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三日,饑餓疲勞不提,他還中了蛇毒。
他已經忘記自己是怎麼熬下來的,他卻永遠記得膽戰心驚與瀕臨死亡的恐懼之感。
當時他隻有一句疑問:父親為何要這樣對他?母親為何不阻攔?
極度絕望之下,戚連珩有過以身飼狼的念頭,他也真的熬不住蛇毒,雙眼逐漸模糊,耳聾喉啞,的確是要死了。
死了也好,死了才得以解脫。
就在戚連珩奄奄一息之時,天降神女,背著他跋山涉水,回到目的地。
恍惚之間,他並未看清神女的樣貌,但仙女中途汲水的時候,胳膊上露出來的月牙胎記,是他這一生中見過的最美月亮。
等他解毒蘇醒,再看到的,便是程月柔,她隨母親到平城外祖母家探親,同外家族親出來行獵,在山林裡迷路之後,正巧救了他。
戚連珩一輩子都忘不了程月柔救他的時候,那種抓住希望的意外與欣喜,以及她給他的安定與依賴感,仿佛溫暖的繭,將他支離破碎的魂魄重新凝裹在一處。
他已經先欠了程月柔的,且一生一世都欠著她的。
不能娶她為妻,已是負了她。
他不能再叫程月柔委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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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節夜。
戚家向往年一樣,邀請族中或者姻親旁支裡的小郎君與小娘子來國公府過節。
雖不是所有的人都會應邀,但程月柔是一定會來的。
金銀台看台上,女眷們圍著老夫人序齒坐開,而程月鸞卻陪在老夫人身旁,男人們則在另一邊席位上坐著。
待吉時到了,威國公府花園金銀台上準備放煙花。
一聲鑼響,下人點燃了煙火。
先是一溜短的紅白兩色焰火,在薄夜之中往天上衝,如火樹銀花,朝四下散開,留下星光點點。
夜色裡,什麼光景都無法與煙花媲美,看台上掌聲此起彼伏,伺候的丫鬟婆子們也都有說有笑。
老夫人拔高了嗓音笑說:“精彩的還在後頭。”
緊接著,更大的煙花盒子被點燃,幾聲巨響過後,九顆胭脂紅的火球帶著發光的小尾巴,前前後後直奔霄漢,在眼睛能看到的最遠處,“砰”一聲迫不及待地炸開,五彩的流蘇應聲垂落,如銀河自九天而下,綻出一朵朵繽紛奪目的瑤池仙葩,精妙清絕。
夜空上絕美的景象結束,看台上靜默片刻。
程月鸞從老夫人身邊離開,當眾走到老夫人麵前,行了一個大禮,一下子所有人都將目光聚集在她身上。
賈媽媽站在戚連珩身邊,暗道一聲“不好”,程月鸞這是要阻止戚連珩納程月柔妾一事!
顯然程月柔也是這麼想的,她不相信程月鸞會答應讓她過門,緊張之下,含淚的雙眼看向了戚連珩,卻見戚連珩端著酒杯,目光同樣鎖住程月鸞,紋絲不動,夜色之中他的神色叫人看不分明,但俊逸的五官輪廓,卻叫人挪不開眼。
看台主位上,老夫人頭戴鶴鹿同春的抹額,頭發黑白相間,因飲兩杯薄酒,滋潤了生褶的臉,氣色與心情都不錯的樣子。
她低頭望著程月鸞,問道:“月鸞,有何事要稟?”
“她能有什麼事要稟?必然是阻止世子爺納妾啊!”
“就是就是,刻意挑了今日,隻要老夫人在這風口浪尖兒上開了口,世子爺隻能死心了。”
竊竊私語之聲不絕於耳,眾目睽睽之下,程月鸞直起身子,聲音清甜朗潤:“老夫人,孫媳入門三年無孕,請老夫人做主,讓世子爺納程月柔為妾,替戚家開枝散葉,繁衍子嗣。”
一言似驚雷平地起,比方才的煙火更加迸裂流濺。
滿座嘩然。
老夫人也愣半晌才顧得上問:“月鸞,你、你當真同意?”
程月鸞重重點一下頭,毫不猶豫回答:“同意。”
一陣唏噓,程月鸞這樣子鬨,可就沒有回旋餘地了,程月柔與戚連珩青梅竹馬,感情深厚,等程月柔過了門,哪怕是妾侍,戚連珩也一定十分寵她愛她,再等誕下庶子,若日後再承襲了爵位,戚家哪裡還有程月鸞的一席之地。
以後程月鸞的日子可不好過了!
戚連珩深擰眉頭,幽深的目光落在程月鸞身上,極力想將她看穿,卻看不穿。
不知道為什麼,本該是高興的時刻,他似乎沒有想象之中的高興。
大概這件事他已經等了太久,當真正發生的時候,期待感已經弱了。
老夫人沉思一息,方道:“既然你同意……”
語未畢,卻見程月鸞抬著頭,似有話要說。
老夫人便止住了口中言語,等她說話。
程月鸞道:“老夫人,孫媳還有一事請求。”
左右旁觀者皆打起眉眼官司,程月鸞後悔了!定然是要想個什麼不可施行的法子限製戚連珩納妾,以期徹底摁死這件事。
賈媽媽心揪得更緊,她就知道程月鸞不會當真答應這件事!
戚連珩眉心微微一動,凝望著程月鸞,等她的下一句話。
下一刻,便聽程月鸞說:“孫媳自問為府裡殫精竭慮,鞠躬儘瘁,付出的辛勞不比幾位爺少,請老夫人給我漲月例銀子,一百兩一個月。”
漲月例銀子?!
這是什麼要求!
難道一百兩比程月柔入門為妾還要重要麼?這可事關到以後她的世子夫人之位!
戚家所有人都訝然地瞪大了眼睛,程月鸞怎生病後糊塗至此,連輕重都不分了。
賈媽媽也懵了,她全然不知道程月鸞到底想乾什麼。
程月柔亦不敢相信,程月鸞竟真的同意她入府,她的計策果真起作用了!
戚連珩握酒杯的手,漸漸收緊,冷冰冰一句:“漲,給她漲。她要多少,給她漲多少。”
說罷,他便起身離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