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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人類夫君 霧矢翊 101892 字 4個月前

第51章

龍泉山下,以太子為首的一群人擔憂地望著籠罩在黑暗中的龍泉山。

此時龍泉山下聚集的人不少,甚至還有一支從邊境調來的軍隊。

直到午時,大禹各地的除妖師一一抵達此地。

自從國師推算出妖鬼降臨之地,皇帝便向大禹境內所有除妖師發出征調令,讓他們在中元節這日趕到龍泉山。

今日是中元節,國師等人進山後不久,這些除妖師也陸續抵達。

四大家族的人都來了,還有除妖盟、碧心閣等民間的除妖師勢力,皆第一時間派人過來。

眼看著龍泉山上的黑暗越發深沉,甚至隱隱能感覺到裡麵洶湧凝聚的凶煞之氣,眾人神色凝重。

先前龍泉山上晴天降雷時,已讓人驚惶不已。

現下再看更深沉的黑暗將整座龍泉山吞噬,黑暗壓頂而來,在場的除妖師都直覺有不好的事情發生。

明明是正午之時,龍泉山陷入最黑暗深沉的危險子夜。

無數的妖邪紛紛進入龍泉山,邪氣衝天。

“殿下。”跟在太子身邊的幕僚顫聲問,“妖鬼……是不是降臨了?”

這樣的動靜太過可怕,仿佛人間末日到來。

太子不語,一雙眼睛定定地望著龍泉山的方向,手裡握著一枚出發前、皇帝交給他的傳國玉璽。

他想起當時皇帝對他的叮囑。

月氏建朝數百年,守護人間安危,與妖邪對峙,得龍脈庇護。

這玉璽裡凝聚了大禹數百年來所積攢的龍脈之氣,亦是整個大禹的國運。一旦妖鬼降臨,禍害人間,便以玉璽中的國運作賭,護住人間。

至於國運消耗後,月氏皇朝會如何,已經不在他們的考慮之內。

太子的神色變得凝重。

他自然不願意拿大禹的國運去賭,可如果妖鬼降臨,人間生靈塗炭,屆時人間危矣,大禹又將何存?

唯有國運能抵擋一二。

如今唯一能賭的,便是如國師所言,妖鬼早已降臨人間,無傷人之意,無危害人間之心。

可若妖鬼早已降臨人間,陳青轍身上所得的妖鬼之力又算什麼?

季魚這妖鬼的容器為何能相安無事?

既然國師說,妖鬼已降臨人間,為何他又卜算出龍泉山乃妖鬼降臨人間之地?

妖鬼早已降臨人間,為何選在中元節的龍泉山再次降臨?到底是何意?

太多的疑問,太子想得頭都疼了。

時至今日,國師也沒有給他一個明確的答案,隻讓他見機行事,若是到了危急之時,用傳國玉璽中的龍脈之氣,將龍泉山徹底毀去。

“殿下,快看!”

幕僚的聲音帶著顫音和害怕,惶急地叫著。

失神中的太子下意識抬頭,等看到龍泉山的異常,瞳孔震顫,一股寒氣從心頭飆升,驚懼萬分。

隻見龍泉山依然被黑暗籠罩,而且那黑暗居

然有向外蔓延之勢。

原本山上的黑暗隻籠罩在山腳前,如今居然向著山腳下蔓延,黑暗中陰風陣陣,無數惡鬼妖邪怒嚎的聲音響起,似是幽冥的妖魔鬼怪紛紛湧出人間……

“陰間道開了,有人在龍泉山打開一條陰間道。”

一道蒼老疲憊的聲音響起。

眾人轉頭,發現是季老太君。

這次季老太君也來了,特地從巫還山趕過來,她是在場實力最強的除妖師,同時也是經曆過二十年前千年妖屍作亂的人。

眾人對於她的到來並不意外,畢竟此番進入龍泉山的人中,還有她的孫女——季家的少主。

季魚作為妖鬼選擇的容器,注定要走這麼一場。

季家人無法阻止,隻能默默地接受,但不代表他們什麼都不做。

“季老太君,此話當真?”太子忙問道。

季老太君點頭,望著龍泉山,神色凝重:“唯有陰間道被打開,方才會有如此大的陣仗!殿下,龍泉山的情況不明,隻怕山上的黑暗會向外蔓延,最好暫且避開它,不要冒然進入。”

雖然擔心孫女,但她仍是理智地提出最恰當的建議。

現下的情況,若是冒然進去,隻會白白送命。

中元節鬼門大開,人間與幽冥之間的結界變得薄弱,有人伺機在龍泉山打開了一條陰間道,迎鬼神降臨,正是最危險之地,連她都不敢冒然進去。

太子果斷下令,讓所有人退離十裡之外。

離開前,他回首凝望朝山腳下蔓延的那片黑暗,神色複雜。

隻要再撐一撐,撐過今日就好,當鬼門關閉,人間和幽冥的通道再次閉合,人間便能撐過這一場浩劫。

**

陰風陣陣,從陰間道中刮出來。

靠得近的人被那陰風吹得東倒西歪,陌刀狠狠地插入地麵,以此穩住自己的身體。

咚、咚、咚!

一道沉悶的聲音響起,似乎有什麼恐怖的存在從裡麵走出來,伴隨著極為邪惡可怖的氣息襲來,沉沉地壓在眾人心口。

眾人的心一點一點地緊縮,握緊了手中的武器。

陳青轍身上的黑色經絡已經蔓延全身,隨著那沉悶的聲音響起,額頭的妖鬼之眼變得滾燙無比。

他張開嘴,卻發不出聲音。

明明疼得實在厲害,想要用手去摳那隻眼睛,卻根本沒有力氣,踉蹌著倒下,狼狽地癱在地上,無聲地嘶嚎著。

季魚也很不好受,抿緊的唇溢出了血漬。

不過她習慣了病痛,還能忍著,一雙眼睛死死地望著大開的陰間道。

突然,她伸手抓住旁邊江逝秋的衣擺。

江逝秋神色不明地盯著陰間道,感覺到她的動作,轉頭看她。

季魚不語,隻是用那雙清澈的眸子定定地望著他,抓住他衣擺的手死緊,骨節都泛著白。

江逝秋突然明白她的意思。

他輕輕地握住這隻手,為她緩解體內詛咒引起的痛。

然後他轉過頭,繼續望著陰間道,一雙黑漆漆的眼睛漸漸染上猩紅。

寰親王神色狂熱地看著陰間道。

他用力地掙開身上的紅繩,恭敬而虔誠地上前,狂喜地道:“恭迎尊主!”

隨著他這話落下,周圍出現無數的妖邪,它們不知從何處而來,出現在這崩塌的地宮之中,與寰親王一起,狂熱而虔誠地恭迎來自陰間的妖鬼。

若是平時,這麼多妖邪出現,與除妖師之間,隻怕不是打得你死就是我亡。

此刻鎮妖使們隻能不斷地退開。

他們退到國師身邊,望著這一盛景,心中震撼不已,心裡沉甸甸的,一股絕望襲來。

看來今日他們都要栽在這裡了。

終於,在寰親王和諸多妖邪的恭迎中,一道巨大的身影出現在陰間道中。

隻見“祂”高大魁梧,穿著玄黑色描金的袍子,隱隱約約可見青麵獠牙,雙眼猩紅如血,額頭一隻怒睜的鬼眼仿佛穿透重重空間,朝在場所有的生靈望過來,沒有生靈敢與之對視。

當看到這隻眼睛,眾人終於明白,原來陳青轍額頭上的那隻眼睛在它麵前,真的不算什麼。

這才是真正的妖鬼之眼。

它是如此的邪惡可怕,似乎能洞穿世間一切。

這就是傳說中的妖鬼?!

是寰親王所說的幽冥鬼神?!

鎮妖使們一顆心緊繃到極點,幾l乎停止了跳動,那恐怖的邪惡之氣壓製得他們幾l乎喘不過氣來。

“尊主,您終於來了!”寰親王主動上前,滿臉亢奮,“我等已恭候尊主多年。”

“恭迎尊主降臨人間!”

在場所有妖邪皆俯身,朝陰間道口處的那道身影頂禮膜拜,恭迎妖鬼降臨人間。

看到這一幕,眾人的臉色極為難看。

國師掐住白色珠串,眼看著那道邪惡巨大的身影即將走出陰間道,目光一厲,將手中的白色珠串拋起。

珠串在半空中化作一隻鳳鳥,聖潔無比,散發白光,將這片黑暗的地下宮殿照亮。

眼看白鳳出現,寰親王暴怒,大喝一聲:“阻止它!”

