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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後,我並未將調查“長安地下黑市交易”一事放下,而是走出皇宮,悄悄去查。聖上不知道,智積禪師和小弟子不知道,連張繼和高天威也不知道。
我來到一街邊的餛飩鋪子坐下,四麵雖有寒風刮來,我卻喜歡這熱鬨的人間煙火氣。
叫了一碗鮮肉大餛飩、一盤醃蘿卜丁和一塊油煎餅以後,我就跟同坐的一位古董商聊起來。
我之所以知道他是古董商,是因為他的商人裝束和彆人對他的稱呼:“周老板,上回從貴寶號購得的南朝名家字畫,每日賞之甚悅,多謝!”
我打招呼道:“在下姓‘陳’,名叫:陳習,是江南的一介書生,初到長安,有幸在此處與周老板同桌,幸會幸會。”
周老板笑道:“做生意的人,哪能處處講究吃的精致呢?還不如這一碗餛飩來的簡單,不必久等,落肚能飽。”
“相遇是緣,學生平日裡除了觀臨名家字畫,也向往著把玩一些玉瓶金器,不知周老板手裡有無好貨,讓學生開個眼界?”
“像你這種讀書人,自然是沒錢來買上好東西。但是話說回來,玉瓶金器哪裡比得上茶碗茶壺?前者可脫模定製,後者卻是獨一無二,哪怕是同一個匠人所出,也形態各異、得一為幸啊!”
“學生目光短淺,竟不知茶碗茶壺還有這些講究。”我假意道,“卻是好奇,如今長安城中流行搜集哪位名家手裡的好貨?周老板可有門路?”
周老板警惕地避開了彆人的注意,湊近我麵前道:
“包括我在內,各路商賈早就探得消息——新科茶禦史陸羽陸大人手中有兩件好物:其一是出自騫州名家莊大山人之手的茶碗,第二是出自成須堂的茶杓。願以千金競價買之。”
我猛然感到背脊發涼,心想:
茶碗才碎,茶杓竟也成了彆人的窺視之物,當真是可怕。
幸好我已將茶杓放入安全之地保管,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調整好的情緒,我裝作一竅不通的樣子問:“學生聽說陸大人才進宮奉職數日,怎就這麼快被人探清了攜帶之物?到底是他不留神,還是探子功夫了得?”
周老板冷嗬一聲,道:“這你就不知道了,我等商賈收集情報,可不是僅僅把銀子花來雇江湖中人啊!像是那種穿梭在民間與宮廷當中的線人,才是我等商賈的主要情報來源。”
我眨著眼睛問:“那陸大人的茶碗和茶杓可都被線人‘帶出’宮外去了?”
周老板遺憾道:“茶杓偏是沒有探得所在,至於茶碗,線人說是被一個礙事的茶吏給打碎了。”
“礙事?”我皺眉不解,“那茶吏敢摔陸大人的茶碗,不是要挨板子的嗎?不死也得沒了半條命。這可不是‘礙事’而是‘壞事’啦!”
“那個茶吏跟我們商賈可不是一夥人。”周老板擺了擺手,“要不是他捅了簍子,莊大山人的茶碗早就走出皇宮了。”
“那現在如何是好?”我順著他的話往下問,“你們的計劃被那茶吏打亂,莊大山人的茶碗尚在宮中,不是耽誤競價交易嗎?”
“你這話就問到點子上了。”周老板在我耳邊道,“那線人跟我等商賈回話說,就算是茶碗碎片,也會想法子帶出皇宮!包括那隻裝碎片的錦盒,也是個值錢貨。”
“周老板可知道陸大人近況如何?”
“我聽線人說,陸大人很是怕冷,每日呆在茶閣暖閣的茶房當中,專挑近炭盆的位置坐:挑茶、撿茶、煎茶、泡茶,頗為細致。他為人倒是和氣,不曾為難過手下的茶吏和茶差們。”
“除此之外,還有嗎?”
我不禁好奇彆人對我還有哪些評價。
“我對陸羽這個人沒興趣,他的官運如何、人緣如何都好,我都不管。我隻管備足了金子,買下他的茶碗和茶杓就滿足。當然了,這位陸大人要是願意在跨年夜裡寫幾首詩,蓋了印鑒的親跡墨寶被線人盜出宮外,讓我競價去買,我也是樂意的。”
說罷,周老板就拿出錢袋,喊了一句:“小二,結賬!”連著我的飯錢都一並付了。
回到官舍住處。
張繼說要拿好東西來給我嘗,我以為他真是給我弄櫻桃去了,結果卻是拿來了三隻凍梨。
“沒辦法,我這性格討人喜歡。”張繼自負道,“大抵是皇宮裡麵大多數時候沉悶,而我又是最受不了寂寞的,就給尚食局的人打開了一片窗,他們自然舍得把好吃的送我。”
我謝了張繼的好意,才老實道:“我吃不了太多寒涼的東西,就隻吃一半。”
“你可以將它烤著吃。”張繼拎起凍梨的黑梗,“那樣吃起來會很脆。”
“還有這個花折鵝糕,”高天威從點心盒子裡端出一盤精致的糕點來,“本鏢頭先一步嘗過了,裡麵有真的鵝肉。”
我也不瞞他倆,“我到皇宮外頭去吃了一頓餛飩,現在還飽著。”
“陸兄你這就不厚道了,出去玩的事情,怎麼能不叫上我?”
“也不算是玩,就是出去透了透氣,然後發現了一些事實。”
“事實?”
“嗯,比如說:我的茶碗和茶杓的確是被人盯上了。”我苦笑,“連有的沒有我可能會寫的詩作,也被人稱做‘墨寶’給預定了。價值還不菲。”
“所以我說,這皇宮裡麵也不像老百姓們說的那般守衛森嚴,能得逞的人照樣能得逞,陸兄你防不勝防啊!”
“吳姓茶吏摔碎我的茶碗,是個意外。”我拿起一塊花折鵝糕來欣賞,“我聽一個周姓的在皇宮裡有路子的古董商說,要不是吳姓茶吏的不小心,那隻莊大山人的茶碗早就被線人帶出宮去了。”
“所謂線人,是否就是指茶閣當中的內賊?”高天威問,“陸公子你可有覺得誰可疑?”
“長安古董商是一群人,由此可見,穿插於宮內宮外的線人也是一夥人,不止盯著茶閣一處下手。”
“那些線人想要得手,”張繼吃了一口糕點,“也得有官僚和小吏為他們創造機會才行啊!不然偷東西哪那麼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