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之上, 文臣與武將們爭執不休。
但?這一次, 他們爭吵的原因不再是出兵還是不出兵, 而是出兵多少, 給海外蠻夷一個怎樣的教訓。
激烈爭吵中?, 文臣武將們並未發現從來?沒有任何默契隻有紛爭的他們竟在這件事情上達成了一種詭異的共識——出兵,必須出兵, 我們大夏不受這種委屈!
但?是出兵多少, 又有何人領兵, 這件事情讓文臣武將再次發揮自己?本?能的分歧,在出兵的事情上吵得不可開交, 誰也無法說?服誰。
大夏最善戰的將軍埋骨他鄉,這一次,相豫章與薑貞沒有跟以?前一樣高坐釣魚台,看文臣武將們吵得恨不得打起來?而自己?隻看熱鬨不發言,待他們吵完罵完之後再做決定,事關將軍的死與大夏的軍威受到挑戰,相豫章稍加思索,表明自己?的態度——
“此次由我領兵,蘭月雷鳴為?副將,千金公主為?先鋒,興兵五萬,直取敵軍。”
相豫章聲音淩然。
蘭月與雷鳴對視一眼,從彼此眼底看到震驚與愕然。
以?他們現在的國力,莫說?隻是出兵五萬了,十?萬二十?萬也是能出得起的。
可問題是,這次出兵的地方不是神州大地,而是距大夏有萬裡?之遙的海外之地,路途如此之遠,其軍費便要翻上好幾番,對外用兵五萬的軍費,是對內軍費的五倍十?倍。
如此巨大的軍費開支,文臣們會答應這件事嗎?
——與其讓文臣們將出兵一事一砍到底,還不如自己?先降低成本?,討價還價。
與雷鳴交換一個眼神後,蘭月斟酌開口,“陛下,兵者乃國家大事,當斟酌再三——”
“不錯,當慎之又慎。”
蘭月的話剛剛開口,便被文臣打斷。
蘭月心?頭一涼,頓覺五萬兵力要打水漂。
彆說?五萬了,以?文臣們對戰爭的反感,隻怕出兵一萬都很難。
但?下一刻,她聽到文臣聲音朗朗,擲地有聲——
“臣以?為?,我們現在的國力完全支撐得起我們對外出兵,既然支撐得起,便該興以?重兵,直搗黃龍,取蠻夷項上人頭,以?雪上將軍身死他鄉之國恥。”
文臣整袖出列,手持象笏,對著相豫章一鞠到地,“臣請願,陛下當興兵十?萬取蠻夷!”
“!!!”
十?萬?!
蘭月瞳孔地震。
——這怕不是賭國運,成則將海外之地全部納入囊中?,敗則經濟被拖垮,民生一蹶不振,讓好不容易過上太平日子的天?下九州再一次陷入戰亂之中?。
瞳孔地震的不止蘭月,還有雷鳴薑七悅嚴三娘等?一眾武將。
武將們隻是在治理天?下的事情上不如文臣們擅長,但?最基本?的道理他們懂,窮兵黷武沒什麼好下場,好大喜功的結果一定是國力急轉而下,天?下紛爭四起,若在這個時候執政者沒有行休養生息以?養民的國策,那麼等?待他們的,必然是走向?滅亡。
要知道,雄心?壯誌如漢武帝,在晚年期間?執行的國策都與自己?年輕時完全不同?。
年輕時是開疆擴土,野心?極度膨脹,而年老之後,便是減賦稅,恩養民,讓大漢王朝這個戰爭機器走上休養生息的道路。
有呂後十?五年的積累與文景之治的漢武帝尚且如此,更何況他們?