無數的妖邪紛紛攻擊白鳳,卻被白鳳身上的白光所傷,白鳳所過之處,妖邪尖叫著化作一灘血水,最後如青煙般消失。

寰親王怒極,正要出手將這隻白鳳斬殺,突然身後一道力量襲來,將他撲倒在地。

緊接著,寰親王的肩背就被撕下了一塊血肉。

寰親王又驚又怒,掙紮著將身後的家夥甩開,發現居然是陳青轍。

此時陳青轍雙眼流出血淚,額頭上的那隻妖鬼之眼居然被他生生挖了出來,變成一個血窟窿。

寰親王大驚,總算明白陳青轍為何能在此時有餘力攻擊自己。

他居然狠心地將妖鬼之眼挖出來,選擇不再受妖鬼壓製。

陳青轍再次朝他撲過去,黑色的長甲撕

下他身上的肉,每撕一塊,就往嘴裡塞。

寰親王驚怒不已,陳青轍居然膽敢吞噬自己。

他顧不得恭迎尊主降臨,直接和陳青轍撕殺起來。

白鳳穿過重重妖邪的圍堵,終於來到陰間道前,發出一道清噍聲。

未等它衝入其中,一道恐怖的邪氣從陰間道襲出,穿過白鳳的身體,白鳳衰鳴一聲,眼裡落下一滴淚,身體化作無數的光點,嘭然消失。

在白鳳消失時,國師猛地噴出一口血,往後倒去。

秦渡趕緊扶住他,僵硬地站在那裡,瞳孔瞠大,已然不知如何辦。

妖鬼……真的降臨人間了嗎?

甚至“祂”沒有選擇容器,以真身降臨,這比它選擇容器降臨人間的後果更可怕。

不僅秦渡明白這點,其他人也明白。

眼看著國師阻止不及反而受到重創,妖鬼即將從陰間道出來,已經有人絕望地閉上眼睛。

終於,那道高大魁梧的身影走出陰間道。

眾人看到了那隻血紅色的鬼眼。

季魚也看到這隻眼睛,和當日在陳老太爺的壽辰上,出現在夜空中的血紅眼睛一模一樣。

她悶哼一聲,體內的詛咒受到影響,喉嚨湧出更多的血。

就在所有人絕望之際,從陰間道走出的妖鬼突然身形一頓,像是看到什麼可怕的東西,那張青麵獠牙的鬼臉甚至露出驚恐之色,迅速地轉身,飛快地鑽進陰間道。

這身影怎麼看,都有種落荒而逃的意味。

眾人:“……”

妖邪們:“……”

剛擺脫陳青轍撕咬的寰親王滿臉不敢置信,淒厲地叫道:“尊主——!”

“站住!”

陰間道陰風陣陣,這道不知從何處響起的聲音,也讓落荒而逃的妖鬼定在那裡。

這一刻,似乎連陰風都靜止了。

然而眾人卻覺得這聲音很熟悉,特彆是那些鎮妖使,他們平時沒少被這聲音罵。

他們僵硬地轉過頭,朝著角落裡看過去。

隻見江逝秋與季魚並肩站在那裡。

不知何時,江逝秋的眼睛變成妖詭的血紅色,眼尾浮現赤紅色的紋路,沒入鬢角。明明穿著鎮妖司指揮使的正服,看著仍是那個人,又不像了。

他身上的氣息完全變了,變得不像……人。

所有人都在看著他,連寰親王也不例外。

這一眼,就讓他怔在那裡,一時間忘記了反抗,被陳青轍又撕咬下一塊血肉。

江逝秋望著陰間道,說道:“過來。”

這聲音添了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幽諳奇詭,響遍地宮,仿佛在四百八方響起,帶來一種可怖的壓力,如鬼神之力。

地宮中的一些弱小些的妖邪終於承受不住,身體爆炸開,化作一灘血霧。

其他的妖邪也趴伏在地上瑟瑟發抖。

這和剛才它們齊齊迎接妖鬼降臨人間截然不同。

如果說剛才妖邪們有多狂熱,現在它們就有多害怕,害怕到控製不住身體崩潰。

陰間道裡的妖鬼緩緩轉身,終於邁著沉悶的步伐,穿過空間,朝江逝秋走來。

它沉重的步伐穿過那些瑟瑟發抖的妖邪,穿過那群震驚的鎮妖使,穿過滿臉駭然的寰親王,來到江逝秋麵前,然後恭敬地五體投地,行跪拜之禮。

眾人:“……”

到底發生什麼事?妖鬼怎麼對著江逝秋跪下了?

不對,江逝秋到底是什麼人,居然連妖鬼都給他跪?他不是他們的江大人嗎?

江逝秋居高臨下地看著俯跪於地的妖鬼,臉上的妖異氣息越發的濃烈。

他緩緩地朝它抬起手。

突然,一隻纖細的手伸過來,江逝秋神色一頓,轉頭看向抓著他手的人。

“阿魚?”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柔,和剛才那充滿幽詭氣息的聲音完全不同。

似乎一下子又變回世人熟悉的凡人江逝秋。

季魚臉色比任何時候都要蒼白,她沒有看他,隻是低聲道:“江逝秋,彆……”

她閉了閉眼睛。

江逝秋卻笑了下,聽出她的意思,也明白她的惶恐,他柔聲道:“娘子,不管我是誰,我都是江逝秋!”

他輕輕地將她的手握在手裡。

接著,安靜的地宮之中,響起江逝秋的聲音,他說:“阿魚,你我夫妻數月,為夫卻從未與你真正入幽冥。今日中元,鬼門大開,陰間道開啟,不如為夫帶你去幽冥罷。”

隨著他的話落,周圍的環境突然發生變化。

時空在眼前顛倒,崩塌的地宮變成一座華麗又陰森的宮殿,無數強大到人間無法容納的恐怖氣息齊聚殿中,隨便拎出一個,都能給人間帶來巨大浩劫災難。

相比之下,伏跪在那裡的妖鬼,不過是其中一個,與殿中其他的並無區彆。

空間突然轉變,所有人都呆住了。

連寰親王都不例外。

他們沒想到,江逝秋一句話,他們便從龍泉山的地宮,進入了幽冥。

想到什麼,他們急忙轉頭,看到大殿最高處,高坐在殿上的幽冥大帝,一襲莊重的大紅色袞服,頭戴冠冕,威嚴森冷。

“恭迎尊主!”

殿中所有強大的妖邪皆伏跪於地,高聲呼喊。

這一刻,那種直麵幽冥大帝的強烈刺激,讓在場的人幾l乎負荷不住。

眾人努力地仰望,想要看清楚上方的幽冥大帝,然而眼睛卻莫名地被刺得生疼,緩緩流下血淚。

鬼神不可直視!

雖然隻是驚鴻一眼,仍是讓他們看清楚對方的模樣。

那是江逝秋。

又不是江逝秋。

是江逝秋的模樣,但他卻不是江逝秋,他身上完全沒有江逝秋的氣息,而是更神秘可怕、無法直接窺視的至高存在,幽冥的主宰。

原來,這裡真的是幽冥,是幽冥的酆都。

江逝秋將他們帶到了幽冥。

國師忍住雙眼的刺痛,任由血淚泊泊而下。

他終於看清楚高處的鬼神,明白自己沒有算錯,這才是被世人所知的真正的——妖鬼。

原來妖鬼確實早已降臨人間,為一名凡人而來。

寰親王所迎的隻是幽冥中的一個強大的妖邪罷了,並非真正的妖鬼。

國師緩緩地轉頭,看向站在那裡的季魚。

她的臉色比任何時候都要蒼白,怔怔地看著高處的“妖鬼”,此時的“祂”不再是凡人江逝秋,而是幽冥大帝。

人間稱其為妖鬼!

第52章

鬼神不可直視!

無人能直視高台上的那位威嚴邪惡的幽冥大帝,這是幽冥的規則法度。

不僅是來到幽冥的凡人,就連這大殿內那些散發著恐怖氣息的妖邪鬼物亦伏低身體,不敢抬首。

隻有季魚怔怔地望著高台上的鬼神。

他是如此的熟悉,又是如此的陌生,像是遠在天邊,無法觸摸的神靈,宛若另一個世界的存在。

他們之間本不應該有交集的。

心中的擔憂終於變成事實。

原來江逝秋真的是妖鬼!

