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伏原由香沒有這方麵的意思,話鋒一轉,“國三的時候,我從大提琴轉去學習了低音提琴,並退出了管弦樂部,臨時加入了我所在學校的吹奏樂部。”
當聽到“吹奏樂部”幾個字時,白井未鬱胸腔發悶,似乎明白了伏原由香即將要說些什麼。
她略顯急切開口,想要把話題的主動權搶過來:“啊,我……”
“白井同學。”伏原由香一反常態,深吸一口氣地打斷了白井未鬱的話音,一鼓作氣把要說的話說完。
“參加中學生管樂協奏大會時……我在東京方學校的應援席上,看到了戴著經理標識的你。”
伴隨著她和緩的話音,厚重的雲層緩慢湧上天際,一點點蓋住了原來並不熱烈但很溫暖的陽光。有風刮過她們二人的臉頰,帶著一點涼意。
好像要下雨了。
伏原由香朝白井未鬱偏過頭,對方坐下時胳膊自動掄成一個圓圈團住了膝蓋,整個人蜷縮在一起。
明明她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身影和動作卻都顯得很脆弱,隻是繃著最後一根弦不讓自己展露出來而已。
……好像當時也是這樣。
那場協奏大會,伏原由香最初和社團走散了。她隻是為升學臨時加入吹奏樂部,與社團的其他成員又不熟悉,跌跌撞撞來到了場館的另一端。
就在這時,她單方麵臆想出的敵人出現在她麵前。
在伏原由香的記憶裡,白井未鬱是高傲而銳利的。她無數次與同樣學習大提琴的同伴聊起這位天才,話題轉來轉去都無非是這幾個。長相優越,家境出彩,偏還生來就有遠超常人的天賦。
仿佛從出生就集中了圓滿,這種人物離她們這些苦苦努力的普通人實在太遠太遠,有點天才的傲氣再正常不過,連惡意和嫉妒聚焦在她身上都顯得無力。
偶爾在比賽的後台時碰到,對方永遠被無數人簇擁著談笑著離開,肆意又張揚,目光不曾分給站在角落的伏原由香分毫。
伏原由香不是個有天賦的孩子,學習樂器也隻是為了升學考慮。
可在父母建議下決定轉學低音提琴的時候,她又不可抑製萌發出失落感。
——這輩子都無法打敗白井未鬱了。
——這輩子都無法成為白井未鬱了。
這樣一位存在於她印象裡的永遠的勝利者,在一場並沒有大提琴出場的吹奏樂大會裡,站上了應援的位置。
當時伏原由香愣愣站在原地,如鯁在喉。身側是嘈雜的人群,似乎有人叫了她一聲,她卻恍若未察覺,目光死死鎖在找了個地方坐好的少女身上。
站得太久,白井未鬱找了個空地坐下。她折好裙擺,用吹奏樂部的製服外套蓋住了腿部,動作依舊是伏原由香記憶裡的有條不紊,但極為僵硬。
她似乎是在出神,但目光停在空中一點落不到實處,顯得有些失魂落魄。
伏原由香無法克製地去胡思亂想——為什麼白井未鬱這家夥會出現在這裡,都國三了,她不應該抓緊練習準備升學嗎?
為什麼……她會戴著經理的工作牌?
不同學校的樂團開始調試設備和試奏,樂器的響聲在場館內響起。
“嗚——”
在一聲驟然響起甚至有些刺耳的小號聲中,白井未鬱把頭埋進了膝蓋裡,發出一聲短促的、被音樂聲完完全全遮蓋住的哽咽。
明明背景音足以把正常音量的談話都壓過去,伏原由香卻清晰聽見哭泣的聲音。對方輕微聳動的肩膀,對方緊緊環抱自己的手臂,無一不透露出無法掩飾的、如同失去前路的壓抑。
就在她猶豫要不要上前的時候,社團成員總算找到她,拽著她朝試奏點走去。
白井未鬱的身影逐漸縮小為顫動的黑點,消失在了伏原由香的視野中。
……
再見到白井未鬱時,就已經是對方轉學過來的事了。
當時她百無聊賴望著窗外,聽老師在台上講轉學生的相處事宜,聽得昏昏欲睡,滿腦子都是吹奏部要負責的應援安排。
排球部過幾天是春高預選賽的最後一場,該安排誰去參加應援呢。要不還是去跟瀨戶學姐商量商量好了,但是她最近好像很忙……
直到轉校生走進班內,伏原由香把身子正過來,往門口看了一眼。
“大家好,我叫白井未鬱。”
她曾經最想要打敗和探索的對象,端端正正站在講台,麵上的微笑如同清風徐來,使人自然而然生出好感。
伏原由香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跟著班裡一起鼓掌,又是怎麼目送白井未鬱走向座位的。她感覺涼意在身體內蔓延,沿著血液彙入四肢百骸。
記憶裡那個站在領獎台上方,恣意高傲的身影,似乎越來越模糊了。
她看著白井未鬱言笑晏晏與他人攀談,卻再也找不到“大提琴選手白井未鬱”的半分身影。原本最耀眼最鋒芒畢露的存在,在學校變得碌碌無名,見麵時永遠帶著溫和又禮貌的笑意。
……不該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