武將們大腦飛速運轉,計算大夏如今的國力與財力。
得益於每日上朝都要聽文臣們哭窮,他們對大夏如今的國力也有一個簡單的認知,以?大夏現在的國力,對外出兵兩萬已是極限,若是五萬,便是與逼百姓們去死沒什麼區彆。
“陛下三思,絕不可兵發十?萬。”
嚴三娘拱手道,“海外之地遠在萬裡?之外,若興兵十?萬,便是長距離作?戰,一個兵卒需要征調最起碼五個民夫,如此一來?,便是兵發四十?萬。”
“四十?萬兵馬每日消耗的糧草是一個天?文數字,其軍糧與戰馬更是不可估量。”
嚴三娘麵色冷峻,憂心?忡忡,“我們的國庫根本?支撐不了這樣的消耗,九州百姓更擔不起這樣的賦稅。”
戰爭機器一旦運行起來?,便很難以?個人的意誌而迅速終止。
在沒有分出絕對的勝負之前,戰爭雙方都會不斷加碼,直至自己?傾家蕩產。
她是武將,沒有人比武將更能明白戰爭的殘酷。
可也正?因為?如此,身為?武將的她的最大心?願是天?下再無戰事。
當然,天?下無戰事,並不意味著一味的妥協與忍讓,而是更加謹慎用兵,戰事不因個人意氣而產生,隻有在國家利益被嚴重損害時,才會六軍齊發,一戰定乾坤。
“陛下縱然再怎樣心?痛商將軍之死,也不該做出如此意氣之舉。”
嚴三娘苦口婆心?道,“陛下乃天?下主,要為?天?下萬民謀福祉,萬不可因一時的衝動而做出致萬民於水火之中?的事情來?。”
此話一出,武將們紛紛附和——
“是啊,陛下,您是天?下人的陛下,不是商將軍一個人的。”
“您心?疼商將軍,但?更要心?疼天?下人,不能為?了商將軍而影響天?下人。”
“陛下三思。區區海外蠻夷,如何需要十?萬兵馬?”
“陛下,臣願領三千精騎,深入蠻地,蕩平蠻夷,為?商將軍報仇雪恨,更壯我大夏軍威!”
武將們紛紛勸阻。
朝堂局勢完全逆轉。
以?前千方百計不讓用兵的文臣們群情激昂,請求相豫章以?雷霆手段施以?重兵,而原本?叫囂著四處征戰的武將們,卻在這一刻保持了極大的理智,苦口婆心?勸相豫章三思。
韓行一與石都對視一眼,從彼此眼底看出了然神色,於是各自站在各自的位置,一個笑而不語,一個緘默無言。
文臣們的反應雖然激烈,甚至可以?用反常來?形容。
但?萬變不離其宗,他們的舉動十?分符合他們的身份,更加暴露他們精於算計的本?性。
商溯死在海外之事,對於大夏是奇恥大辱,無論他們怎樣勸阻,陛下與皇太女都會出兵海外。
既如此,還不如反其道而行之,說?一個讓陛下與武將們都會冷靜下來?的兵力,讓陛下與武將們反過來?勸他們不要出兵。
不愧是政壇老狐狸,這種事情隻有他們做得出來?。
但?儘管如此,文官們的行為?依舊讓他們刮目相看。
——原來?文官不是談打仗而色變,更不是一味軟弱,為?了不打仗可以?做任何妥協,而是他們的精於算計之下亦有錚錚鐵骨,在必要時刻亦可破釜沉舟,背水一戰。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文人風骨,莫過於此。他們做到了自己?開蒙之時在聖賢畫像下所立誓言。
韓行一與石都看出文臣們的真正?用意,薑貞亦能看得出,眉梢微挑,不動聲色看著文臣們與武將們繼續爭鋒。
相蘊和麵上掛著恰到好處的微笑,將一切儘收眼底。
但?心?思簡單的薑七悅看不出來?,詭異但?又無比和諧的朝堂氣氛讓她撓了撓頭,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今日的文臣為?何突然發瘋。
——這是在做什麼?怎麼文臣武將們紛紛做了對方的事情?
文臣武將們越吵越激烈。
激烈到讓文臣們欲幾揮老拳,武將們摩拳擦掌。
針尖對麥芒,山雨欲來?風滿樓。
然而就?在這時,殿外突然傳來?斥衛的急報——
“報!大將軍大破蠻夷,敬呈蠻王頭顱!”
斥衛聲音朗朗,由遠及近,“海外小國俯首稱臣,大將軍不日便會凱旋!”
薑貞眼皮輕抬。
相豫章為?之一驚。
相蘊和心?臟忽地一跳,幾乎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但?有人比她站得更快,那人是薑七悅,她猛地站起來?,幾乎將麵前案幾掀翻。
“商溯沒死?!”
薑七悅驚呼出聲。
——太好了,她的阿和不用傷心?了!
“???”
什麼什麼?大將軍商溯沒死?
不僅沒死,還大獲全勝,把蠻王的頭顱都給送過來?了?!