季魚的眼睛生疼,終於低下頭,閉上眼,不去看,也不去聽。

突然,一道慘嚎聲響起,驚動殿內所有的人和妖邪。

他們迅速抬頭,就見先前那隻被寰親王迎到人間的妖邪的身體開始寸寸崩裂,它慘嚎著,不過片刻就消了聲。

眾人徒然一驚,忍不住又看向高台上的那位幽冥大帝,正好瞥見祂抬起的手。

大紅色的袖擺輕揚,飾以黑色的紋路,莊重的十二章昭示著祂的身份。

祂輕輕抬手,隻見那強大到人間無法匹敵的妖邪毫無反抗之力,它的身體分崩離析,化作一灘汙濁的血霧,消失在大殿之中,再無痕跡。

看到這一幕,殿中的其他妖邪身體壓得更低,匍匐在地。

來自人間的凡人也都呆住了。

隻覺得一股寒氣往上竄,不知是幽冥的陰氣太盛,還是這鬼神之力太可怕,震懾住他們,無以倫比的恐懼在心中升起。

原來這就是鬼神的力量,可以輕易抹殺這些在他們眼裡無法抗衡的可怕存在。

寰親王同樣滿臉不可思議地看著這一幕,想要努力地睜大眼睛,想要看清楚高台上的鬼神,然而雙眼再次流下泊泊血淚,眼珠子終於承受不住,噗的一聲爆炸。

他想張嘴說什麼,卻像是被人奪了聲音,無法言語。

怎會如此?!

寰親王在心中嘶喊,為何他的“尊主”就這麼被抹殺了?“尊主”不是這世間最強大的妖鬼嗎?當年“祂”賜予他力量,讓他得以長生,讓他擁有凡人無法企及的力量。

可是現在才發現,原來他心中的“妖鬼”隻是幽冥大殿裡一個妖邪,妖鬼另有其人,是高台上那位高高在上的幽冥大帝。

原來妖鬼早已降臨人間。

他迎錯了“妖鬼”,甚至得罪了“妖鬼”。

寰親王又哭又笑,沒有眼珠子的眼眶無聲流淚。

一夕之間,他的野心、霸業都沒了,上天和他開了個巨大的玩笑。

原來千年前,他遇到的“妖鬼”並非真正的鬼神,隻是在鬼門大開之時,出現在人間的一個幽冥妖邪,因其太過強大,被他誤認為是妖鬼降臨-

隨著殿內的那隻妖邪的死亡,季魚和陳青轍紛紛受不住反噬吐血。

兩人都是“妖鬼”的容器,當所謂的“妖鬼”死亡

後,他們終於擺脫了容器的身份。

季魚體內的詛咒亦在其死亡時終於消失。

反噬的力量多少影響到她的身體,季魚原本已是強弩之末,一口血噴出,身體負荷不住,踉蹌著往後倒。

即將及地時,視野裡一截紅色的袖子晃過,她的身體被擁入一個冰冷陰寒的懷抱之中。

下一刻,季魚發現,自己已經不在華麗森冷的大殿,而是在一間到處都是大紅色的殿內。

隻是一眼,她就認出這地方。

這是當初她和江逝秋成親的新房。

當以肉身親臨幽冥時,曾經被屏蔽的記憶終於得以回歸,也讓她記起了當初的那場婚禮。

殿內到處都是大紅色的裝飾,連窗邊的喜燭都未有變化,熱烈地燃燒著,維持著當初婚禮時的狀態。

季魚閉了閉眼睛,再次睜開眼時,她的神色已經恢複平靜。

她轉頭看向旁邊的男人,他依然穿著帝王的袞服,而她身上的青衣變成新娘的服飾。

他柔聲問:“娘子,還難受嗎?”

季魚沉默地看他,十二章在他身上儘顯帝王威儀,然而那張昳麗妖異的臉龐,卻如往常一般,隻有對她的關心。

心裡突然湧上一股說不出的滋味,季魚問道:“你降臨人間的目的是什麼?”

江逝秋不禁笑了,握著她的手,含笑道:“娘子,我不是告訴過你,我為你而來嗎?”

季魚隻是抿緊嘴唇,將自己的手抽回。

江逝秋又道:“娘子不信?”

季魚確實不相信。

讓她怎麼相信幽冥界的鬼神降臨人間,隻是為自己而來?

比起這個理由,她更願意相信他是為人間而來。

江逝秋好像有些苦惱,告訴她:“阿魚,我從未隱瞞自己的來曆,也未曾做出危害人間之舉。”

季魚垂落在身側的手指微微蜷縮了下。

她低聲道:“我知道,你沒有危害人間。”

這點她是相信他的,他在她身邊時,從未做過危害人間之事。但她也擔心,擔心哪一天,他會不會窮圖匕見,對人間大開殺戒。

凡人之力是如此微弱,又如何能與鬼神抗衡?

天地讓人間與幽冥分隔,便是為了防止幽冥強大的鬼神降臨人間,使人間生靈塗炭,這是對人間的庇護。

江逝秋知道她纖弱的驅殼下,有一顆極為固執的心,也知她在擔心什麼,但顯然她目前並不相信自己。

他定定地看她半晌,轉移了話題:“娘子,你是何時發現我才是妖鬼?”

季魚神色一頓,說道:“在尚雲霄暴露的那晚。”

當時便有所懷疑,後來在雲京,與國師的一場對話,讓她終於肯定他的身份,他才是人間傳說中的“妖鬼”。

直到那時候,她方才明白,給她種下詛咒的,不一定是妖鬼,也有可能是來自幽冥的其他妖邪。

祖母為了救她,鋌而走險,與

真正的妖鬼作交易,讓妖鬼來到人間。

想到這裡,季魚心中沉甸甸的,極為難受。

“這麼早?”江逝秋慢吞吞地說,“娘子既然早已知曉,為何一直隱忍不問?”

甚至七夕那晚,她喝醉酒時,他曾主動想對她坦白,她又一次阻止他。

當時他便知道,原來她早已察覺。

江逝秋雙目灼灼地盯著她,明明此時他已經恢複真身,冰冷陰寒,再無凡人的溫度,甚至與他同處一室,都能感覺到那刺骨的寒意襲來。

但他的眼神又是如此的炙熱。

季魚像是被燙到一般,移開視線,說道:“沒什麼好問的。”

他既然是妖鬼,問了又如何?甚至她怕問了後,會得到更不堪的真相,讓他不再繼續偽裝隱忍。

當一個選擇在人間偽裝的妖鬼撕開所有的偽裝時,便不再有所顧忌。

如此,不如自己盯著他,讓他繼續偽裝成江逝秋。

至少凡人江逝秋隻是鎮妖司的指揮使,不會給人間帶來災難。

“娘子,你這話不對,如果你問了,我會告訴你。”江逝秋將她緊握成拳的手拉起,一根根掰開她的手指,讓她不再自虐。

她的手心被掐破了皮,血珠子沁出。

他低下頭,用唇吻去上麵的血珠。

季魚的手指動了動,並未阻止他。

發現她的隱忍放縱,他臉上的笑意越深:“娘子,如果你願意,我會讓你繼續盯著我,看著我會不會毀滅人間。”

季魚猛地抬頭看他,目光犀利:“你真會毀滅人間?”

江逝秋與她對視,坦然道:“人間如何,與本尊何乾?”

祂是來自幽冥的鬼神,人間如何,確實與他無乾。

季魚再次沉默。

江逝秋又說:“娘子,幽冥鬼神並非是天地賜封,而是最強者勝出,我來自幽冥深處的暗淵之地,當我成為幽冥最強者時,我便是幽冥鬼神。”

季魚臉色煞白,如何不明白他的意思。

世人常說幽冥大帝掌管幽冥法度,所有的妖魔鬼怪受幽冥大帝所製,卻從未明說過幽冥大帝的來曆,是如何被賜封。

不是天地所封,而是最強者勝出。

“暗淵……在何處?”季魚聲音艱澀。

江逝秋笑了下,聲音很柔和,有一種說不出的邪惡:“暗淵是這世間的極惡之地。”

見她身體變得僵硬,他探臀將她擁入懷中。

“娘子,彆怕,為夫不會傷害你的。”他柔情蜜意地說,“我說過,我為娘子而來,願與娘子做生生世世的夫妻。”

季魚:“……”

季魚再次閉了閉眼睛,然後抬起僵硬的手,緊緊地回擁他。

他的身體是如此的陰寒森冷,靠在他懷中,隻覺得身體都要被凍僵硬,冷得她瑟瑟發抖。

然而她仍是柔順地靠在他懷裡,沒有絲毫的抗拒。

此舉明顯讓這

位尊主格外愉悅,滿足地擁著她,柔聲說:“娘子,你真可愛。”

季魚無視了這話,用被冷得發顫的聲音問:“為何是我?”

