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寧的帳外, 林淵在朝堂之上的同僚找來。
林淵本以為是林子裡的人都找回了,陛下要召他們責問刺客一事。
雖說圍場的守衛並非是他負責,可先前他奉旨率領兵馬封鎖營地,一來是防止再有人去林子裡送死, 二來也是守衛營地,以防刺客來襲, 可他卻為了蕭蒹葭與林安寧擅離職守, 雖是留下了兵馬獨自前去, 可依舊算是失職, 也早就做好了去向陛下請罪, 被陛下責罰的打算。
誰知同僚張口就是:“未央回來了。”
林淵早就知道未央回來了,因而也不驚訝。
但同僚的下一句話,卻叫他蹙起了眉頭:“陛下隻召見了未央, 旁的人都進不去。”
所以他才會來找林淵, 與他商議此事。
這位同僚也與林淵一樣, 也是一路走過來的三皇子黨, 簇擁陛下登基後,雖也心寒陛下的所作所為,可也把陛下做出的利國利民的決定看在了眼裡。
所以即便知道長夜軍是受陛下指使, 也依舊有些埋怨,為何這世間會有長夜軍這般的殺人利器,若是沒有,陛下就算深恨廢帝餘黨,也不會這般無所顧忌。
同樣的, 他們也對未央有很大的意見。
未央消失後,長夜軍明顯不如最初那般凶殘了,不少人都因此鬆了一口氣。可這才過了多久,未央要是再回來,隻怕所有人都得瘋。
林淵也是擔心,可目前關於未央,他們知道的終究還是太少了,兩人商議片刻後,同僚便也就離開了。
林淵臉上的凝重還未散去,轉頭就又看到了從帳子裡出來的蕭蒹葭。
林淵愣神,因蕭蒹葭臉上格外奇怪的神色。
林淵迎上去:“可是安寧又頭疼了?”
蕭蒹葭抬頭看向林淵,遲疑道:“安寧……像是被嚇糊塗了。”
林淵不解,拉著蕭蒹葭又入了帳子。
才一進去,他就聽到了林安寧帶著哭腔歇斯底裡的聲音:“我說的是真的!姐姐她是未央!她是未央啊!”
床邊的林修被林安寧拉扯著袖子,也是一臉的不知所措。
有那麼一瞬間,雖然荒唐,可他確實是希望,自己妹妹的胡言亂語是真的,因為他很清楚自己妹妹為什麼會一再重複林歇是未央這件事,因為眾所周知,未央是長夜軍,當初廢帝掌權,長夜軍拒不聽從其命令,裝死不出。
可後來陛下闖宮,長夜軍卻一路開道。
很明顯,長夜軍是不可能幫著廢帝,捉拿他叔叔的。
那麼當年,林歇向大伯告密一事,必有內情。
但這怎麼可能。
這不可能。
林歇不可能會是未央,陛下登基後,叔叔就接回了他們,當初收養林歇的人家也把林歇送了回來,她明明一直都在榕棲閣裡,她不可能會是那個神出鬼沒四處殺人的未央。
可是……最開始的兩年,沒有人去過榕棲閣,那個時候的林歇,真的在榕棲閣裡嗎?
林淵陷入掙紮,竟也沒有反駁林安寧的話。
林淵走到床邊坐下,拉著林安寧坐好,免得她動作太大又晃到受傷的腦袋。
林修的想法,林淵在剛剛聽到林安寧的話時也有過。
不過他沒有林修動搖得這麼厲害,更沒有直接否決林安寧的話,讓她躺下休息不要胡言亂語,而是先喚了一聲林安寧的名字:“安寧?”
林安寧果然放過了自家大哥,轉而對林淵道:“叔叔,我說的是真的,我都想起來了,姐姐她真的和我說過,當時收養她的人家還給她取了一個名字,她叫未央,她是未央。”
林淵冷靜而又理智:“那你還記得,那個時候你有多大嗎?”
林安寧搖著頭:“可能是六歲,也可能是七歲,我隻知道那會姐姐才走不久,名字也是剛換掉的。”
林淵:“安寧,你有沒有想過,那是很久之前的記憶了,你可能記錯了什麼,也許是當時,有誰和你說起了長夜軍,說起了未央宮,讓你記混了。”
長夜軍自從暴露在世人眼中之後,就一直都是小兒止啼的利器,大人嚇小孩說的都不是“再哭官兵要來抓你了”而是“再哭長夜軍要來抓你了”。
所以林安寧會聽到長夜軍一詞並不奇怪。
至於未央宮,則是廢帝登基後不久發生的一件事,那會兒廢帝才登基,便想大興土木,修建未央宮,一來是想作為新的行宮,二來則是取了長夜未央之意,向長夜軍暗示,若投靠於他,他能保證讓長夜軍永遠存在。
隻是這項計劃,最後因為國庫緊張而終止了。
長夜未央四個字,也成了他們這些三皇子黨們私下拿來譏諷廢帝的笑話。
林安寧哽咽著,不停地搖頭:“不是的叔叔,我沒記錯,如果我沒有失去記憶,我可能早就忘了這件事了,可是在我恢複記憶的時候,那些被我想起來的記憶都好清楚,就好像發生在昨天一樣,我不會弄錯的,真的,叔叔你要信我啊……”
說著,林安寧又哭了起來,因為哭得太狠了,身子甚至開始微微的抽搐。
蕭蒹葭當即坐到了林安寧床頭,從後麵抱著林安寧,搓著她的手臂安撫她:“我們信你我們信你,你彆這麼哭好嗎,彆把自己的身子哭壞了。”
林淵也跟著默了下來,不願在這個時候刺激林安寧,可林修卻說話了:“就算她真的說了自己又叫未央,可未央二字又非什麼罕見的名字,也許隻是同名呢?”
