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劉方平已經在靠近櫃台的桌席中等候,便快步上前。
“我聞劉兄有‘歡悅品之,若九春;細看琢之,似秋霜’之貌,今日一見,果然如此。“我拱手行禮,“幸會,幸會!”
“早聞鴻漸名聲,快請,快請——”
劉方平回之以禮,請我坐下,道:“我在文武之間皆未能得償所願,空有一番好容姿何用?”
“陸羽在皇甫兄府上第一次讀到劉兄詩作,對其中的描寫秋景秋情之句記憶猶新。當時就想,能作出此詩者,定是個不折不扣的才子。如今相逢,且不論彆的,劉兄你的氣度與才情,當真不輸彆人!”
“人心險惡,就是這一副好相貌害了我。”劉方平一歎,“有人誣我私幸歌樓女,不給她名份;更有人彈我僥存不臣之心,是個劣底胡人,不配居住在洛陽。鴻漸你說,我是何其難啊?”
“人言可畏是真,但劉兄你切勿因為那些沒根據的話自傷身性。你的詩風在大唐文壇清晰易辨,行文之間心思純粹、情感細膩,多寫風景與鄉愁,更有那閨怨之筆,怕是除了你之外,無人能寫出那動人清婉,即讀即代入的女子心事了。”
“我的誌向,是上陣從戎,哪想天不遂人願,終為容顏誤,罷了罷了。”劉方平飲了一口酒,“還是皇甫冉說的對,世人易合複易離,袖中一字無由得。我這一生,怕是無緣沙場也無緣朝堂,隻能放任山水了。”
“縱情山水何嘗不好?”我反問他,“少些廟堂之上的勾心鬥角與機關算儘,多些白雲間的自在逍遙和沉心省跡,也是一種好活法呀!”
“鴻漸,你又如何呢?”劉方平情真意切地問我,“我從皇甫冉的書信當中得知你要去朝廷奉職之事,待你到了長安,有何打算?”
“我深知自己重感情也重友情,所以不瞞劉兄你,我也怕日後自己在皇宮當中孤身一人,所有的心情心事隻能寫作白紙黑字,寥以為祭。”
不愛飲酒的我,也端起海碗來喝了幾口落肚。
“人生苦短,平安順遂是一世,轟轟烈烈也是一世,宮外之人不知宮內寂寞鎖清秋,宮內之人常盼宮外人間煙火味,各自都是籌謀不了自己的命運的。所以你說,陸羽還能做什麼打算?不過是凡事求個小心,遇人求個眼明罷了。”
劉方平忽然仰手叫來店小二。
“快去取筆墨,我有一詩對鴻漸相贈。”
飛雪帶春風,徘徊亂繞空。
君看似花處,偏在洛城中。
【注1】
讀罷,我為詩中的厚厚忠言所感,握著他的手感慨萬千。
“方平兄你呀,就是能在詩中寫出一番令人警醒的詞句。”
“一個‘帶’字,可見這風雪的勁力,一個‘亂’字,足顯這環境的不如人意;你還將雪花比作飛花,暗諷賞雪的‘富家子弟們’為‘謙謙君子’,不識窮苦百姓的饑寒。這洛陽城啊,可不就是如此嗎?像是潘驤潘員外一家,他們哪裡能體恤人間的疾寒?”
我將詩作珍重在心,共鳴之處,幾欲著淚。
“懂我此詩真意者,唯有鴻漸!”
劉方平亦是溫眸而泣。
“我定不負長安雪景,也不做潘驤那樣的人,請方平兄放心。”
“也不知此贈彆詩流傳後世,會被如何評論啊……”
“賞景者,以景論之;知情者,以情言之。於陸羽,便是最好的珍重之意,要好好存之。”
“鴻漸,何日你我可以同賞飛雪,不做紛飛花?”
“方平兄之盼,陸羽領情在心,即便是錯過了這場飛雪,也要等到牡丹綻放之時,再與你共醉這杜康酒!”
“好,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午後,張繼和高天威果然尋回了馬匹。
我才聽到店小二的傳話,放下筷子要出門去迎接,就看見衙門裡的幾個差爺帶著官棍前來。原是縣令老爺聽了客棧女廚子的報案,派了人過來查證。
我自然是跟著張繼和高天威一同,各自牽著各自的馬匹,隨著那些衙役往馬棚走。
半路,我悄聲問了女廚子:“廚娘,你可跟縣令老爺提了馬匹‘失竊’之事?”
“沒有。”女廚子應的很直接。
“那就好。”我放下心來。
“什麼好?”女廚子不快道,“縣令老爺差點治了我一個‘知而不報’之罪,費了我好一番解釋,才讓他相信:鐵鏈子有問題,是今日才發現的。”
“青天大老爺怎會為難你一個女子?”我仍舊是覺得,這女廚子的脾氣得改一改,“你好生說話,縣令不就信你了嗎?”
“那倒不如叫你去說。”女廚子對我嘖了一聲,“你能行你上啊!”
“知道了,接下來配合衙役們的取證,我上就我上。”
進到馬棚,將馬匹換了位置並用牢固的鐵鏈子拴好,我就要主動走到衙役那邊去協助勘察,不料一轉身,竟發現劉方平也跟了進來。
這都不是最要緊的,要緊的是:
劉方平天生一副珠玉雕琢之貌,長身俊逸之軀,在一身飄飄白衣的襯托下,顯得是格外帥氣。
那女廚子一見他,瞬間驚為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