喧鬨的紫宸殿陡然安靜。
吵得差點打起來?的文臣武將們瞬間?失語。
吵得最激烈的幾個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臉上寫著一行字——我是小醜!
商溯怎麼可能死?
那是他們的戰神,是自掌兵以?來?從來?沒有敗績的大將軍!
他若領兵作?戰,必是攻無不克,戰無不勝,勢如破竹將商字帥旗插在敵軍的城樓之上。
似這樣一位驚才絕豔的將軍,怎會輕易死在海外之地?還是異常憋屈的死法?
——那必然是敵軍故意傳來?的假消息,用來?擾亂他們的軍心?。
諷刺的是他們竟然真的信了這樣的假消息,為?出兵的事情差點不顧斯文與粗魯的武將們打起來??!
文臣們吹胡子瞪眼,陰陽怪氣的聲音再也止不住,“嗬,商大將軍好本?事,是我等?低估了商大將軍的本?領。”
“商大將軍隻帶那點兵馬,便能讓蠻夷小國改旗易幟,此等?領兵能力,又何必著急凱旋,不去其他地方再試兵鋒?”
“嘿嘿嘿,商將軍就?是很厲害,以?少勝多,所向?披靡。”
有些武將沒有聽出來?文臣們的譏諷之意,還以?為?文臣被商溯的軍事能力所折服,便深深讚同?他們的話,難得沒有與他們再次爭吵,“你們說?得對,我要是商將軍,我肯定繼續打,把那些邊陲小國全部打下來?,讓他們也成為?咱們的一部分。”
“……”
你該不會是個傻的吧?好話賴話聽不懂?
與這種聽不懂人話的人置氣,簡直是在侮辱自己?!
文臣們自我安慰。
不氣不氣,犯不著。
——嘲諷歸嘲諷,但?商溯沒死,他們還是很開心?的。
武將們一旦領兵作?戰,其軍糧與人馬的消耗都是極為?可怕的。
但?商溯是個例外,這廝天?生為?戰爭而生,以?少勝多,以?戰養戰,極大緩解了負責軍糧籌備與人馬運輸的他們的壓力,是每一個文臣都夢寐以?求的絕世戰將。
正?因為?如此,他們才願意捏著鼻子忍受商溯的刻薄與桀驁,甚至在沒有直接衝突的情況下,還願意屈尊降貴吹捧一番這位目下無塵的大將軍。
“太好了,阿和,商溯沒死!”
薑七悅欣喜若狂,不住向?相蘊和道喜。
相蘊和緊攥著的掌心?慢慢舒展開來?,在薑七悅的連聲道喜下一點一點笑了起來?,“恩,他沒死。”
“傳斥衛!”
相豫章急聲吩咐親衛。
“傳斥衛入殿——”
小黃門聲音尖細。
斥衛快步入殿。
“陛下,大捷!”
斥衛將戰報雙手捧過頭頂,對著禦案後的兩位帝王拜倒在地,“商將軍的計策大獲全勝,海外的諸多小國感懷王化,願意歸附,協同?商將軍殺了他們的王與貴族,在他們的地方立起大夏的旌旗。”
文臣武將們瞳孔微微放大。
——商溯比他們想象中?更加厲害,一個小國隻是開胃菜,諸多小國才是他小試牛刀。
“好,好一位商大將軍將軍!”
相豫章朗聲大笑。
嚴三娘從震驚中?回神,“不愧是大將軍,竟能以?一千兵馬打出這樣漂亮的戰績。”
“此等?用兵能力,隻怕我終其一生,都無法企及他的皮毛。”
“不要這樣比嘛,你已經很厲害了。”
左騫笑道,“你跟大將軍比軍功,不是自己?找不痛快嗎?”
開什麼玩笑,那可是商溯!所向?披靡戰無不勝的商溯!
與他同?處一個時代,是所有武將的悲哀。
他們一戰成名,威赫一方,然後在與他交戰的時候,成為?他精彩戰役中?仿佛蠢鈍如豬的對手。
差距如此之大,還比個什麼?
