蓁蓁自覺如今她和溶溶已經有了天壤之彆,今日實在不該來。
溶溶渾然不覺蓁蓁心裡的想法,將清亮的茶湯倒進小茶碗裡,伸手遞給蓁蓁。
“嘗嘗。”
蓁蓁接過茶碗,一口喝了。
“怎麼喝得這樣急?”溶溶笑道,正欲打趣幾句,忽然察覺到蓁蓁眉宇間的憂愁,便問,“出了什麼事?”
“我無事”,蓁蓁輕輕舒了口氣,“是靜寧侯府出大事了。”
溶溶手一抖,自己端著的茶碗裡不經意地灑出一些茶湯。
她拿帕子擦了擦,一麵問道:“什麼大事?牽連到你了?”
“與我倒沒太大牽連,”蓁蓁麵有憂慮,微微歎道,“昨日不知道怎地,世子和三姑娘從東宮回來之後,世子就把三姑娘關進了祠堂。”
關祠堂對一個姑娘來說算得上是重罰了,溶溶在靜寧侯府呆的時日不長,但知道謝元蕤在侯府極其受寵。
昨日靜寧侯府的人來東宮的時候還好好,一回府謝元初就把人關了,難道是在東宮發生了什麼事讓謝元初大發雷霆?
這件事一定不是小事,否則謝元初訓斥幾句便罷,沒有必要再關祠堂。
“世子把三姑娘關進祠堂,難道侯爺侯夫人不管嗎?”溶溶問。
“奇就是奇在這裡,你知道的,侯爺和侯夫人對三姑娘一向言聽計從,寵得不像話,這回卻沒有勸阻。昨晚世子沒有回書房,在侯爺的書房商議了一夜,今兒個一早世子就安排了馬車送三姑娘出京,說是帶三姑娘回隗城老家住一陣子。”
謝氏祖宅在隗城,距離京城七八百裡,侯府每隔四五年才回去祭祖一次,因著路途遙遠,多是侯爺和世子返回,女眷們很少過去,謝元蕤小時候跟著侯爺回去過一次,往後就再不肯去了。
把謝元蕤送去那麼遠的地方,顯然一時半會兒是不打算接她回來了。
“侯府裡人心惶惶的,都不知到底出了什麼事,侯爺和侯夫人居然如此重罰三姑娘,”蓁蓁說著長歎了一口氣,“我就想著,昨兒他們是到東宮做客,莫非是在東宮發生了什麼事?”
蓁蓁的這番話著實讓溶溶大吃一驚,更加確信昨日的事肯定跟謝元蕤有莫大的乾係。
皇後原來屬意的太子妃是謝元蕤,雖然沒有挑明,意思是明顯流露出來的。但是梁慕塵在皇帝親自挑選的兒媳,皇帝選中了她,那便是一錘定音,再無更改了。
因著這個由頭,謝元蕤記恨梁慕塵,倒是說得過去。
但有的地方又說不過去。
謝元蕤想一箭雙雕,除去梁慕塵,再嫁禍給自己?的確是條妙計,可謝元蕤是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閣女子,如何能在東宮之中籌謀這麼大的事?
彆的不說,光說在草場當差的那個太監,謝元蕤根本就不可能知道在東宮的草場有這麼個小太監。
又何談收買和差遣呢?
這樣大的籌謀,絕對不是謝元蕤能辦到的事。
蓁蓁心事重重,倒沒留意溶溶的神色,隻自憐自艾道:“前日我同世子說了要贖身的事,他當時就生氣了,發火砸了硯,叫我不許再提此事,我本想著等他氣消了再去提一下。如今侯府出了這檔子事,世子要送三姑娘回老家,這一來一回的,怕是一兩月才能回來。溶溶,你說我到底是該贖身,還是不該贖身啊?溶溶?”
“啊,你說什麼?”溶溶這才回過神,剛才蓁蓁的話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我說,我到底該不該贖身。”蓁蓁見溶溶壓根沒聽自己說話,歪頭打量了她一眼,“你在想什麼呢?”
“昨兒個東宮的確出了件事,威遠侯府的梁小姐落水了。”
蓁蓁立即聯想到謝元蕤受罰的事情上,嚇了一跳,捂住了嘴,聲音不自覺地小了許多:“落水?難道這事跟三姑娘有關係?”
“誰知道呢?太子殿下應當會查明的。”溶溶笑了笑,“這些事與咱們不相乾,彆去琢磨了。”
昨兒個太子把自己送回玉華宮,就帶著謝元初去了書房,倘若真是謝元蕤做的,太子定然是心裡有數的。
他既知道,一定有妥當的處置方法,無須她操心了。
“的確。”蓁蓁頷首。
謝元蕤癡迷太子的事,侯府的人心裡都有數,蓁蓁說了這話便沒再多言。
溶溶說的對,她隻是一個婢女,這樣的事不是她該琢磨的。
其實她今日匆匆而來,就是擔心溶溶,眼下溶溶風輕雲淡的,應當是她多慮了。
“世子今日不在府裡嗎?”
“他早上跟三姑娘一塊兒走的,隗城太遠,三姑娘一個人上路侯府是不放心的。”提起謝元初,蓁蓁的聲音低下去了不少,“三姑娘鬨出這麼大的動靜,倘若我去找侯夫人說贖身的事,隻怕他們不肯理我。”
今日早上,謝元初回書房拿東西,蓁蓁同他碰了一麵。
他一夜未眠,眼睛裡全是血絲,俊逸的臉龐十分憔悴,見到蓁蓁,他一句話都不說,彆過頭就走了。
蓁蓁有些後悔,不知道早上是不是該跟他說幾句話。
溶溶靈機一動,“要不,你去找王氏說說?”