祂是幽冥大帝,是這世間的鬼神,是從暗淵爬出來的怪物……與她一個凡人本不應該有交集,更逞論是結為夫妻。

江逝秋輕撫著她的臉,低頭吻了吻她蒼白的唇。

冠冕上的流珠滑過她的麵容,帶來一陣冰冷刺骨的寒意。

他含笑地吻她,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

幽冥沒有日夜之分,隻有無儘的黑暗,以及那潛伏在黑暗中的邪惡,無處不在。

當季魚消失在原地,籠罩在大殿中的恐怖氣息也跟著消失。

殿內的妖邪紛紛鬆了口氣,終於從地上爬起來。

與鬆了口氣的它們不同,來自人間的凡人則是警惕地盯著這群妖邪,連季魚消失都未曾注意。

他們隻知幽冥大帝離開大殿,沒有祂震懾,現在他們一群凡人將直麵這群恐怖的妖邪。

正當眾人都覺得江逝秋是不是不再管他們,就要成為這群妖邪吞噬的血食時,一個滿臉皺紋的老嫗朝他們走來。

老嫗青麵獠牙,個子極矮,若隻是看身影,就像人間的那些七老八十的老太太。

國師和鎮妖使等警惕地看著她。

這老嫗分明就是個屍王級彆的老僵屍,同樣不是他們能對付的。

老嫗來到他們麵前,用一種怨毒貪婪的目光盯著他們,仿佛下一刻,她就會用黑色尖銳的僵屍長甲將他們的身體撕碎。

老嫗開口了,用嘶啞難聽的聲音問:“你們是夫人的娘家人?”

眾人:“……??”

什麼“夫人的娘家人”?哪個夫人?

老嫗見他們一副愚蠢的模樣,麵露嫌棄之色,移開視線,看向癱坐在地上喘息的陳青轍。

“這個是夫人的兄弟罷?”老嫗說道,“你身上有和夫人相似的血脈。”

聽到這話,眾人總算明白過來。

陳青轍和季少主是姐弟,兩人自然是有相似的血脈。

原來這僵屍老嫗所說的“夫人”,居然是季家少主季魚?

對了,江逝秋既然是幽冥大帝,他和季魚是夫妻,所以季魚是這些妖邪嘴裡的夫人,也沒毛病。

這麼一想,眾人已經不知道說什麼好。

特彆是那些鎮妖使,他們的上峰江大人突然搖身一變,變成恐怖的幽冥鬼神,季魚也成為幽冥鬼神的夫人……

這世間變得太快了,他們有些難以適應。

不過,他們總算能確定一件事,殿內這些恐怖的妖邪似乎沒有殺他們的意思。

性命得以保住,是一件幸事。

老嫗將地上的陳青轍拎起來,嘴裡說:“哎喲,你這孩子也是個可憐的,居然被煉成青牙的容器,難怪尊主會大怒。”

陳青轍滿臉都是血,額頭的窟窿留下一道未愈合的血痕。

他沙啞地問:“什麼青牙?”

“就是剛才尊主所殺的那隻妖邪。”僵屍老嫗在他額際點了下,一股邪氣灌入他的身體。

陳青轍體內的傷瞬間就好了一半。

隻是他並不怎麼高興,因為這讓他更深刻地明白,原來自己真的變成了一個妖邪,不再是人。

老嫗繼續說:“你是夫人的兄弟,日後就跟著我們混罷。”

陳青轍:“……”他並不是很想和它們混。

接著僵屍老嫗又告訴他,青牙千年前擅自降臨人間,違逆幽冥法度,被幽冥大帝關押至暗淵,直到二十年前,它終於從暗淵出來。

“哪想它剛從暗淵出來,居然在人間選擇了一個容器,犯了尊主的忌諱。”

僵屍老嫗這話不僅陳青轍聽到,連國師、鎮妖使們也聽到,還有努力地降低自己存在的寰親王。

“千年前降臨人間的不是妖鬼?”國師開口問。

僵屍老嫗隨意瞥他一眼,發現是人間的國師,便沒什麼興趣,隨意地道:“是啊,正是青牙……對了,妖鬼其實是你們凡人對尊主的一種稱呼,並非是青牙,青牙也配?”

她滿臉輕蔑之色。

聞言,在場所有人都明白了。

原來千年前降臨人間的並非真正的妖鬼,寰親王居然被一個幽冥的妖邪騙了,以為那是妖鬼,為此想借妖鬼之力一統人間,成為天地之主。

真是……笑死人了。

縱使在這種可怕的地方,秦渡等人仍是憋不住,大笑出聲。

寰親王被他們笑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然而這些都不是讓他難受的,讓他難受的還有陳青轍,殿中那些妖邪居然對他極為友好,隻因為他是季魚的兄弟。

憑什麼啊?!

他哪點比不上陳青轍一個妖邪的容器?

明明他才應該是被妖鬼選中的幸運之人,在人間攪風弄雨,不管是尚雲霄,還是陳青轍、季魚都隻是他手裡的棋子。

陳青轍注意到寰親王臉上的憤恨之色,突然笑了,朝那僵屍老嫗說:“我想見尚雲霄,不知他是否在幽冥?”

“尚雲霄?”老嫗道,“我得問問。”

她招來一個陰差,陰差很快就答道:“在的,在血河那邊服役呢。”

老嫗說:“那就將他叫過來罷,告訴他,他兒子想見他。”

眾人:“……”真直白。

第53章

秦渡等鎮妖使們蹲在角落,興致勃勃地看著前麵的一幕。

“你們在看什麼?”

秦渡頭也不抬地說:“看尚雲霄父子倆群毆仇人,雖然這仇遲了三十年才報,不過還挺好……”

話還沒說完,驚覺不對,在場所有的鎮妖使猛地轉頭,當看到站在不遠處的季魚和她身後某道身影時,所有人都僵硬了。

連虛弱地靠著宮柱養傷的國師也睜開眼。

季魚朝前方看了看,當看到尚雲霄和陳青轍單方麵圍毆寰親王,忍不住笑了下。

“原來他還在啊。”

這個“他”,眾人都聽出是指尚雲霄。

在陳家老太爺的壽辰那晚,因為江逝秋出手捏碎了那隻血紅色眼睛,尚雲霄死於妖邪的力量反噬,死後魂魄不知歸處,未想居然來到了幽冥。

不過想來,他既然敢與幽冥的妖邪合作,得到妖邪的力量,死後魂魄應該也會被牽引著進入幽冥,倒也不意外。

曾經有雲京第一美男之稱的尚雲霄,素來極講究儀態,風度翩翩,是世家貴公子的典範,縱使再不堪的環境,都要維持他的貴族禮儀。

然而此時,他擼著袖子,撕打著寰親王的一幕,怎麼看都有股潑男的味兒。

哪裡還有什麼雲京第一美男子的清貴?

再看寰親王,他的一雙眼睛隻剩下兩個血窟窿,氣息極為微弱,如何是陳青轍父子倆的對手?

看到他的眼睛,季魚若有所悟,轉頭看向身後的幽冥大帝。

鬼神不可直視,這是幽冥的法度。

亦是鬼神的強大之處,冒犯鬼神者,非死即傷。

想到他先前說的話,季魚心裡有些複雜。

季魚沒有出聲,就這麼默默地看著殿中混亂的一幕。

除了躲在角落裡的這群凡人外,殿中還有不少妖邪,都在興致勃勃地看熱鬨,看起來非常無聊的樣子。

幽冥很久沒有這般熱鬨過了,加上幽冥大帝不在,這些妖邪便放縱起來。

季魚問:“尚雲霄怎麼來了?”

這殿裡所有妖魔鬼怪,屬尚雲霄的實力最弱,而且他身上穿的那身血衣,有血河的氣息,似乎是從血河而來,本不應該出現在這大殿裡。

秦渡小心地說:“是陳青轍想見尚雲霄,那邊的僵屍老太太便讓陰差去將他叫過來。”

說這話的時候,他努力地不去看季魚身後的那位。就算要看,目光也謹慎地落到祂的衣擺處。

不僅是他,在場所有的凡人都克製著,以免像寰親王一般,因為直視鬼神,一雙眼睛被爆掉。

季魚哦一聲,了然地說:“他這是想讓尚雲霄親自報仇嗎?”