不如老老實實跟在他身後,成為?日光璀璨之下的星點陪襯。
然後千百年後,史書如此評價他們——
他們亦是名將,若生在其他時代,必能創下一段傳奇,可惜商溯世間?無二,他們隻能淪為?陪襯。
左騫清楚知道自己?的軍事能力連嚴三娘都及不上,所以?更加不會與商溯去比較,見嚴三娘感慨不已,他還能笑著安撫。
左騫笑眯眯道,“換個角度想,有這麼厲害的大將軍,是我們的榮幸。”
“有他在,我們便能用最小的代價換取最大的勝利,慘勝與大敗永遠不會降臨在我們身上,讓那些追隨我們刀頭舔血的將士們,大多能平安還家,安享太平。”
他從來?都是一個資質平平的人。
沒什麼野心?,也沒有什麼大能力,他最大的心?願,是怎麼把將士們帶回去,便怎麼把將士們帶回來?,不會在走在路上的時候,突然有白發蒼蒼老人或著抱著孩子牽著孩子的女人問他,他回來?了,他們的兒?子與夫君為?何沒有回來??
他回答不了這樣的問題,更不敢回答。
那一雙雙絕望而悲傷的淚眼,是他在午夜裡?都會被驚醒的噩夢。
可若是有了商溯,這樣的情況便會少很多,他不再日夜被愧疚折磨,而是終於能睡一個好覺。
他從未奢求過自己?在史書上留下極為?濃重的一筆。
他隻無比慶幸,自己?與商溯生在同?一個時代,更加慶幸的,是他與商溯身處同?一個陣營,能享受商溯從無敗績的餘澤。
“商……不對,大將軍什麼時候回來??”
話剛出口,薑七悅便改了稱呼,連聲問斥衛。
斥衛道,“從邊陲小國到大夏有萬裡?之遙,最起碼要三個月的路程。”
“比我想象中?還要遠?”
薑七悅看了一眼相蘊和,有些心?疼她的阿和還要再等?三個月。
“算了,等?三個月就?等?三個月吧。”
薑七悅歎了口氣,“隻要大將軍能回來?,多長時間?都值得等?。”
那是阿和心?尖尖上的人,怎能死在萬裡?之外的蠻夷之地?連屍首都無法運回大夏的京都?
幸好幸好,他是商溯,他沒有死,他還活著。
他知道阿和在等?他凱旋,所以?萬丈懸崖之上走鋼絲也要立下不世戰功,用來?作?為?他送給阿和的新婚禮物。
斥衛忍不住笑了起來?,“公主殿下,您聽我說?完。”
“捷報發出之際,戰場已經結束,大將軍正?在收拾戰利品,準備隨時啟程。”
“也就?是說?,他很快便能回來?了?”
薑七悅大喜。
斥衛點點頭,“不錯,快則十?日,慢則月餘時間?,大將軍必能凱旋。”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薑七悅欣喜若狂。
“阿和,你聽到了嗎?大將軍很快必能回來?了!”
若不是彼時在上朝,薑七悅現在便想奔到相蘊和麵前,將這天?大的喜訊說?給她聽。
相蘊和忍俊不禁,“我聽到了。”
她的三郎很快便回來?了。
帶著武將們無可企及的戰功,帶著海外之地的臣民,回到這個他心?心?念念的京都——回到她身邊。
相蘊和無比期待那一日的到來?。
懸了多日的心?終於放下,相蘊和微抬眼,視線越過文臣與武將,再越過殿外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的禁衛,悠遠而繾綣的眸光仿佛穿過千山萬水,看到她的將軍英姿勃發,緩緩而來?。
她的將軍戰功彪炳,而她的政績也足夠出色。
在她的協同?治理下,京都百姓安居樂業,絲綢之路的商貿欣欣向?榮,與大夏接壤的國家感懷王化,紛紛稱臣入朝。
幼年的貧苦經曆讓她從不做虧本?買賣。
麵對周圍小國的俯首稱臣,她並未與曆史上的王朝一樣對他們大肆賞賜,而是直接派駐官員,將那些地方與九州大地一樣去治理。
她要的是徹徹底底的臣服。
而不是今日看大夏強盛,便夾著尾巴做人,認大夏為?宗主國,待某日大夏衰敗了,他們便迫不及待反咬一口,從孱弱的大夏身上狠狠咬下一塊肉,加速大夏的滅亡。
她不養那種白眼狼。
她既然養,便養徹徹底底願意接受同?化的土地與臣民。
繁忙的政務仍在繼續,每一日都有數不清的事情要處理。
但?她喜歡這種忙碌,因為?她在做有意義的事情,她在努力讓神州大地變好,讓那些願意融入大夏的百姓們過上豐衣足食的日子。
沒有什麼比這更有意義。
她一邊忙碌著,一邊等?待商溯。
那位為?軍事而生的將軍,彼時也該抵達他夢到無數次的京都。
“報——”
“大將軍的戰船已經抵達,不日便能回到京都!”
