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青生轉身看著他,笑道,“跟他們見過麵了吧,感覺怎麼樣?”
陳凡走到他跟前,滿臉嚴肅地說道,“感覺很好!”
何、許兩人相視一眼,就知道裡麵有問題。
很快辦好入住手續,不出意料,何青生與陳凡一間房,許啟珍是另外一間,室友估計是其他省來的作協女乾部。
她先回房放下行李,轉身就去了陳凡他們房間。
房間裡麵,何青生一邊脫棉襖,一邊向陳凡詢問,“感覺很好?怎麼個好法?”
陳凡提著水壺給兩人倒茶,操著一口方言說道,“你們去看過沒有?我是說作協辦公室。”
何青生搖搖頭,“沒有,我們是直接從火車站到這裡,今天是最後一天報到,其他幾個省的同誌也會趕過來,明天才正式開會。”
陳凡端著茶走過來,笑道,“我倒是看過,文聯、作協、戲協……,一大堆單位都擠在幾間木板房裡麵辦公,說是要重建,這怎麼重建嘛?”
何青生眉頭微皺,眼裡若有所思,過了好幾秒,才問道,“條件很艱苦嗎?”
“這不是艱苦不艱苦的事。”
陳凡將兩個茶杯放在茶幾上的兩人手邊,後退一步坐在床上,笑道,“說句犯錯誤的話,前天我還去看了一眼道協,哦,就是道教協會,人家日子雖然過得苦一點,但好歹有
個正兒八經的樓房落腳。
當時我還在想,同人不同命,他們的日子跟咱們沒法比。結果等我昨天來報到,好嘛,竟然比人家還不如,就幾間木板房,大家都擠在裡麵辦公。
廁所、食堂都要借彆人單位的用,彆的什麼東西也都沒有。”
他說著兩手一攤,臉上的笑容愈發古怪,“就這個樣子,還喊我們過來開會,我到現在都不知道開會的地方在哪裡?以作協的條件,應該不至於如此吧?”
等陳凡說完,何青生又和許啟珍相視一眼,都能看出對方眼裡的驚訝。
江南省作協分會複建的時候,省裡給了很大的支持,不僅拿出文化招待所專門用於開會,辦公樓也是騰出了兩棟小樓專用,不需要再跟《江南文藝》雜誌社擠在一起。
再聽聽陳凡說的,沒想到總會的條件竟然這麼差?
過了一會兒,何青生眼裡閃過幾分了然,顯然是想明白了什麼。
他端起茶杯吹了兩口氣,低著頭輕聲說道,“條件艱苦點就艱苦點,我們當年也是從艱苦日子過過來的,現在好歹能安穩工作,還有何求嘛。”
陳凡眉頭輕挑,看著他眨了眨眼睛,心裡正奇怪他的態度。
可畢竟是智力超過普通人的,他忽然腦子裡靈光一閃,頓時眼睛都直了。
他們該不會是故意的吧?
何青生抬起頭,正好看見陳凡的眼神,心裡不由得暗暗稱讚,隨即笑道,“看來你是想明白了。”
陳凡打了個哈哈,沒有再說話。
倒是許啟珍看了看兩人,眼裡若有所思,“總會這是在韜光養晦?”
何青生哼哼笑了兩聲,對著她說道,“我們《江南文藝》雜誌現在每個月發行量在50萬冊左右,每本定價0.45元,每月淨收入在5萬元左右,這筆錢雜誌社留一部分,其他的要上交一部分,其中就有作協一份。
《人民文學》的發行量和收益可比我們高多了,他們的直屬領導單位就是作協,要重建作協,還拿不出買房的錢來?
即便不方便動用雜誌社的錢,總會的那些大作家哪個不是身家不菲?一套院子又能值幾個錢?當年趙樹理還不是捐了一套大院子給作協辦公?!
也就是大家這幾年都過了苦日子,如今誰也不敢冒頭,都老老實實的工作就完了,至於在幾間木板房裡辦公,難道還比不上在牲口棚裡打掃?”
許啟珍頓時懂了,恍然說道,“領導怎麼安排、就怎麼服從,不能要!”
何青生搖頭笑道,“要當然可以要,但是隻能要上級給的,不能自作主張,更不要當出頭鳥。”
他轉頭看著陳凡,眼神有點複雜,“小陳呐,你年紀輕,很多事情也沒有經曆過,感觸不深。可是你很聰明,我隻是一句話,你就明白了裡麵的門道。
那多餘的話我就不說了,總而言之,在江南省、咱們自己的地盤上,張揚一點也無所謂,隻要不犯原則性的大錯,我還能給你兜得住。
但在京城,一定要記住一個字,‘慎’,慎之又慎!”