尚家的悲劇皆因寰親王而起,尚雲霄當年雖然殺了不少人,然而那些人都隻是受寰親王驅使,真正的罪魁禍首是幕後操控這一切的寰親王。

秦渡點頭,“是啊,寰親王做了那麼多惡事,陳青轍不可能放過他。”

說著,他有些噓唏。

這是一場長達千年的陰謀算計,若不是真正的妖鬼另有其人,隻怕人間在今時今日便要淪陷。

想到這裡,秦渡又小心地看了一眼季魚,由衷敬佩。

這位可是和幽冥大帝結為夫妻的女人,也不知道她怎麼有這膽子,居然敢和世間最可怕的妖鬼定下婚契盟約。

實在是……我輩楷模啊!

季魚不知秦渡心中所想,默默地看著前方的戰鬥接近尾聲。

寰親王被陳青轍父子倆聯手報複,已經奄奄一息。

雖然他擁有不死之身,然而這幽冥之中,哪個妖魔鬼怪沒有不死之身?想要弄死他也很簡單,隻需要將他吞噬便行。

妖邪之間可以互相吞噬,被吞噬的一方相當於徹底死亡,不複存在。

陳青轍掐住寰親王的脖子,將他舉了起來,殷紅的嘴唇能看到若隱若現的獠牙,張嘴欲要將其吞噬。

“陳青轍。”

聽到這道冷淡到沒有情緒的聲音,陳青轍動作一頓,猛地轉頭。

不僅是陳青轍,殿內所有的妖魔鬼怪都朝季魚所在之地看過來。

隻見季魚站在那裡,她身後還有一位身著袞服的幽冥大帝,那群凡人肅手站在不遠處,像女帝身後恭敬的臣工。

不知怎麼的,這一幕仿佛女帝臨世,傲然立於大殿之中,所有生靈都必須臣服。

殿內那些看熱鬨的妖邪瞬間就變了個樣,默默地俯身恭迎幽冥大帝,滿臉敬畏之色。

幽冥界以強者為尊,幽冥大帝乃鬼神,是最強的那位,隻要祂在的一日,所有妖魔鬼怪必須受其所製。

連尚雲霄都躬身行禮。

隻有陳青轍掐著寰親王,傻乎乎地站在那裡,再看那群俯首稱臣的妖邪,突然間有種他那可怕的姐姐將幽冥征服了的錯覺。

季魚平靜地走過來。

隨著她的到來,她身後的幽冥大帝也邁開腳步,如影隨行跟在她身邊。

雖然祂未曾出聲,然而沒有任何生靈能忽略祂的存在,祂就像一個影子默默地跟在季魚身後,又無所不在地昭示著祂的存在。

這一人一鬼神所過之處,所有生靈皆躬身俯首。

陳青轍沒有直視季魚身後的幽冥大帝,然而目光仍是不可避免地落到祂身上,看到那大紅色衣袂輕晃間與季魚的青衣裙擺相觸、又分開。

有一種說不出的觸動,仿佛不應該交彙的兩個存在,在這一刻交彙了。

“陳青轍,你要吞噬他?”季魚問道。

陳青轍目光沉沉地看著她,努力地忽略她身後的幽冥大帝,嗯了一聲,陰鬱地說:“我現在已經不是人,可以吞噬他。”

說這話的時候,他的語氣有些艱澀。

季魚聞言,目光微閃,“你決定留在幽冥?”

陳青轍抿緊嘴唇,下頜緊繃。

當遇到不想回答的問題時,選擇悶不吭聲、不肯開口這點,姐弟倆其實都是一樣。

季魚道:“你娘曾經和我說,日後我若見到你,讓我殺了你,給你一個痛快。”

想必那時候,陳幕已經知道,她的兒子早已經不是人。

她是愛他的,不願意讓他最終成為妖鬼降臨人間的容器,被妖鬼吞噬,成為人間的罪人,受萬世唾罵。

陳青轍的眼眶驀地紅了。

他沙啞地問:“那你為何不殺我?”在雲京被她捉住後,她隨時可以殺他的。

季魚淡淡地道:“我曾經差點殺過你一次,所以我不會再動手。”

陳青轍失神地看著她,曾經被抹去的記憶在他打敗了寰親王的,終於被補全。

姐姐……我不要成為怪物……

姐姐,我好疼啊,姐姐救救我,我不要變成怪物……

姐姐你殺了我……我好難受啊……

當年,確實是他哭著求她殺了自己,他不想變成怪物。

年幼的他其實不會去考慮,剛經曆了妖鬼降世失敗的她是不是很虛弱,隻知道自己不想變成可怕的怪物,他害怕極了,身體像被火燒一樣,魂魄快要被撕裂,隻能絕望地哭著向她尋求幫助,想讓她給自己一個痛快。

然而在她動手之時,他的記憶正好被人抹去,醒來時隻知道她要殺他。

為此他恨她,恨了她十年。

最終,陳青轍將寰親王吞噬。

在吞噬寰親王後,他徹底轉變成一個妖邪,額頭的血痕裂開,變成一隻血色眼睛。

他選擇留在幽冥。

對於他的選擇,季魚沒有說什麼,隻道:“如果有妖邪欺負你,可以找這位尊主。”

她指著身後的幽冥大帝。

陳青轍:“……”

在場的妖邪:“……”這是夫人的兄弟,誰敢欺負他?

“夫人,我們不會欺負他的……”有妖邪期期艾艾地說。

季魚聽到這聲夫人,眼皮微跳,淡聲道:“他太蠢,需要個靠山才行。”

陳青轍頓時氣得大叫:“我才不會找祂!”

季魚沒有生氣,隻是一如既往的冷淡,“隨你。”

陳青轍反而生起悶氣來,看了她一眼,抓住尚雲霄就跑出去。

這是第一個敢在幽冥大帝麵前如此無禮的妖邪,宮殿裡的那些妖邪小心翼翼地窺了眼幽冥大帝的方向,發現祂沒有動手的意思,頓時明白了。

季魚沒管他們,也沒有想和尚雲霄說什麼,對於陳青轍將他弄走的行為,很是淡定。

她轉頭看向國師和鎮妖使們。

“時間不早,你們要回人間嗎?”

沒想到她居然會這麼問,鎮妖使們有些遲疑,問道:“我們可以回去嗎?”

季魚反問:“為何不可以?難道你們也想留在幽冥?!”

眾人趕緊搖頭。

他們還沒活夠呢,肯定不想留在幽冥的啊!生者不可入幽冥,留在幽冥則代表已經身死。

這次要不是幽冥大帝帶他們入幽冥,他們根本無法站在這裡。

季魚詢問完他們的意見後,轉頭朝身後的鬼神道:“你送他們回去罷,他們留在幽冥太久不好。”

幽冥大帝笑了一聲,袖袍輕晃。

下一瞬,宮殿中的凡人紛紛消失在原地。

**

鎮妖使們沒想到幽冥大帝說動手就動手,一點心理準備都不給他們。

等他們再次睜眼,發現他們已經回到龍泉山中崩塌的地宮。

此時這地宮裡已經沒有千年屍妖,也沒有那些恭迎妖鬼降臨的妖邪,更沒有被打開的陰間道……

隻剩下一片廢墟。

一道陰冷的風不知從何處吹來,遠處有風吹過地底穴隙時發出的嗚咽聲,宛若鬼哭。

鎮妖使們手持著陌刀,警惕片刻,終於確定龍泉地宮的危機已經解除。

人間亦是太平。

這讓他們總算放鬆下來,也有心思說其他。

“也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應該還沒過中元罷?”

“感覺在幽冥待的時間挺長的。”

“對了,國師的傷怎麼樣?”

…………

鎮妖使們看向國師,沒忘記國師身上的傷不輕。

陰間道開啟時,他拋出的白色珠串所幻化的白鳳被來自幽冥的妖邪誅殺,國師也因此受到反噬,看他蒼白如紙的臉色,和季家少主有得一拚。

提到季少主,他們心情又有些複雜。

國師道:“我還好,不必擔心。”接著又說,“先離開此地罷。”

眾人皆應了一聲,護著受傷的國師離開地宮。

當他們走出地宮時,突然看到一輪高懸夜空的明月。

月光皎潔,月華如練,溫柔地灑落人間,龍泉山的一景一物在月色中無所遁形,披上一層月華的光輝。

山中的陰氣依舊,那濃得化不開的陰邪之氣開始消散。

眾人怔怔地看著這一幕。

突然,身後響起些許動靜,他們轉頭時,正好看到龍泉地宮前的兩尊石獸身上出現龜裂的痕跡,如蛛網般裂開,訇然倒塌。

兩尊邪惡的石獸化作細碎的灰塵,隨風飄起,消散於天地之間。

緊接著,龍泉地宮的入口也在眾人的注目中崩塌。

這一切發生在瞬息之間,等他們回過神,龍泉地宮已經徹底崩塌,化作一片山體廢墟。

“誒,真塌啦?”有人喃喃地說。

“不會是因為千年妖屍被幽冥大帝帶入幽冥,所以它就塌了吧?”

