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硯漆黑明亮的瞳眸,隔著流瀉青煙,不含一絲情緒與她對視。
太夫人坐在主位上,見得裴硯站著不動,忙朝他招手。
“硯哥兒,那處風口,莫要涼了身子。”
裴硯這才收回視線,大步走上前朝太夫人行禮:“孫兒給祖母請安。”
“你這孩子,讓祖母好好看看,幾日不見,怎麼瞧著又清瘦了。”太夫人對於長孫的喜愛,眾所周知勝過府中所有的孫輩。
自從裴硯進來後,裴大夫人周氏臉上神色就不如之前好看,她垂著眼眸,並不去看這個庶長子。
哪怕裴硯同她請安,她也隻是神色淡漠點了下頭。
裴硯陪太夫人說了一會子話後,起身越過眾人,走到林驚枝身旁的位置坐下。
兩人並未說話,偏生坐在一處,瞧著竟意外登對。
吳氏坐在一旁暗暗打量兩人,她想起前頭林驚枝讓她丟了臉麵的事。
當即冷冷酸了聲:“硯哥兒,當初你母親沒替你定下五姓女為妻,嬸娘還替你暗暗可惜。”
“哎呦,如今瞧著,緣分這東西難說,你和林家四女成親,竟也難得,夫妻恩愛。”
河東裴氏作為燕北第一世族,從李氏宗族敗落後,成了現今新的五姓之首。
百年間,數次朝代更迭,也從未動搖過裴家在河東這片土地上的超然地位。
裴硯作為家中最受寵愛的長孫,未來不言而喻,他娶妻自然以娶五姓女為首選。
吳氏故意提出“五姓”這個話題,自然是為了內涵林驚枝出生不高,不配為裴硯妻子。
卻不知,她這話卻像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的甩在了同樣非五姓出身的裴大夫人周氏臉上。
畢竟五姓嫡出子女世代聯姻,家主不可外娶,而庶出的女兒用來外嫁以鞏固家族地位,這是五姓內部心照不宣流傳百年的做法。
燕北建國之初,五姓極盛時,就連帝王娶妻都以娶五姓女為尊。
當初先帝娶鐘家庶女,也就是如今的鐘太後時,就是奉以後位,親自把她迎進慈元殿。
而周氏,她作為裴家曆代家主中,唯一五姓之外的正妻。
就曾因不是五姓出身,在宗族內不知受了多少橫眉冷眼,苦熬了多年才有如今地位。
所以在裴硯娶妻這件事上,她才會明知忤逆太夫人鐘氏,也要給裴硯定下豫章侯府庶女林驚枝為妻,就因不願裴硯風頭過盛,搶了她嫡子的尊榮和日後的家主之位。
周氏不得不防,誰知裴硯那個不詳身份的生母,會不會就是五姓之女,每每隻要想起太夫人對裴硯獨有的喜愛,她都如鯁在喉,夜不能寐。
周氏想到這裡,狠狠剜了吳氏一眼,這個沒點眼力見的東西。
吳氏後知後覺,才知方才那話觸了周氏逆鱗,這會隻能悻悻閉嘴。
恰巧這時候,管事媽媽從外頭進來:“太夫人,姑太太回來了,人已到了內院。”
太夫人明顯一愣,一疊聲問:“哪個姑太太?”
“什麼時候的事,怎麼現在才報。”
管事婆子跪在地上,囁嚅道:“是汴京皇都回來的,嫁到建寧侯府秦家的二姑太太”。
二姑太太雖是庶女,但也是得太夫人寵愛的,因為她的生母劉姨娘,曾拿命救了太夫人的命。
二姑太太從懂事起就養在太夫人膝下,和嫡出女兒待遇如出一轍。
不一會兒功夫,外頭傳來腳步聲,伴著一陣嬌滴滴的咳嗽。
丫鬟打起簾子。
“母親,女兒不孝,沒能在母親膝前儘孝。”
隨著一聲帶著哭腔的喊聲,一位風韻猶存的少婦,牽著一個才剛及笄的姑娘,滿身素色從外頭進來。
少婦直接撲跪在太夫人身前,膝行上前:“母親,女兒命苦,又要讓母親為女兒操心了。”
太夫人微微皺眉:“你這是怎麼了?”
“之前不是來信說,要等年後開春天氣暖和了,再帶著雲姐兒從汴京皇都回來看我嗎?”
太夫人不開口還好,她一開口,母女倆竟是抱在一起嗚嗚的哭出聲來。
“母親有所不知,數月前我家郎君在花柳巷種和人爭風吃醋,竟發生口角大打出手,不甚被推到池子裡,活生生凍死了。”
“夫君喪事辦完後,秦家上下見我寡母孤女,這些年我肚子又不爭氣沒能生個兒子作為倚仗。”
“我那婆母就做主開了宗祠,改立了二房嫡子為世子,女兒無奈,怕死在秦家裡頭,隻得先帶著雲姐兒一起回來了。”
太夫人聞言驚了一瞬:“可憐天見得,秦家吃了熊心豹子膽了,這般欺辱你。”
“你既然在汴京,怎麼不去找你大哥裴寂,讓他給你做主。”
“這般雪天回來,雲姐兒身子骨出生時就弱,又怎麼受得住這天寒地凍地奔波。”
裴月蘭哭到幾乎欲暈厥:“母親,這怪女兒不爭氣,沒能生下嫡子,女兒又有何臉麵找大哥為女兒做主,大哥一向為官清廉正直,女兒不能為了這點事去勞煩大哥。”
太夫人抿唇不語,許久又問了句:“那個把你夫君推下池子的賊人可是找到了?”
裴月蘭用帕子掩去眼角微閃的神色,痛心疾首哭著道:“那時候報了官的,奈何人早跑了。”
“如今都過了數月了,找出來無異於大海撈針。”
“算了,你既然回來了,便在家中安心住下。”太夫人歎口氣道。
她側身朝長媳周氏吩咐:“大郎媳婦,你先安排了院落給姑太太和雲姐兒住下,再去封信給在汴京的大郎,讓他抽空去建寧侯府秦家走一趟,我們裴家嫁出去的姑娘可不是那般好欺負的!”
“就算沒有子嗣,那也該從二房過繼過去,長幼有序哪有二房這般做派!”
“是,母親。”
“兒媳這就派人去辦。”
周氏走後,裴月蘭母女倆也漸漸止了哭聲。
太夫人憐惜秦雲雪,把她叫到身旁坐著說話,又喚丫鬟端了熱茶給她暖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