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第30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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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當晚,月亮格外入人心。

我在庭院之中點燃地燈,搬出桌案,上置新鮮瓜果、酥香餅食和筆墨紙硯,又在桌旁設爐煮水,以香果木為柴火,免去了煙塵之擾。

我將茶葉裝在袋中,懸掛在丹桂樹的低枝下方,稱之為:“解意、折桂。”

一切準備就緒,我就坐在樹下對門遠望,隻等著李季蘭到來。

秋來無螢,風過留香。

秋去楓落,冬至入房。

我莫名感慨節氣的應景,好似這中秋過完,這人的聚散也如同紅楓將落一般,各應天命。忽又不想在節後備衣備糧迎冬,怕徒然給自身增添累贅,讓這空曠的環境充斥著占地之物。

都說等人的時候,是最多思的,我笑了笑自己,確實如此啊!

倩影款款而入,攜一三層食盒而來。

我笑意相迎,問蘭兒都帶了什麼好吃的過來?

她自信地一邊開盒,一邊道:“我借了‘青龍客棧’的廚房的一席地,親手做了:肉蛤藕盒、花生芋絲餅和南瓜糯米飯。你我光吃月餅,定是不夠的。”

我進廚房將“牛上腿肉切片”端出,又在標配蘸料的基礎上自配了“蘿卜泥薑末”來給它們去腥,就是不知道蘭兒是否喜歡這道江湖菜?

“臘牛肉配南瓜糯米飯好吃。”

李季蘭動筷子夾了一塊厚的牛肉片到碗中,再將蘿卜泥薑末塗抹在上麵,津津有味地合著米飯一起嚼起來。

我光顧著看她吃飯的模樣,竟忘記了吃自己碗中的飯菜,但滿心都覺得值得。

她主動向我夾來一個肉蛤藕盒,又在我麵前另拿了一隻同樣的東西送到自己嘴邊一咬,咯咯笑起來。

“你在笑什麼?”

我將肉蛤藕盒用勺子切了個十字,隻先挑了四分之一來吃。

“笑你看我看的出神,好似不餓也不需吃晚飯一般,就隻能用笑聲來提醒你啦!”

她對自己的廚藝很自信,似乎認定了我也會覺得她做出來的三樣菜都好吃一般,又依次把南瓜糯米飯和芋絲餅上麵掉落的花生往我的碗裡盛。

“道是:有甜有鹹,樂得清閒。”我一樣皆一樣地慢吃,“以前我未見過蘭兒你下廚,是以為你不會做飯的。”

“女子哪能下不了廚房?”李季蘭反問我,同時攤開雙手手背朝上懸在我麵前,“還是說你以為我這雙手隻會寫文章,不會做菜?”

“恐是除了舞刀弄劍以外,你這雙手樣樣都能做。”我真心真意地誇她,“今日我從張繼手中得了一袋鹽,仔細刷了刷,當真是沒有雜質的上等好貨。蘭兒你可願意助我一臂之力,共製鹽茶?”

“陸羽,你就不怕後世之人分不清嗎?”她忽然提問,“鹹茶和鹽茶,你自己覺得裡麵學問大、區彆也大,可是後世之人多數隻會憑名字來論,說二者相似或二者是一物。”

“那我便將鹹茶與鹽茶的區彆都寫下來,有可考的文字,後世之人不就可以分辨了嗎?”

“我倒是懂得最簡單的區彆之法。”李季蘭看了一眼掛在桂枝上的茶袋,“人之所飲,不分階級,點鹽入湯去澀之茶為鹹茶;鏢師所喝,江湖風雨,點鹽入茶餅之茶為鹽茶。”

“你這個概括好,我照你的原話去解釋的話,大家都能懂。”我想到了“悅來酒樓”的總管事王五,“特彆是有王五那張嘴,一下子就傳開了。”

“陸羽,你我下的功夫,為什麼要指望彆人的嘴來十傳百、百傳千呢?”李季蘭變得嚴肅,口吻裡還夾帶著一絲不甘心,“你不要低估了自己的影響力,鹽茶尋芳,應憑己傳。”

我沉默小會兒,然後告訴她:

“小時候,我有口吃的毛病,後來跟隨智積禪師誦經禮佛,就慢慢地自然而好;又及下山之後到戲班子裡學藝,一段春秋下來,倒也練就了麻利背誦台詞和說道台詞的功夫。如今居住江南,待人接物,言語之間卻是存了以前不曾有過的謹慎,怕是說錯了話、說過了話、說重了話,會傷著彼此……”

“所以你不想、也不願大張旗鼓地靠一張嘴,來為自己新研製的‘鹽茶’打響名聲?”

李季蘭帶著理解,柔聲問我。

“我從鄭姓園丁身上感及過自己的伶仃身世,也從沈祈隆堂主身上看到了為父的光輝,那種親情感絕非是兩方互信互利這麼簡單,而是一種無悔的付出感:對沈堂主來說,讓鄭姓園丁不再梅一弦手下受苦就值得義無反顧地去行動;對鄭姓園丁來說,讓護國鏢局在刻板規矩中增添一份花草生機就是繼續養好花草的意義。”

“所以蘭兒,有些話,不說出口比說出口的好。就像是我做的鹽茶,與其轟烈造勢去讓它名聲大震,還不如讓它踏踏實實成茶餅、隨鏢師門行鏢一路順風。”

“你這麼說我就明白了。”李季蘭讚同道,“你想賦予‘尋芳鹽茶’的意義,純粹而簡明,就是讓它成為——出門在外的鏢師們和好漢們風雨路上、艱險路上的必備茶、好茶!”

“是啊。”

我仰頭對月,從心道:

“無關天下人是否識貨、無關帝王家是否聽聞、也無關侯門將相是否取笑,隻要鏢師們認可、覺得這‘尋芳鹽茶’合口,我陸羽就高興,比一切‘空的名’和‘虛的利’來的都高興。”

我邀李季蘭一同月下取茶。

她墊腳伸手,迎著圓月,高度正好。

將茶袋取下後,她並未直接將茶袋放在桌麵上,而是雙手握著上麵的鬆緊繩背在身後,問:“陸羽你是不是算準了我的身高來掛茶包的?”

我伸手,叫她彆鬨把茶袋拿來,複又笑道:“隻是選了一隻覺得妥當的桂枝而已,沒想到正好合適。”

就像是拙劣的謊言被看穿了一般,她偏就不把茶袋給我了,而是走出好幾步遠的地方,拿著茶袋朝我晃。

然後,她一轉身,背對著我,頑皮道:

“我要後拋了,你可要接住呀!”

我倒真擔心她發力過猛,真的把茶袋後拋到丹桂樹的最頂端去。

又或者,她拿我說笑,偏要反行其道來耍我,嘴上說後拋,實際卻是先做出幾個假動作來唬我,偏要把我那精挑的茶葉袋往屋頂上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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