王氏一向嫉恨蓁蓁,如今趁著謝元初不在家,蓁蓁自行贖身離開,王氏隻消順水推舟,不用擔個嫉妒惡名,輕輕鬆鬆討著個好兒。
蓁蓁聞言卻是犯難,猶疑了許久,方是道:“我終究是世子的丫鬟,世子不在,我背著他贖身離開,不是背主麼?”
溶溶明白蓁蓁顧念著同謝元初的情分,狠不下這個心,不再多勸。
倒是蓁蓁悶了一會兒,忽然道:“光顧著說我的事,倒把正事忘了!”
“什麼正事?”
蓁蓁見茶室裡沒有其他人,這才將溶溶拉攏了一些,壓低聲音道:“昨兒個有人到侯府來找我,請我到東宮來讓你救命。”
“救命?救什麼命?”溶溶聽得滿頭霧水。
蓁蓁從腰間取出一個折疊的信封,交給溶溶:“你先看看。”
溶溶打開信封,從裡麵拿出了一封信,裡頭隻有短短幾行字:若我出事,去東宮尋薛溶溶求救。
信上沒有落款,隻用銀色絲線繡了一朵小小的梅花。
溶溶認得這梅花,梅凝香的衣裳、帕子上多會在角落上繡一朵梅花,乍看之下沒什麼稀奇,但中間的花蕊其實是一個“香”字。
這信紙又薄又軟,能在這紙上繡出這樣精巧的一朵梅花,必然是梅凝香的手筆。
“這信哪兒來的?”
“是一個叫秋月的繡娘送過來的,她說繡坊老板失蹤多日,官府懷疑已遇害,預備著結案,準備給宅子貼封條,她去幫著把收拾屋子的時候在宅子裡找到的。她不敢來東宮找你,隻記得靜寧侯府,便來找我,詢問你是不是在東宮。我瞧著她急得很,怕她來東宮人家不讓她見你,便把這東西要了來。”
溶溶看著這信,微微蹙眉。
梅凝香怎麼會知道她在東宮?溶溶記得自己從未向梅凝香透露過半點消息,若硬要說交集……那就是元夕那一晚,太子送自己回槐花巷……
沒錯,元夕過後就出了一連串的事,俞景明突然離開,梅凝香忽然翻臉,把自己從槐花巷趕走,隨後就是梅凝香的神秘失蹤。
俞景明和梅凝香,莫非跟太子有什麼瓜葛?又或者說,他們之間有過節?她記得,翡翠向自己表明身份的時候說過,到自己身邊,並不是為著監視自己,而是為了幫太子辦另一樁差事,呆在溶溶身邊好做遮掩。翡翠來的時候,溶溶還住在槐花巷,翡翠住進槐花巷,若說是為了監視梅凝香和俞景明也說得過去。如今薛家這宅子是翡翠經手安排的,位置就是跟槐花巷隔一條街的梧桐巷,說是巧合未免太巧了一些。
想著想著,溶溶的心口猛然跳了一下。
那個行刺太子和元寶的刺客,莫非是俞景明?
溶溶不知道俞景明的功夫有多好,但她直覺俞景明的功夫一定很厲害,甚至厲害到可以跟太子動手。
蓁蓁見溶溶麵色不妙,忙問:“溶溶,我是不是給你捅婁子了?”
溶溶搖頭。
蓁蓁見溶溶如此,心知確實是捅了婁子,頓時自責起來:“我就是想著梅老板從前與你投緣,所以把這信拿過來給你看看,溶溶,要不你把這信燒掉,就當我沒有拿出來過?”
“燒吧,先燒了。”溶溶提起茶壺,將那封信扔進爐子裡,看著信一寸一寸化為灰燼,方才舒了口氣,“若秋月再來找你,你便說信已經帶到就行了。”
“嗯,我知道了,溶溶,你沒事吧?”蓁蓁擔心地問。
“真的沒事,梅老板原是對我有恩的,她出了事,我也擔心,若有機會定然問問。隻不過這事乾係重大,這信還是毀掉比較好。”溶溶這話隻說了一半。
她的確擔心梅凝香,但若俞景明真的是行刺太子和元寶的刺客,她恨都很死他了,怎麼可能還去救他們?
“溶溶,我又給你添亂了。”蓁蓁垂眸。
溶溶這才從思緒中走出來,留意到蓁蓁的神色,拉著她手道:“哪裡的事,我整日在東宮裡,外頭的事都不知道,往後你要多來,多陪我說說話才好。”
“溶溶,當真無妨嗎?”
“無妨的,我剛走神就是想起了一些旁的事,跟這封信沒多大關係。”
蓁蓁這才終於鬆了口氣,“那我先回侯府了。”
“好,我送你。”溶溶不由分說地拉著蓁蓁的手站起身,一同往外走去,“往後你可得多來找我,一個月至少得來三四回。”
白天元寶不在東宮,溶溶除了寫話本子也無聊得緊,素昕說話喜歡捧著她說,專撿她愛聽的,聽久了她也不愛跟素昕說話了。
蓁蓁聽她如此說,知道她沒生自己的氣,終於放了心。
“正好世子這陣子不在家,我從前攢的假都能歇,一有空我就來找你。”靜寧侯府現在人心惶惶,謝元初不在,王宜蘭許久不管事,蓁蓁要出門比從前寬鬆了許多。
“那可說定了。”溶溶一路把蓁蓁送到了東宮的後門,又給守門的士兵派了紅包,囑托他們往後對蓁蓁多些關照。
送走了蓁蓁,溶溶發起了愁。
梅凝香的事,該怎麼同太子提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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