“我覺得可能是幽冥大帝所為……”

“為何?”

“因為祂不想讓季少主回人間。”

“……”

最後這句話將在場所有人都乾沉默了。

雖然、可能……真是如此,但也彆直接說出來啊,萬一被幽冥大帝聽到,

也不知道祂會不會將他們丟進幽冥。

他們還想活久一些,並不想這麼快就入幽冥。

國師聽到這些鎮妖使的討論,隻覺得他們實在是過於聒噪了,也不知道是他們本性如此,還是因為江逝秋當了他們幾個月的上峰之故。

不過……

他望向夜空中的那輪明月,月色下可見山脈輪廓,一直壓在心頭的滅世危機總算落下。

月色下的龍泉山突然出現星星點點的火光,那火光朝這邊迅速移動而來。

遠遠便聽到有人叫著:“國師!是你們嗎?”

“國師,龍泉地宮如何?”

“你們沒事吧?”

…………

眾人看過去,發現是季老太君為首的除妖師趕過來了,他們舉著火把上山。

國師虛弱地咳了一聲,蒼白的臉上露出一個釋然的笑。

他的目光穿越龍泉山外更遠處,仿佛看到夜色下的萬家燈火,人間如故。

**

黑暗的幽河靜靜地流淌。

季魚走在幽河畔。

當她走過時,河畔亮起一道道流焰般的光,這是幽河花的光芒,如同地獄火焰般的色澤。

季魚望著深沉的幽河,幽河之中仍是隱藏著她看不透的可怕存在。

曾經在無數個夢境裡,隻有她一個人孤伶伶地走過幽河,跋涉到天亮。

現在,有一個“人”陪著她。

季魚轉頭,看向身邊沉默的鬼神,忍不住問:“前麵是不是有一座橋?”

江逝秋含笑道:“娘子過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聞言,季魚扭過頭,繼續朝前走。

不知走了多久,突然前方的黑暗中出現一盞燈籠,燈籠的光所及之處,是一座橋。

季魚看著那座熟悉的橋,神色有些怔。

她站在那裡,遲遲未上前。

“娘子,不過去嗎?”江逝秋偏首看她,他的身影有大半隱藏在黑暗之中,唯有那昳麗的麵容點綴著幽河花的光澤。

神秘、尊貴,妖詭之極。

季魚遲疑片刻,走上前,來到那座橋前。

她盯著這座安靜的橋,橋的另一頭隱藏在對岸的黑暗中,看不清楚那邊有什麼。

看了會兒,仍是沒有看到夢裡的那個白衣人。

季魚幽幽地說:“每當我在夢中遇到危險時,下一刻,就會被拉到幽河邊,我會在這裡跋涉一個晚上,直到天將明時,然後遇到一個人……他就站在橋上,拿著燈籠,靜靜地看著我。”

“江逝秋。”她轉頭看身邊的鬼神,“祂是你嗎?”

第54章

江逝秋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他走上前,將橋邊的那盞燈籠取下,緩步踏上那座橋。

無儘的黑暗在他身邊縈繞,所過之處,是濃稠得看不透的黑暗,隻有他手中的那盞燈籠,照亮腳下方寸之地。

季魚默默地看著他。

此時此刻,眼前的一幕和夢裡重疊。

夢中的那個人,修長蒼白的手執著燈籠,站在橋上望著闖入幽河畔的她,每一次她都想看清楚他的模樣,最後卻隻是徒勞。

熟悉的悸動在心間鼓動著,似乎她已經認識了這個人千載、萬載,縱使記憶消失,仍會為此悸動。

季魚忍不住上前,踏上那座橋,來到持著燈籠的那位鬼神麵前。

這一刻,黑暗再也無法遮蔽她的眼睛,她看清楚他的容貌。

猩紅華貴的十二章退去,他著一襲絮潔白衣,麵容含笑,唯有衣擺處沾染的一抹糜麗色澤,宛若欲滴的鮮血。

如同潔白無瑕的書頁上,被汙染了一頁。

“阿魚。”他開口,聲音柔和幽詭,“我從暗淵出來,等了你許久。”

季魚失神地看著他,呢喃地道:“等我?”

他將燈籠放到她手裡,含笑問:“阿魚可願與我生生世世結為夫妻,相伴而行?”

生生世世?

季魚眼睫微顫,這個詞太過遙遠,遙遠得她從未敢奢想。

他看起來有些失望,似乎不願意逼她,攜著她的手,與她一起走過長橋。

這座橋很長,走了許久,仍是沒有走到儘頭。

季魚的注意力被橋下的幽河吸引,忍不住問:“幽河的儘頭是何處?”

“它沒有儘頭,隻有源頭。”江逝秋道,“它的源頭是暗淵,很多從暗淵爬出來的怪物會順著河水而下,進入幽冥。”

季魚怔怔地聽著,心裡反複咀嚼著“暗淵”二字。

暗淵是這世間極惡之地,從暗淵中爬出來的怪物,背負滔天罪惡,不入輪回,不得善終。

幽冥的鬼神,正是來自暗淵,是這世間陰邪罪惡的存在。

“阿魚,到了。”

江逝秋的聲音響起,季魚回過神,不解地看向前方。

前方依然是一片無儘的黑暗,肉眼無法穿透,不知道是何處。既然肉眼看不清,季魚也不勉強,直接問他:“前方是何處?”

江逝秋唇角露出一抹意味不語的笑,聲音宛若歎息,“阿魚就這般相信我?”

居然沒有任何懷疑地跟著他走了,如此信任他……

縱使是這世間最罪惡的妖邪,亦難以拒絕這樣純粹的信任。

季魚的神色一頓,總算感覺到些許古怪,忍不住又瞅了瞅他。

麵對她的審視,他從容地站在那裡,神色未變。

季魚突然抿嘴一笑,說道:“走吧,不管去何處,我都願意與你一起的。”

縱使他是幽冥的鬼神,縱使他是

來自暗淵的罪惡之物,縱使他不是人……

那又如何呢?

聞言,他總算笑了,眉眼舒揚,越發詭綺,探臂將她擁到懷裡,低頭吻了吻她的額頭。

“娘子,我要你以後都要這般看著我。”他貪婪地說,“我們會生生世世在一起。”

季魚垂眸,靠在他懷裡。

當兩人終於走到橋的另一端,季魚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依稀之間,她仿佛又看到橋上那道絮白的身影,安靜地站在那兒,似是等候著一個跋涉千山萬水歸來的人。

“阿魚?”江逝秋喚了她一聲。

季魚回頭望向身邊的男人,約莫明白了他曾經的守候。

他們之間,原來曾有過宿世的緣份,一個入了輪回,一個不可輪回。

**

又是一年春日好時節,兩岸楊花開得正盛。

一陣風吹來,楊花紛揚而下,飄落到江麵一艘客船上。

一名紅衣男子坐在甲板上釣魚。

江水潺潺,一條色澤豔麗的胖頭魚時不時鑽出水麵,吐出幾個水泡。

客船上有不少客人,好奇地打量著甲板上釣魚的男子。

陽光灑落在他身上,時有楊花飄來,落到那墨色的發間,像是點綴在其間的白雪,更襯得男子昳麗的眉眼精美無雙。

朱唇墨發,豔如妖鬼,不似人間客。

不少女客悄悄紅了臉,男客也在心裡嘀咕著,不知這是哪家的公子,生得這般俊美無儔,身邊卻沒什麼伺候的下人,真是怪哉。

終於,魚杆有了動靜,男人隨手一揚,一條肥碩的魚破水而出,落到甲板上。

紅衣男子滿意地提著那條魚,悠然地進了船艙。

“阿魚,今兒咱們吃魚,你想怎麼吃?”

季魚坐在窗邊看書,聞言抬頭,看到一襲紅衣的男子進來,手裡提著一條剛釣上來的魚,正笑盈盈地看著她。

“都可以。”季魚溫聲道,“我不挑的。”

江逝秋提議道:“不如一魚兩吃,魚頭做魚頭豆腐湯,魚肉紅燒,如何?娘子太瘦了,應該多吃些才好。”他現在的目標是將她養胖一些。

季魚含笑點頭。

天色稍晚,季魚吃到了某人精心烹飪的魚。

魚湯十分鮮美,紅燒魚肉更是一絕,可見江逝秋的廚藝極好。

季魚好奇地問:“你怎會有這般好的廚藝?以前特地練過?”

