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長冬季,在第一縷嫩芽抽出枝條時,便是積雪走向消融,萬物複蘇的孟春時節。
林驚枝和裴硯所住的宅子,位於財神廟東街後巷內,瞧著不顯山不露水,實際上足足有五進三跨院之大。
宅院門前的牌匾上,隻龍飛鳳舞寫了“驚仙”二字。
黃昏,天邊殘陽穿透厚重雲層,細細碎碎落在人間。
林驚枝臨水榭而坐,玉手托著香腮,白皙透粉的掌心裡握著一把魚食,神色百般無聊,時不時往水榭旁的金魚池裡扔上幾粒。
引得池中肥碩錦鯉,爭相奪食。
“少夫人。”
“孔媽媽做了你最喜歡的玲瓏酥,可要用些?”
晴山端著精致瓷盤小步上前。
林驚枝聞言,隨手丟了魚食,接過綠雲遞上的溫熱巾帕淨手,再從晴山手中端著瓷盤裡,挑了顆捏成牡丹花模樣的酥點。
“郎君是幾時出的門?”林驚枝咬了口玲瓏酥,瞥了眼水榭外的天色,語調淡淡問。
綠雲麵色微僵,晴山端著瓷盤的指尖也泛起一絲蒼白。
林驚枝慢悠悠回眸,笑著看向晴山問:“怎麼不說?”
“難不成,我是那種因為郎君多日不歸家,便自憐自怨,要鬨性子的女子。”
晴山微彎著腰,忙朝林驚枝答道:“少夫人贖罪,是奴婢多慮了。”
“郎君是前日寅時出門。”
“至今未歸。”
三天前麼?
林驚枝略想了想,也沒放在心上。
畢竟前世時,裴硯數月不見消息,行蹤成謎也是常有的事。
她到汴京已有半月,除了前幾日,因不適應汴京氣候、水土再次小小病了一場外,等她病好後,裴硯就開始早出晚歸,多半時候不見蹤影。
若是可以,林驚枝心底盤算著正好趁著這次機會,和裴硯分院而居。
畢竟現下他們單住在外頭,宅中又沒有長輩盯著,在她看來,貌合神離不如早些分開。
剛好現下春日,可以用宅子久未住人,四下驅蟲晾曬的借口,把兩人的物品再分類歸整一番。
想到這裡,林驚枝打定主意,隻等尋一個日頭極好的天氣開始整理。
反正裴硯日後肯定時常不在府中,她還不如先斬後奏。
正值傍晚,水榭寒涼。
孔媽媽懷中抱著林驚枝的狐裘披風,步伐極快走上前,柔聲道:“少夫人,水榭寒涼,快些回屋吧。”
林驚枝微微一笑,接過孔媽媽遞上前的披風,綠雲在旁伺候她穿上。
“媽媽我這就回去,在宅院裡悶得無聊,就想著水榭旁坐坐。”
孔媽媽上前扶起她,歡喜道:“等再養幾日,身子痊愈了,老奴帶少夫人去汴京四下轉轉。”
“少夫人無論是想吃什麼,玩什麼,老奴都能給您拿個主意。”
想到宅院外的世界,林驚枝眼中露出向往之色:“那就勞煩孔媽媽了。”
主仆一行人,穿過水榭旁的小花園,正準備回屋的時候。
不想在廊廡處,和迎麵著急走來的雲暮,差點撞到一處。
“少夫人。”
雲暮見到林驚枝連行禮都顧不得,語調極快道:“請少夫人,先回屋避一避。”
“外頭無論發生什麼事,少夫人都不必理會。”
“隻管等郎君回來。”
日暮昏黃,廊廡下掛著燈籠。
夜風掠過,光暈搖曳,四下景物都變得模糊起來。
幢幢光影下,林驚枝幽幽眸色,落在那一群向她走來的內侍身上。
這樣打扮的人,是前世地牢中,端來禦賜鴆酒的人嗎?
林驚枝不知道,因為那時候她已經瞎了。
“傳太後懿旨。”
“宣豫章侯府林六姑娘林驚枝,進宮覲見太後娘娘。”
打頭宣旨的是位中年男子,麵白無須,眉眼極俊。
雖是太監打扮,但渾身上下不見半點令人反感的陰柔,笑起時,更是給人一種如沐春風的錯覺。
他視線越過眾人,沒有一絲停頓落在林驚枝身上。
微微欠身行禮道:“林六姑娘,請吧。”
“太後娘娘聽聞裴家郎君的妻,貌美如花,來了興致就想要見上一見。”
燈影合著暮色,透過草木花枝斜灑而下,落在林驚枝如玉般嬌美的側顏上,陰影交錯,誰也瞧不清她低垂眼簾下藏著的冷意。
雲暮暗暗壓低了聲音道:“少夫人,您先回去。”
孔媽媽也本能上前,一向沉穩臉上,少了幾分血色擋在林驚枝身前。
“不知公公怎麼稱呼。”林驚枝唇角微抿,抬眸時,眼中再不見任何情緒,視線輕輕落在為首的內侍身上。
“咱家姓賀,賀鬆年。”
“林六姑娘若不嫌棄,就叫咱家一聲賀公公。”
“那請公公在前帶路。”林驚枝捏緊手心繡帕,她看似從容,實際上有多緊張,隻有她自己知道。
林驚枝上車後,賀鬆年親自駕車。
不起眼的深褐色馬車,漸漸融進黃昏暮色,也借著暮色遮掩,轉眼消失不見。
馬車搖晃,林驚枝有些暈車,等馬車停下,已經是一個時辰之後。
夕陽不見,隻剩明月高懸,繁星點點。
朱紅的宮牆,巍峨高聳。
林驚枝屏氣凝神跟在賀鬆年身後,太後居住的宮殿極遠,她走得久了,便微微有些喘息。
這小半月來,好不容易養得好一些的身子骨,恐怕今夜涼風一吹,回去後又得病上一回。
林驚枝心底輕輕歎了口氣,咬牙跟上賀鬆年的步伐。
慈元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