若在平時,林修一定不會這樣急切,急到連林安寧的身體都顧不上,可他急需證明,卻不知道是想要證明林歇是未央,還是想要證明林歇不是未央。
“無咎!”蕭蒹葭嗬止。
好不容易稍微冷靜下來的林安寧果然又炸了,她聲音尖銳地叫喊著:“她是她就是!!她就是未央!!”
聲音太大,蕭蒹葭怕外麵的人聽見,連忙用手捂住了林安寧的嘴。
林修也意識到自己急切了,默默後退不再說話。
帳子裡頓時又陷入了一片靜默,隻剩下林安寧被捂著嘴抽泣哽咽的聲音。
過了許久,背靠在蕭蒹葭懷裡,滿臉眼淚的林安寧拿開蕭蒹葭捂著自己的手,又說話了。
比起之前的混亂和著急,這次她的聲音稍微平靜了一些,思路也終於清晰了許多,而不是一味地強調記憶和強迫彆人認同她的看法。
她打著嗝說道:“這次春獵,姐姐帶了刀和弓來,我在林子裡昏迷前看到她了,她手上拿的就是那把她帶過來的刀,先前還在她床邊放著的,你們可以去看看刀還在不在,也可以直接問她,直接問姐姐,問她是不是、是不是未央……”
說著說著,情緒相當不穩定的林安寧又哭了起來。
林修也是才知道未央先前也在林子裡,他騎射普通,蕭蒹葭不許他跟著去夜間的林子裡找林安寧,於是他便留在了營地,之後又一心照顧受傷的林安寧,自然也不曾聽聞未央現身的消息。
此刻聽了,立刻便說道:“林歇一直都在營地,沒有離開過。”
林修見到的,自然就是偽裝成林歇的木樨。
蕭蒹葭與林淵也恍然驚覺,他們還是被林安寧的話給影響了,竟都忘了在他們帶著林安寧回來的時候,是有看到林歇的。
如果林歇是未央,那他們不可能在營地裡看到林歇。
林安寧愣了愣,隨即又哭鬨起來,毫無根據地堅持著自己的想法:“你撒謊你騙人!她不可能在!你騙人,你叫她來,你若真的見到她了,你叫她來!!”
正好,林淵剛剛才聽說未央被叫去了皇帳,隻要能把林歇找到,就能證明林安寧的猜測全是假的。
想到這一點,林淵果然便找起了林歇,帳子裡沒有,那就叫人去帳子外頭找,甚至還將林歇那個丫鬟找了過來。
半夏先前被打暈,醒來後就看到了偽裝成林歇的木樨。
木樨唬半夏,說她是自己暈了過去。
還說可能是這些天趕路累著了,讓半夏回去休息休息,還在給半夏喝的茶水裡放了容易犯困的藥物,半夏喝了之後果然困得不行,便聽木樨的,回去睡了。
此刻被叫來,半夏也是一頭霧水。
她下跪行禮,被蕭蒹葭叫起後便低著頭瞄了瞄四周,發現自家姑娘並不在帳子裡。
當下便慌了神,手心也汗濕了一片。
蕭蒹葭問她可知道林歇去哪了,她便將先前的事情都給說了。
“突然暈了過去?”林淵問
半夏哪裡直麵過自家侯爺,被嚇的跪倒在地:“奴婢、奴婢也不知道怎麼的,突然、突然就暈了,姑娘說我是太累了,就讓我回去休息。”
“營地亂成這樣,她讓你回去休息?”林淵有此一問不過是在抓疑點。
卻被半夏誤會是要責怪林歇,當即道:“姑娘也是體恤奴婢,況且、況且人是在林子裡不見的,姑娘與我又不會騎馬,隻能在營地待著,也沒什麼作用,還、還不如……”先回去歇著呢。
半夏的聲音越說越小,身子也越伏越低。
她真不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對,姑娘與二姑娘本就不親近,姑娘就算擔心,也該擔心鎮遠侯,可鎮遠侯這般厲害,姑娘對他放心,把自己叫回去休息,也沒什麼不妥啊。
可還是止不住心虛,也隱隱察覺到有哪裡不對,可究竟是哪裡不對,她神經粗大,實在細究不出來。
林淵又問:“你家姑娘這次來,可有帶一把刀?”
半夏稍稍抬起頭,朝著林歇床邊看去:“有的,是姑、是夏大人下聘時候,和聘禮一塊送來的一把刀,姑娘說這次來圍場,總不好什麼都不帶,便把刀和一把長弓帶來了。”
林淵握緊了手,問她:“刀呢?”
剛剛他去找過,沒看見刀。
半夏也奇怪,她明明記得,刀和弓都放在很顯眼的地方,可如今她卻隻看到了那把紅漆描金的長弓,不見那把刀。
半夏又低下頭:“不、不知道,先前、先前還在的。”
恰好此時,林淵的人也來報,說是四處都尋不見林歇。
這下,就連林安寧也顧不上強調林歇就是未央了,她有些茫然:“姐姐她去哪了?”是還在林子嗎?
半夏懷疑自己是聽錯了,二姑娘這可是頭一次叫他們姑娘姐姐,先前還連同車都不肯,還有還有,一桌吃飯說話也不帶她家姑娘。
半夏在心裡默默翻舊賬。
林淵當下就站了起來,在心裡嘀咕的半夏被嚇得差點撲到地上去,可林淵卻看都沒看她,徑直從她身邊越過。
蕭蒹葭把林安寧交給了林修,跟著林淵跑了出去。
出了帳子,兩人腳步不停,蕭蒹葭問林淵:“你去哪?”
林淵這才告訴蕭蒹葭:“剛剛有人來告訴我,陛下獨自召見了未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