“需要練嗎?”江逝秋疑惑地看她,“不是看看就會了嗎?”

季魚:“……”很好,看來妖鬼的學習能力很強,是她短視了。

夜晚,洗漱過後,季魚上床歇息。

江逝秋不在,不知道去了哪裡,季魚也不在意,很快睡意來襲。

睡得朦朦朧朧之際,突然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緊接著一個溫熱的身體貼過來,將她擁入懷裡。

熟悉的氣息讓她越發安心,含糊地問:“你去哪了?”

他拍了拍她的背,哄她繼續睡,“剛才胖頭魚說,附近有妖邪作亂,我去看看。”

季魚勉強清醒一些,“沒事吧?”

江逝秋:“沒事,沒有死人。”

聞言,季魚總算放心,她不擔心他有事,隻擔心會不會有百姓受難。打了個哈欠,她嘀咕道:“這邊應該有鎮妖司的分堂,其實通知他們一聲即可,不用你親自去的。”

江逝秋吻了吻她的臉,“沒事,反正隻是順手。”

季魚知道,其實他不必如此,人間不是他的責任。

她也知道,他這麼做,都是因為自己。

在夜色的遮掩中,她湊過去,吻了吻他,輕聲道:“江逝秋,你真好。”

未等她退開,那炙熱的唇瓣緊隨而來,將她緊緊地扣在懷裡。

好半晌,季魚趴在他懷中喘息,纖白的手指緊緊地揪著他的衣服。

“阿魚,睡吧。”

他將人摟在懷裡,輕輕地拍撫著她的背,哄她睡覺。

被他這麼一鬨,季魚已經沒了睡意,有一下沒一下地和他聊天。

“還有幾日就到巫山城,好久不見祖母,也不知道她老人家現下如何?”說到這裡,季魚歎氣,也不知道這麼久沒回去,祖母會如何擔心。

江逝秋笑道:“放心,祖母隻要看到你,一定會很高興。”

季魚瞅著他,覺得這位也是神奇,能如此坦然地叫一個凡人為“祖母”。

江逝秋不以為意,“她就是阿魚的祖母,我這是尊老愛幼呢。”

聽到理直氣壯的話,她笑得不行,差點就笑岔氣,他趕緊給她拍背,抱怨地說:“娘子日後莫要這般笑,萬一嗆到可不好。”

季魚隻是笑著,將臉埋在他懷裡,嘀咕道:“誰讓你來招我的……”

“我招你?”他危險地看她,“到底是誰招誰?”

看到他眼裡浮現的暗欲,季魚明智地閉上眼睛,趕緊道:“我要睡了。”

這一晚,季魚睡得很踏實,翌日醒來時,精神熠熠的。

今日的天氣很好,江逝秋拉著她到甲板看風景。

一陣江風吹來,兩岸楊花漫天飛舞,不少楊花落到兩人身上,一起白了頭。

江逝秋伸手接住一朵楊花,將它放到她的發鬢上,說道:“娘子,今生我們一起共白頭。”

季魚抿嘴笑了笑,也將一朵楊花放到他的發上。

兩人幼稚的舉動引來客船上不少人的注目,年長者寬容地笑了笑,年輕的男女都是一臉失落,同時也想尋找一個可以一起在楊花下共白首的人-

船行了幾日,終於抵達巫山城。

下了船後,兩人在碼頭上租了一輛馬車前往季家。

車夫是一個身形微胖的大娘,得知他們要去季家,熱情地問:“你們是季家的親戚?”

季魚含笑應了一聲。

“哎喲,這可不得了,最近季家

真是風光,聽說朝廷去年特地嘉獎季家,說季家少主護國有功,去年中元節時,她以身飼鬼,阻止妖鬼降臨人間……現在季家可受歡迎啦,聽說有不少除妖師大老遠趕到巫山城,想拜入季家……”

季魚安靜地聽著,眉眼恬淡,膚光如玉,嬌花玉柔。

大娘不經意瞥了一眼,驚為天人。

她讚歎道:“你這女娃娃可真是俊俏,有點像季家的那位少主。”

江逝秋好奇地問:“你見過季家的少主?”

“以前遠遠見過一回,仙女一樣的人物,可真是俊俏,讓人都看呆了。”大娘拍著大腿說,“就像這位客人,都是神仙般的人物。”

江逝秋興致勃勃地和大娘聊起來,聊的都是季家少主的事,兩人越聊越投契,仿佛遇到知己。

大娘對季家少主很是推崇,江逝秋就愛聽彆人誇他的媳婦,也跟著一起誇,仿佛天上地下,他的媳婦是最好的。

作為當事人,季魚覺得臉都要燒起來。

到了目的地,江逝秋大方地打賞大娘,讓大娘笑得合不攏嘴,離開前還道下次要乘車,可以再找她。

季魚無奈地說:“你剛才誇得也不虧心。”

“有什麼虧心的,我娘子就是這麼好啊。”江逝秋理直氣壯地說,然後又笑盈盈地拉著她,“娘子,他們說你以身飼鬼,阻止妖鬼降臨呢。”

季魚的臉皮又要燒起來,“我飼的是哪個鬼?”

“就是我這個鬼!”他臉皮很厚地說,“我願意讓娘子飼我這鬼。”

季魚好笑又好氣,“你胡說什麼?”

這些消息,估計是朝廷那邊特地放出來的,以免引起百姓的恐慌。

不過也不怪他們如此,隻有親身經曆過,才知道真相如何,其他的都是挺扯的。

兩人正說著,突然見季家大門有人出來。

貴姨送一名客人離開,不經意抬頭,看到不遠處的兩名男女,淚眼奪眶而出。

“少主!”-

季家少主回來了。

這個消息驚動季家所有人,連在巫還山修行的季老太君也第一時間趕回來。

當看到坐在桃花樹下喝茶的一對男女,季老太君雙眼驀地紅了。

“阿魚……”

季魚起身,迎了過去,一把擁住她。

“祖母,我回來了。”

季老太君哽咽一聲,她到底克製慣了,拍拍孫女的肩膀,千言萬語,隻彙成一句:“回來就好。”

江逝秋踱步過來,笑盈盈地喚道:“祖母。”

季老太君沉默了下,最終接受這聲“祖母”,雖然在場的人都能看出,她此時的表情有多勉強。

不是誰都能輕易接受一個妖鬼成為自己的孫女婿,季老太君如此,已經算鎮定。

季魚擔心會刺激到老人家,挽著她的手進屋說話。

季老太君發現江逝秋沒有跟過來,暗暗鬆口氣,然後拉著孫女的手打量她。

發現孫女向來蒼白的臉總算有了些血色,而且人好像也胖了一些,臉頰有了些肉……呃,看到這樣的孫女,季老太君實在沒辦法昧著良心說,孫女受苦了。

季魚知道祖母最擔心的是什麼,笑道:“祖母,你不必為我擔心啦,他對我很好,你看我是不是胖了?”

季老太君:“……”

“他做的飯可好吃啦,為了能讓我能多吃點,每天都會變著花樣做好吃的給我吃,讓我養好身體……”

季魚說了很多,說的都是江逝秋對她如何好。

季老太君聽在耳裡,隻覺得一言難儘。

想像中,孫女不得不以身飼鬼,戰戰兢兢,為了天下蒼生不得不忍耐;現實中,孫女被妖鬼養得健健康康,膚光如玉,為了讓她多吃點,努力地給她做好吃的,帶她遊山玩水,甚至連除妖降魔這些事都不讓她操心,他直接代勞……

季老太君無話可說。

當年因為孫女身上的詛咒,為了救孫女,她鋌而走險,為她與幽冥的一位尊主定下婚約,讓對方庇護孫女。

她一直以為,自己給孫女定下的是幽冥界的一個妖邪,從未想過,是真正的妖鬼。

這一切隻能說是陰差陽錯。

誰知,這居然成為孫女的一線生機,乃至拯救了人間。

季老太君目露複雜之色,最後道:“既然如此,你們日後好好過日子,彆像你娘和尚雲霄一樣……”

“我知道。”季魚莞爾,將她在幽冥見到尚雲霄的事和她說了。

季老太君對尚雲霄入了幽冥、被送去血河服役贖罪之事沒什麼感想,神色淡淡的。

看到孫女眉眼含笑,精神飽滿,她總算放下心。

中元節那晚,國師和鎮妖使等人從龍泉地宮出來,隻有孫女不見蹤影,季老太君心裡就有不好的預感。

後來得知江逝秋就是降臨人間的妖鬼,孫女自願留在幽冥,所有人都在慶祝妖鬼不會降臨人間,季老太君卻生不出絲毫的喜悅。

季老太君不知道孫女是不是真的自願留在幽冥,她隻知道,或許此生再也見不到孫女了。

這些日子,她閉門不出,在巫還山修行,未嘗不是想要積攢力量,或許將來有足夠的實力進入幽冥,再見孫女一麵。

如今,孫女總算歸來,亦活得好好的,季老太君覺得這個結果比預期中要好。

就算孫女身邊跟著一個妖鬼,她也能為了孫女接受一個妖鬼為孫女婿-

從正院出來,季魚看到站在桃樹下等她的江逝秋。

桃花開得正盛,桃下的紅衣男子比枝頭上的桃紅更灼目。

看到她,他走過來拉她的手,笑問道:“阿魚,你和祖母聊完了?”

