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夫說:“大太太,進正西坊了。”
程月鸞便沒再說話。
車夫一路跟著顧紹甄的馬車,到了正西坊,停在一家看著像普通民居的大院子前。
戚玉蘭順著簾子看出去,紅著眼睛問道:“大太太,這裡是顧先生住的地方嗎?”
程月鸞望著門口貼的美人圖,說:“想去看看嗎?”
戚玉蘭搖了搖頭,她不敢。
程月鸞吩咐車夫說:“去問問,那是什麼地方。”
車夫下去敲門問,很快他就回來,戰戰兢兢地回話:“回大太太……那是個醃臢地兒。”
戚玉蘭一臉茫然,“什麼叫醃臢地兒?”
車夫再不敢說了。
可程月鸞心裡是清楚的。
程月鸞給戚玉蘭帶上帷帽,領著她下車,再叫車夫去敲對方的門,說要找人。
這次開門的是個衣著華麗的婦人,戚玉蘭心想,這肯定是顧紹甄的母親。
程月鸞卻曉得,就是老鴇子而已。
程月鸞二話不說,丟了大錠銀子過去,說:“讓我們進去看看,隻看一眼就走。”
老鴇子接銀子開心,但程月鸞要攪和她生意,她卻是不樂意的,便攔在門口說:“夫人,我們這裡這可是民宅,外人不得隨意進來!夫人便是要找誰,那也得等。”
程月鸞冷冷一笑:“我說了隻去看一眼,你再廢話一句試試看。”
老鴇子將程月鸞上下一打量,再看戚玉蘭的衣裳,便知道兩人不是好招惹的……若人家真要找茬,不會給銀子她,便猶猶豫豫地側身讓開一條道。
誰還跟銀子過不去。
“顧紹甄在哪裡?”
“西廂房。”
程月鸞領著戚玉蘭去西廂房外,裡麵男女調笑的聲音傳出來,戚玉蘭若不是躲在帷帽之下,定要找個地洞鑽進去。
程月鸞:“聽清楚了嗎?是他的聲音嗎?”
戚玉蘭聲訥如蚊:“聽……聽……聽清楚了。”
最後還是戚玉蘭拽著程月鸞出去的,上了馬車她還不肯摘帷帽,腦袋埋得低低的,不解地問:“那不是民居嗎……怎麼會……會是煙花之地。”
程月鸞畢竟是成了親的婦人,又掌著家,與各處都打交道,這些臟東西,她也有所耳聞,便說:“何處不藏汙納垢。一個戲子,你又當他有多正氣浩然?便是有風骨傲然的戲子,也屈指可數,不是你隨隨便便看他一兩出戲,就能分辨出來的。”
戚玉蘭無言以對。
她心裡十分難過,眼淚一滴滴地砸在手背上。
不知道為什麼,她腦子裡亂七八糟想了許多許多東西。
她是威國公府嫡出的千金,可她並不是想要什麼就有什麼。
有的時候,她甚至很羨慕那些尋常人家的姑娘,至少人家父母相濡以沫、相親相愛,成親也不必考慮門第之差,可以嫁給自己喜歡的郎君。
戚玉蘭小聲地哭了起來。
她今天一直在掉眼淚,可之前都是因為難堪和憤怒失望才哭,隻有現在是因為無力而傷感。
她也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好像並不全是因為顧紹甄。
程月鸞也未曾安慰一句,戚玉蘭便哭得更加放心,一直痛哭到戚家角門前,她才止住哭聲。
待進戚家角門,坐小車入二門,戚玉蘭要與程月鸞分彆,才覺得,好像要說點什麼。
程月鸞比戚玉蘭先開口,她說:“人人常說成親應該門當戶對,既世人都信奉這一點,自然有其道理。哪怕你不信這一點,在喜歡一個人之前,你至少應該知道,對方是個什麼樣的人。”
戚玉蘭隔著帷帽望著程月鸞,嫂子這是在安慰她?
卻聽程月鸞又說:“盲目傾心,對一個女子而言,是最危險的事情,有的人,會為此後悔一輩子。”
戚玉蘭心口莫名揪緊,嫂子這是在說她自己嗎?
程月鸞未曾明示,隻是淡然轉身離去。
戚玉蘭忍不住在後麵問:“嫂子,你後悔嫁給我大哥嗎?”
程月鸞腳步微頓,繼而筆直前行,不曾回頭。
戚玉蘭渾身發出一種恐慌的感覺,她怎麼覺得,大嫂好像是後悔了。
戚玉蘭沒等到程月鸞的回答,卻等來了戚連珩。
戚連珩一路跟去正西坊,他親眼看到程月鸞跟在顧紹甄的馬車後麵。
他知道,程月鸞不是會做出格事情的女人,也是很能夠把握住事態的有手段的人。
所以他一直未曾出麵,一直等到回了戚家,他看到了戚玉蘭,便知道,一切緣由,全因戚玉蘭。
堂妹癡迷戲子,行為太出格,但她畢竟是三房的人,三房的事,還是交給三房管比較好。
戚連珩走到戚玉蘭跟前,說:“你自己去找你父母親,或者我去找你父母親。”
戚玉蘭一句頂嘴都沒有,發生了這麼大的事,瞞是瞞不住的,何況也不能瞞。
她隻將程月柔給的玉佩,交給戚連珩,說:“大哥,我的事,我自己會說。這是程月柔讓我轉交給你的東西,她說,見玉如見人,此生非你不嫁,請你遵守當初的諾言。”
戚連珩接過玉佩,緊緊攥在掌心裡。
這是他當年被救下之後,親手交出去的貼身玉佩。
他自幼以為自己與程月柔指腹為婚,但從前並不知道未婚妻的意義,也是從生死之交後才徹底接納程月柔,將她當做自己人看待。
這玉佩,代表著他當初對她許下的承諾。
戚玉蘭知道,戚連珩的事,她插不上手,但她還是忍不住說:“大哥,如今的程月柔並不是你我小的時候認識的她,也不知道她本來就如此,還是因為出了大變故,才讓她大變樣。總之,她和以前不一樣了。”
戚連珩沒說話,程月柔的異常,他看在眼裡。
可那一枚玉佩,也正硌痛他的掌心。
戚玉蘭自覺言詞貧瘠,便將程月鸞的話轉述給了戚連珩:“大哥,在喜歡一個人之前,你至少應該知道,對方是個什麼樣的人。盲目傾心,對一個女子而言,是最危險的事情,有的人,會為此後悔一輩子。”
戚連珩隻聽懂了前半句。
喜歡一個人,的確應該先了解她是怎麼樣的一個人。
可後麵那句“對於一個女子而言”,是對於誰而言?
誰又會後悔一輩子?
戚玉蘭說:“大哥,我已經開始後悔了。但是大嫂保護了我,我不必為此後悔一輩子。希望你不要後悔。”
戚連珩知道,程月鸞是個很好的主母,她顧及到各處,將他妹妹也照顧的很好,像半個母親。
他往後也會好好補償她。
戚玉蘭想了想,最後羞愧地說:“大哥,大嫂其實一直對我很好。她給我找頂好的女紅師傅,我因為想偷懶,常常記恨她。她給我找嚴苛的教養嬤嬤,我吃不了苦的時候,第一個討厭的就是她。所以我從未在你麵前說過她一個好字,
大嫂也不是喜歡與人多話的人,凡事喜歡任由她人評說,許多事你肯定也不知道。現在我想說,大嫂對我,對我們,都特彆特彆好,她是真拿真心在喂養我們。我該跟她說一聲謝謝。”
戚連珩點點頭,“我知道了。”
他握著掌心玉,去了朝雲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