陳凡打了個手勢,滿臉嚴肅地點頭,“明白。”
然後他就想到了自己已經開始施工的大彆墅。
買這個大院子,既是巧合也是必然。都來了京城,看著這麼便宜、就挨著什刹海的大院子,有幾個人能不動心的?
和其他人喜歡買四合院不同,坦白說,他不怎麼喜歡四合院。
老院子的曆史價值固然毋庸置疑,不過真用來住人,肯定沒有現代化建築來得舒適。
要不然從建國起一直到90年代初期,住在大雜院裡的老百姓為什麼都想著“上樓”呢?
後世的那些天價四合院,住的都是“地段”、是“地位”,而且那些基本上都經過基礎設施的改造,否則住得是真不方便。
所以他沒想過去買什麼四合院,即便這次“機緣巧合”買了個大院子,他想的也是建個舒適的現代化彆墅,而不是弄個古色古香的院子。
至於說文化底蘊、收藏價值,大不了以後有了閒錢,再買一套大四合院用來收藏。
不過他也知道建個大彆墅有些惹眼,便切割了一小半建了個集辦公和住宿於一體的花園式綜合樓。
彆的不說,等雲湖機械廠的汽車順利下線,他們肯定要開一個駐京辦事處,正好可以讓他們入駐這裡,給自己打掩護。
回頭等環境更開放,再把他們請出去,那棟樓可以留著自己用,開公司或者做個招待朋友的私人會所都行。
但是此時想想文聯和作協的做法,他忽然覺得這樣做還是有些問題。
回頭機械廠駐京辦開在這裡,到時候人來人往,自己那座大彆墅還能藏得住?
恐怕知道的人會更多!
隻是眼珠一轉,陳凡便有了新的主意。
從今天起,自己就不出麵了,等這邊的會一開完,自己就跑回去!
房子那邊再有什麼事,都讓張師父出麵解決,反正他老人家是參天大樹,正好給自己這個晚輩遮風避雨。
何況這個“風雨”隻是他的想象,未來很長一段時間,除了有過一次短暫的“清頭腦”活動,隻持續了不到一個月,彆的什麼事都沒有。
而且有他老人家出麵,比如李主任他們就絕對不敢往外說,這樣一來保密性更強。
等再過幾年,到了80年代大量外資湧入,一棟棟高樓大廈開工,自己那個院子還
算個屁,估計連個看一眼的人都沒有。
都看摩天大廈去了,誰還在意兩棟小樓!
……
隨著其他幾個省的代表到齊,第二天作協重建討論會終於開始。
陳凡的預感沒有錯。
開會地點就在其中一間木板房裡。
來的代表不多,隻有5個省的十來個人,陳凡是唯一一個青年作家,坐在屋子裡很是受人矚目。
主持會議的是劉喜,周揚、茅盾、巴金等大佬都在,從旁協助。
在一支支香煙燒出來的煙霧中,相關章程一條條的討論、通過……。
陳凡坐在角落裡聽得很認真,此時此刻,他有種參與曆史的感覺。
和他預料的差不多,從今往後,作協的很多職能都上交領導單位,權責將隻限於“為作家服務、為文學服務”本身,最重要的是起到思想引領的作用。
陳凡坐在這間木板房裡抽著煙,聽著灌進耳朵裡的話,想到後來的作協,心裡不禁有些感慨。
老一輩的謹小慎微,終究還是沒有傳下去,未來的這個組織,一言難儘呐。
就在他走神的時候,突然聽見一個聲音。
“小陳,你來說說,作為當前發表文章最多、知名度最高的青年作家,談一談你的意見。”
陳凡回過神來,從腦子裡搜出他們剛才的話題,當即乾咳一聲,說道,“意見算不上,我從事文學寫作沒有多久,在這方麵經驗不多,隻能說點自己的一點淺見。
在青年文學人才的培養上,剛才各位前輩和領導都談了很多,很仔細、也很全麵,我就從我個人的角度,提出一個想法吧。
就是目前我國還沒有專門用於鼓勵文學創作人的獎項,……”
話隻說到這兒,剛才還很安靜的小木屋裡就跟油鍋裡落了一瓢水,突然嘩的一下熱鬨起來。
茅盾,“這個建議提得很好啊,目前我們國內確實還沒有一個權威的文學獎項,我覺得很有必要設立一個。”
巴金,“不僅僅是針對青年的,針對全體文學創作者的也沒有,我看兩者都很有必要設立。”
張光年,“我同意這個建議,回頭等作協複建,就要把這一條納入首批重要工作中,並及時向上級彙報。”
……
陳凡坐在角落裡,看著一個個激動莫名的大佬,默默抽著煙,心裡想著,我還沒說完呢,嗯,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