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貞三十二年,孟夏四月初。
驚仙宅主院,林驚枝端坐於東梢間小書房窗前,洞開的支摘窗外紫藤花開如雲。
暖風夾著花香,撫過她耳旁鬆鬆用玉簪綰著的如雲烏發。
幾縷細碎青絲,順著白如羊脂玉般誘人雪頸延伸向下,玲瓏曲線驚心動魄,春色難掩。
“少夫人。”
孔媽媽穿過垂花門,站在東梢間書房外朝林驚枝行禮。
林驚枝放下手中宣筆,抬眸看向孔媽媽。
她今日穿了身紺青色對襟窄袖長褙,外罩深藍色褂子,滿臉笑容喜氣盈盈的。
林驚枝含笑問:“媽媽近日可是得了喜事?”
孔媽媽一愣,眼中便沁出幾分思念來:“少夫人瞧出來了?”
“是老奴娘家的侄媳婦,前些天給家中添了個大胖小子,前日侄子派人來宅中遞了口信。”
家中添丁的確是喜事,孔媽媽一生未嫁,這位娘家侄子在她心中定是與親子無異。
林驚枝想了想,拿了書案上宣筆,寫了一張單子遞給孔媽媽。
“既是娘家添丁,媽媽就拿了這單子去庫房拿了東西,給家中送去,算是我的一點心意。”
孔媽媽看著手中單子,先是一愣,然後連連擺手:“少夫人的心意老奴知曉。”
“但這單子上的東西,是萬萬不能收的,老奴能留在少夫人身旁伺候,已是極大的恩情。”
林驚枝見孔媽媽不收,她也沒強求:“我平時在家中,尋常也無事。”
“那就媽媽尋一日天氣好的時候,告假一兩日回家中看一看新出生的孩子。”
人年紀一大,就難免惦記下邊孫輩。
孔媽媽已多年未歸家,聽林驚枝開口提出這事,她當即感動濕了眼眶。
“老奴謝過少夫人。”
林驚枝點了點頭,視線慢慢落在窗外紫如雲絮的紫藤花樹上。
初來汴京時,她並不覺得院子裡的紫藤花樹有多出彩。
那時候天氣冷,烏壓壓的一片長藤,無葉又不生花,打一眼瞧去怪是醜陋。
沒想到,等初夏時節百花開儘,紫藤倒是顯出了它彆具一格的嫵媚多姿來,燦爛不止,整個驚仙苑都籠這片淡紫色海花中。
孔媽媽見林驚枝看著紫藤花樹,有些出神的模。
她當即笑著解釋:“少夫人恐怕不知。”
“驚仙苑中這顆紫藤,已活了百餘年了。”
“當初李家在汴京落根時,太祖爺選址,就因其夫人喜愛紫藤,費儘人力物力建了這處宅院。”
“李家?”林驚枝一愣,微微眯了眼睛。
“媽媽口中的李家,可是五姓之一的李氏?”
孔媽媽話才出口,就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
她有些躊躇看著林驚枝,麵龐發僵微微點了下頭:“是。”
林驚枝唇角微翹,像是沒有注意到孔媽媽的失態般,語調緩緩道。
“李家也是五姓之一,雖這些年在燕北淪為五姓之末,但也不至於會把這處宅子賣出吧?”
“依著媽媽話中的意思,這處宅院,也算得上是李家當年的祖宅。”
“那我夫君和李家,是什麼關係?”
偌大書房裡,空氣仿若凝滯,靜得落針可聞。
孔媽媽站在書房門前,膝下一軟跪了下去。
林驚枝眸色微凝,玉白指尖撐在書案桌麵上微微泛白,烏眸透著冷色一瞬不瞬落在孔媽媽身上。
“說。”
孔媽媽後背被冷汗打濕,麵龐刷的一下血色全無。
她看著林驚枝小心翼翼開口:“郎君的生母,是……是李氏的姑娘。”
林驚枝端坐在書案後方的黃花梨木交椅上,眸底掠過幾縷難以捉摸的情緒。
她並沒有再開口問什麼,去為難孔媽媽,指尖揉了揉有些發脹的眉心道。
“我知曉媽媽來伺候我前,定是伺候於汴京貴人身前的得力婆子,我雖不知媽媽犯了何錯,被攆出汴京,最後由裴硯安排,留在我身旁伺候。”
“但我也希望媽媽知曉,那日我既接了你的身契,便是信任於你。”
“郎君的身份我可以不再過問,我也不追究媽媽之前是在何人身旁伺候的。”
“但我希望媽媽,莫要辜負我的信任。”
林驚枝不欲多說,有些疲憊朝孔媽媽擺了擺手:“下去吧,我需要靜靜。”
“是。”
直到晌午,林驚枝午膳都沒吃幾口。
她一覺醒來,時辰已到未時。
日頭偏西,涼風習習。
晴山見林驚枝醒來,趕忙上前端了溫熱蜜水喂她喝下,又擰了軟帕給她淨麵。
“少夫人可還記得,前些日在街市從牙婆手上救下的小丫鬟?”晴山有些猶豫問道。
“嗯。”林驚枝微微點了一下頭。
晴山繼續道:“方才少夫人午睡時,小丫鬟尋了綠雲想給少夫人請安。”
“被綠雲攔在外邊。”
“這會子,她就在屋外的廊廡前跪著,說是一定要見少夫人一麵。”
林驚枝眸色淡淡,朝晴山道:“那就把人帶進來,我見一見。”
“是。”
不一會兒功夫,晴山帶人進來。
小丫鬟穿的應該是驚仙宅中掃灑丫鬟的衣裳,她身量小又瘦,瞧著有些寬大,就顯得更為單薄瘦弱。
“少夫人。”小丫鬟恭敬跪在地上,朝林驚枝磕了三個響頭。
“你叫什麼?”林驚枝問。
“回少夫人,奴婢叫青梅。”
“青梅麼?這個名字倒是好記。”林驚枝笑了笑,“你是想留在莊子上謀個差事,還是拿了銀錢和身契自行離去。”
青梅小心抬眸看了林驚枝一眼,又極快低下頭去:“少夫人,奴婢鬥膽。”
“奴婢想留在少夫人身旁伺候,哪怕是做個掃灑的粗使丫鬟也行。”
林驚枝聞言皺了皺眉頭:“我當初救你,不過是於心不忍見你被牙婆打死。”
“你我間隻算一場善緣,我留你作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