說著,便見送季魚出來的季老太君,江逝秋大大方方地朝她笑。

季老太君臉皮微抽,不管多少次,她都不太能正視這位孫女婿,以前不知道他的身份時,便已經知道他不簡單

,未想他才是傳說中的妖鬼。

季魚嗯了一聲,轉頭朝祖母揮了揮手,拉著江逝秋離開。

季老太君站在那裡,靜靜地目送他們離去。

兩人穿過季家的那麵湖時,江逝秋突然停下。

江逝秋問:“娘子可知,這湖裡的一截妖骨來曆?”

季魚搖頭,曆代季家的繼承人隻知道這湖裡有一截妖骨,卻不知其來曆,也不知是何方神聖。

這截妖骨鎮在季家,季家因它而存,也因有季家在,才有巫山城。

它亦庇護著巫山城。

江逝秋笑了下,握著她的手,一雙寒玉般的眸子流轉著妖異的紅芒。

季魚呆呆地看他半晌,瞳孔微縮,總算反應過來。

“那截妖骨……是你的?”

江逝秋含笑點頭,低頭在她唇上烙下一吻,幽詭的聲音響起,“我很高興。”

當年季老太君給孫女定下婚約時,便是以這截妖骨作媒介。

季魚臉上的神色空白半晌,目光透著幾分怪異,忍不住瞅著他。

“娘子,怎麼了?”江逝秋柔聲問。

季魚慢吞吞地說:“我沒想到,你會應下這樁婚約……”

他是幽冥鬼神,若是他不願,誰能強迫他定下婚契?分明就是他自己願意的。

“這沒什麼,畢竟我等娘子那麼久,總算等到娘子。”江逝秋說得輕描淡寫,不以為意。

然而季魚卻想起從小到大的夢。

他站在橋上,靜靜地等候,等候著一個人歸來。

季魚垂眸,聲音有些艱澀,“你說的轉世……”

一根手指按在她唇上。

他俯下身,唇瓣湊到她耳邊,輕聲說:“娘子,不可說。”

季魚望著他半晌,然後彎眸而笑。

**

在季家待了一個月,季魚和江逝秋打算離開。

季老太君沒有挽留他們,問道:“你們要去何處?”

“先去玉浮崖,去看看姑祖母和漾漾。”季魚笑道,“然後四處走走,我和江逝秋曾經說過,等妖鬼之事解決,屆時我們到處遊曆一番。”

季老太君聽得眉頭微跳,飛快地看了一眼江逝秋,隻覺得一言難儘。

所以孫女這算是被妖鬼拐走了嗎?

好好的一個除妖師世家的少主,變得不務正業。

不過想到她從小受的苦,季老太君又不忍心束縛她,加上孫女身負約束妖鬼的責任,不讓他在人間作亂。

最後,季老太君道:“阿魚,季家永遠是你的家,你隻要想回來,我們隨時都歡迎。”

季魚笑著給她一個擁抱。

暮春時節,季魚和江逝秋踏上屬於他們的旅程。

第55章

蜿蜒崎嶇的山道上,一輛馬車不緊不慢地駛來。

車夫是一名傀侍。

若是從外表看,傀侍和正常人差不多,隻是它們不會說話,隻會執行一些簡單的命令,像守夜、駕車等事,很適合它們。

是以普通人很難分辯傀侍的身份。

山道兩邊是密林,這片密林時常有山賊出沒,並不安全。

雖是如此,因這條路是通往西南玉浮崖的唯一通道,縱使不安全,卻彆無選擇。

路經此地時,人們都會儘可能地多帶侍衛鏢師,或者與其他商隊結伴同行,遇到山賊時也好有個照應。

像這次隻有一輛馬車孤伶伶上路的實在非常少。

密林裡的山賊早在前幾天就盯上這輛馬車。

他們盯梢三天,終於確定馬車裡的人是要前往玉浮崖的旅人,並不是官府為了剿匪故意派來探路的。

確認這點,山賊決定動手。

雖然隻有一輛馬車,不過馬車看著很結實耐用,而且拉車的居然還是兩匹高大的駿馬,一看就是西域那邊的寶馬,在西南一帶極為少見,光是這兩匹馬就值不少銀子。

隻是,山賊剛跳出來,還沒開始搶呢,就成為階下囚。

數根紅繩從馬車裡疾飛出來,宛若有生命般,不僅將跳出來的山賊捆住,連躲在樹林裡觀望的山賊也一並捆了。

一群山賊被捆得嚴嚴實實,丟在路上,哎喲哎喲地叫著。

馬車停下,坐在車轅的傀侍跳下車,肅手站在一旁。

接著一隻骨節分明、修長如玉的手掀開車簾,一張昳麗妖美的麵容出現在所有的山賊麵前。

山賊們看直了眼。

雖然這是一名男子,然而他的容貌之盛,已然超越男女的界限,就算是不好男風的大老粗,看到這般妖孽的容顏時,也會微微失神。

江逝秋看了眼這群山賊,問道:“娘子,都殺了嗎?”

他這話隨意得就像在說“今天的天氣很好”一般,聽得這群山賊渾身發寒,趕緊求饒。

馬車裡正在看書的季魚道:“還是彆殺了,他們應該是附近的山賊,送去衙門可以領賞銀。”

“也行吧。”

雖然不缺銀子,不過江逝秋還是聽媳婦的話,娘子說不殺就不殺。

江逝秋指揮傀侍將這些山賊像趕羊一樣地趕過來,有試圖逃跑的,他隨意抓起幾枚核桃扔過去。

被核桃擊中的山賊慘叫出聲,倒在地上抽搐,好半天都爬不起來。

其他人見狀,哪裡還敢逃,乖乖地被那傀侍像牽羊一樣牽著,跟在馬車後麵。

此時山賊們已經明白,他們這是遇到除妖師了。

除妖師是最不能得罪的一群人,他們可是會術法的。

看捆住他們的紅繩便知,這次遇到的除妖師實力不俗,一出手就將他們所有人都捆起來。

山賊們後悔不迭。

他們都

是一群普通人,素來隻搶普通人,哪裡敢去搶除妖師,以往他們也從未看走眼過,因為除妖師很好辯認。

除妖師大多都是行色匆匆,一人一騎走天涯,很少會像那些富貴人家一般坐馬車,嫌浪費時間。

哪知這次的除妖師居然與眾不同,不騎馬,像富貴人家出行,居然改坐馬車。

更過分的是,馬車上居然沒有任何除妖師的標誌,這才讓他們以為隻是普通人家的馬車。

雖然多了一群山賊,不過因為馬車原本就走得慢,是以也不算耽擱路程。

天色將晚,終於抵達一處縣城。

季魚和江逝秋先將這群山賊送去衙門,領了一筆賞銀,然後去找客棧歇息-

這次出門遊曆,隻有季魚和江逝秋兩人,選擇輕車簡從。

季家當然想為季魚的出行準備妥當,不說行李,就連護衛、伺候的下人都安排好幾十人,生怕委屈了他們的少主。

隻是都被季魚拒絕了。

季魚的理由很恰當:“缺什麼可以在路上買,不用帶太多;至於護衛——我想,有江逝秋在,應該沒哪個不長眼的妖邪敢湊過來吧?”

她說得太對了,季家人無言以對。

在縣城裡歇息一晚,翌日兩人補充一些物資,繼續出發。

他們從巫山城出發至今,已經過去兩個月,從暮春走到炎炎夏日。

倒也不是巫山城離玉浮崖太遠,而是兩人一路走得慢悠悠的,遇到風景好的地方,還會暫時留下來住幾日,過得極為悠閒。

兩人確實也不急著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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