“報!”
“大將軍距京都隻剩十?日路程!”
“五日!”
“三日!”
大概是怕她擔心?,商溯每日都派斥衛傳送消息,他的回程路線與情況,被斥衛們事無巨細報給她,仿佛生怕再跟上一次一樣,海外傳來?的假消息讓她險些失態。
每次有斥衛彙報消息的時候,她都會放下手裡?的奏折,一邊聽斥衛的話,一邊看向?四角天?空之外的遠方。
快了,真的很快了。
她馬上就?能與商溯重逢,然後舉行他們的婚禮。
——在得到商溯大捷消息的那一日,她與商溯的婚禮便開始籌辦,隻待商溯凱旋,他們便能舉行典禮,成為?彼此的唯一。
每次想到這件事,笑意便會從相蘊和的眼底漫出來?,縱是想藏也藏不住。
“阿和又想三郎了?”
蘭月忍不住打趣兒?。
嚴三娘跟著說?笑,“殿下必是想大將軍了。”
“隻有在想大將軍的時候,殿下才會這般笑。”
“對哦。”
薑七悅雙手托腮,看著手裡?拿著奏折的相蘊和,“這個時候的阿和會笑得很甜,跟吃了好吃的點心?一樣。”
相蘊和撲哧一笑,被三人逗樂了,“你們少來?打趣兒?我。”
“我笑便笑了,能與平時有什麼兩樣?”
“分明是你們胡說?八道,故意拿我取樂。”
相蘊和佯怒道。
嚴三娘笑道,“殿下,您千萬彆這麼說?。”
“您是九州天?下的皇太女,大夏的儲君,誰敢取笑您?”
“對,我們說?的都是實話。”
老實人薑七悅點頭道。
蘭月樂不可支,“旁人會騙你,你蘭姨會騙你嗎?”
“就?是就?是,蘭姨才不會騙阿和。”
薑七悅重重點頭,“蘭姨說?的都是真的,阿和跟平時真的不一樣。”
怕相蘊和不相信自己?的話,說?話間?,她又仔細觀察相蘊和的神態。
那張精致的小臉洋溢著清澈的笑意,漂亮的杏仁眼裡?處處透著期許,而點了口脂的唇,彼時止不住上翹,微微翹著的弧度壓都壓不住。
這樣的模樣與她平時的沉靜內斂完全不同?,像是一朵完全盛開的花,等?待著蜜蜂來?采她的花蜜。
這樣的阿和真好看。
書中?的傾城傾國與天?香國色,大概就?是阿和現在的模樣?
“恩……現在的阿和比吃甜點心?還要甜。”
薑七悅彎眼一笑,忍不住又補上一句,“阿和整個人像是泡在蜜罐裡?,渾身上下都散發著甜甜的氣息。”
相蘊和忍俊不禁,“七悅,你跟著蘭姨三娘學壞了,現在連你都開始取笑我。”
“這哪是取笑?”
薑七悅道,“是說?大實話,心?裡?的話。”
一邊說?,一邊起身往相蘊和的方向?走。
她與相蘊和是至交好友,情同?姐妹,君臣之間?的尊卑有彆在她們之間?幾乎不存在,隻有在上朝或著朝中?大臣在場的時候,她才是相蘊和的臣子,平時時間?,她是相蘊和最好的姐妹。
——商溯沒有死,她比相蘊和更開心?便是最直接的證明。
她希望她的阿和開開心?心?,幸福安樂。
所謂的備受世人矚目的皇太女,所謂的未來?的千古一帝,在她這樣的期許隻會讓阿和壓力極大,變得越來?越忙碌,越來?越不像自己?。
怎麼辦呢?
