲:“媽,叫他跟誰家姑娘相親啊?”
“聽說是育才小學的一個女老師,可厲害了,中師畢業的。”
林晚雲微微噘嘴,有些不屑,“中師的有多厲害,景林哥是大學畢業。”
宋九堯提起眼尾,瞅了她一眼,一個淺淡氣聲,“大學生就厲害了?”
林晚雲頓了下,“那不比中師的厲害?”
宋九堯淡道:“中師厲害。”
林晚雲不服了,眉頭微擰,“你給我說說,中師怎麼厲害了?”
“中師的回來教書育人,國家的希望和未來都在老師們手裡,我最尊敬的人就是老師,你敢說不厲害?”
林晚雲被這個論調給逗樂了,“你要真聽老師的話,就該馬上把歌舞廳關掉,回家好好讀書。”
開個舞廳整天迪斯科的人,還好意思把國家的希望和未來放嘴邊。
宋九堯斜她一眼,下顎線動了動,沒再搭理她。
飯後,兩人去看新起的廠區。
廠房已經出地麵,廠房後頭還有三棟樓,一個是倉庫,一個是宿舍樓,最後還有一棟職工飯堂,後頭還預留了娛樂設施用地,反正地兒是自家的,想用多少就用多少。
林晚雲相當滿意,誇讚了宋九堯幾句。
他麵色淡淡,“一般一般,世界第三,哪有大學生厲害。”
林晚雲這才醒悟過來了,她誇李景林,他不樂意了。
她笑嘻嘻道:“沒上過大學的都以為大學生厲害,上過大學的才知道,其實大學生也就那樣,沒啥了不起。”
宋九堯眼角一掃,微微提嘴,“你上過?”
林晚雲晃晃腦袋,沒有正麵回答,“上不上過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從來不覺得我比彆人差,隻要我願意做,一定做得比彆人好。”
宋九堯在她身後默看了一會兒,忽地一笑,“先把飯煮好了,再說大話。”
她猛地轉頭,咬牙切齒看他。
他挪開眼,“酸菜都吃不上。”
林晚雲張開嫩白纖細十指,煞有其事的,“宋九堯,你說了,這是財神爺的手,能醃酸菜麼?”
宋九堯低睫看一眼,嫌棄道:“我就隨口一說,你說能做什麼。”
林晚雲嘴角翹起兩個小勾勾,眼角也彎了,張開手就要貼過去。
宋九堯一看她這個神色,就知道她憋著壞,他挨了不是一次兩次,早就不著她的道兒,手一抓,就鉗製她的兩隻細腕子,一個抽氣,“你手又癢了?”
她卻不按常理出牌,身子貼過去,靠在他懷裡。
宋九堯身子一僵,扭頭外後張望一眼,大年初三,後山沒有什麼人走道,冷清清的,隻聽見“哞哞”的牛叫聲。
他鬆掉她的手,指腹貼著她內手腕,刮了一下。
“宋九堯,今年春夏交替的時候,我大哥就說,春暖花開了,你該嫁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