優秀的儲君與千古一帝很重要,可是阿和的開心?與幸福,也是同?樣重要的。
薑七悅走到相蘊和身邊,貼著她坐下,雙手攬著她肩膀,把頭枕在她肩頭,以?一種極其依戀的姿勢靠著她。
這樣的動作?薑七悅做了無數次,以?至於薑七悅剛站起來?的時候,相蘊和便放下了手裡?的奏折,等?薑七悅靠著她坐下的時候,她已調整好自己?的姿勢,讓薑七悅靠得更舒服一些。
薑七悅的確很舒服,雙手環抱著她,臉還在她身上蹭了蹭,像是剛剛出生的纏人小奶貓,對於自己?身邊的人有著盲目且沒有任何理智的信任。
“阿和,我真的很開心?,你能這麼開心?。”
薑七悅脆生生的聲音在這一刻變得無比溫柔溫和,“你開心?,我也就?開心?了,比我打了勝仗還開心?的那一種。”
“雖然我不喜歡商溯的性格,可是你喜歡,那就?夠了。”
薑七悅努力說?服自己?,“你這麼優秀,他又這麼能打,你們兩個的確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其實這句話是假的,是她有史以?來?第一次對阿和說?了謊話。
在她心?裡?,她的阿和是最最優秀的人,任何人都配不上,商溯也不例外。
可是怎麼辦呢?
她的阿和喜歡商溯,那她便隻能捏著鼻子接受,接受那個脾氣極爛但?在阿和麵前脾氣卻變得極好的人與阿和共度一生。
不對,還有她。
她與阿和會永遠在一起,不會因為?商溯的存在而受絲毫影響。
而且她無比篤定,如果她與商溯一同?遇到意外,她的阿和絕對會先救她。
“真是難得,你竟然會說?我的好話。”
男人清冷的聲音突然響起,帶著他一貫揶揄,無比清晰響在大殿裡?。
“?”
這不是那個討厭的商溯的聲音嗎?
他不是後日才回來?嗎?
怎麼突然有了他的聲音?
薑七悅有些詫異,條件反射般往聲音傳來?的地方看去。
彼時已是隆冬季節,大雪紛紛揚揚,給世界披上一層銀裝。
而著急趕路的人,因不曾躲避風雪,肩頭已落上薄薄雪衣,仿佛是琉璃世界裡?的神祇。
薑七悅撇了撇嘴。
——行吧,的確好看,也難怪阿和會喜歡他。
“我當然會說?你的好話。”
薑七悅道,“你哪次立戰功,我哪次沒有稱讚你?”
這是大實話。
薑七悅向?來?恩怨分明,在不涉及相蘊和的情況下,商溯對她來?講是需要頂禮膜拜的絕世戰將,可當牽扯到相蘊和,商溯便是怎麼看怎麼不順眼的該死男人,那張過於漂亮的臉都無法讓她說?出誇讚的話。
可阿和喜歡,她便隻能捏著鼻子接受。
薑七悅戀戀不舍鬆開相蘊和,“阿和,商溯回來?了。”
“我知道。”
她聽到阿和的聲音有著不易察覺的激動。
唔,激動就?激動吧,商溯的所作?所為?的確值得阿和激動。
——八百裡?加急的斥衛是換馬不換人,不分晝夜奔赴京都送戰報,商溯竟能趕在最後一班斥衛抵達京都之前來?到阿和麵前,可見他的確把阿和放在了心?裡?,竟能比斥衛還要快,還要風餐露宿與星夜兼程。
薑七悅鬆開自己?,相蘊和慢慢站了起來?。
殿外廊下,男人錦衣華服,負手而立。
冷冽的寒風掀起男人氅一角,他略顯散亂的發也跟著散在風中?,儘顯一路疾馳的風塵仆仆。
可是這種風塵仆仆不僅沒有損耗他眉眼間?的精致,反而給清雋無儔的容顏平添一種淩亂美,讓人望之驚豔,一眼萬年。
蘭月與嚴三娘極有眼色地退了下去。
薑七悅看看相蘊和,再看看緩緩走入殿中?的商溯,最終在蘭月與嚴三娘的催促下一同?離開。
偌大宮殿,眨眼間?隻剩相蘊和與商溯兩個人。
“相蘊和,我回來?了。”
看著那張自己?日思夜想的臉,商溯聲音很輕。
相蘊和笑了起來?,“我知道。”
輕輕抬起手,做出一個擁抱的姿勢。
殿裡?的男人眉頭微動,駐足的靴子在這一刻再次抬了起來?。
雲氣紋的靴子踩在繡著喜上眉梢圖的錦毯,他的人已來?到相蘊和麵前,緊緊將人擁在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