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府寢殿,裴硯閉眼躺在榻上,他身上已經換了乾淨的裡衣,身上大小不一的傷口,也由宮中的禦醫上藥包紮。
林驚枝站在側間小書房桌前,擰眉看著寂白,她深淺難辨的瞳眸深處壓著讓人猜不透的情緒。
“奴婢看燕北太子殿下身上的傷,的確足足在水牢內關押了一個多月,折騰出來的。”
“而且除了外傷外,他應該是受過極為嚴重的內傷,這幾年來一直在內耗身體,根本就沒有好好靜養恢複。”
說到這裡,寂白聲音頓了頓,歎口氣繼續道:“公主殿下若是怕燕北的太子死在半路,最好還是等傷養得差不多了,再把人送回。”
“畢竟路程顛簸,秋汛漲水烏依江也不太容易渡。”
“而且奴婢發現燕北太子身上應該是中過極重的毒,或是長期服用某種藥物壓製,已經導致身體虧損傷了根基。”
林驚枝聞言,她閉著眼,撐在桌麵上的掌心顫得厲害。
她想到那個關於前世的夢裡,他自刎在她的靈牌前的模樣,心口發緊,胸悶得快喘不上氣來。
本以為借著避暑的名義帶著初一逃去行宮,極為寵她的舅舅白玉京能暗中處理好一切,可她沒想到白玉京乾脆一不做二不休把人真的當做了刺客給關進水牢裡,舊傷又添了新傷,直接把人給弄得半死不活。
更何況以裴硯的手段,他要是反抗,白玉京根本就動不了他,隻是他為何要這般?
逼她心疼?
現在裴硯落在她手裡,就像個燙手山芋,就算想立刻馬上把人送走,但是又怕他死在半路。
林驚枝覺得身心疲憊,更難於去揣摩他的心思。
他總是這樣,霸道不容她反抗,就算她逃離燕北,他一樣能尋到她。
但她已不願當那個被他藏在手心裡,看似被寵著,實則一直依附於他的嬌花。
這幾年中,她跟著白玉京帶著初一,看遍了月氏的山川河流,同樣明白作為女子並不一定要依存於後宅。
透著陣陣苦澀藥味的空氣裡,裴硯閉眼躺著。
他覺得鼻尖上都是她身上甜甜軟軟的味道,身上蓋的是她蓋過的衾被,他的身體就像是被包在雲絮裡,乾渴枯竭的心得到了雨水的滋養。
“你是爹爹嗎?”奶呼呼的聲音在耳旁響起。
裴硯垂在床榻旁的有著薄繭的掌心,就這樣毫無預兆被一隻軟軟的小手輕輕握住。
奶娃娃葡萄一樣漂亮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眼瞳裡含著濃濃的好奇。
是他的孩子。
裴硯漆眸驟縮,眼底情緒劇烈波動。
他張了張嘴,卻發現聲音啞得厲害,努力克製著聲音:“你怎麼知道,我是爹爹?”
初一小短腿一蹬,勉強半個身體趴在榻上。
他煞有其事地點了點頭:“你應該是我爹爹。”
“我悄悄告訴你,我夢中聞過爹爹身上的味道,是像太陽一樣的冷鬆香,和你的一模一樣。”
“而且阿娘說了,日後我有了爹爹,我就不能跟阿娘一起睡,但是阿娘後院養了很多郎君,郎君們都想當我的爹爹,但是沒人能睡阿娘的床。”
初一童言無忌,像一把刀刺進裴硯心口,痛得他說不上話來。
原來他那些如墜深淵般無法安眠的夜裡,他悄悄來看他,在他熟睡時悄悄把他抱進懷裡,他的孩子初一都知曉的。
“你叫初一,是不是?”裴硯笑了笑。
初一點頭:“因為府中的姐姐們說,阿娘生我時是除夕的清晨,可我不願出生,就一直拖到了新年的初一。”
“阿娘就給我取了小名,初一。”
裴硯伸手,托著初一的屁股把他小心翼翼放在床榻上,他指腹輕輕碰了碰初一胖乎乎的臉頰。
他並沒有多想,隻是好奇孩子是會姓白,還是和她姓林或者沈。
“初一的大名叫什麼?”
初一小心往外間看了一眼,他糾結咬了咬手指,軟軟的身體橫趴在裴硯的心口上,小聲說:“阿娘不讓初一說的,這是個秘密。”
“但你是初一的爹爹,可是睡阿娘的床,所以悄悄告訴你好不好。”
裴硯微笑看著初一:“好。”
初一軟軟的小手抓著裴硯的衣袖,笑起來時有甜甜的酒窩。
他生得像裴硯,眼尾一顆血紅淚痣,卻和林驚枝一模一樣。
“我姓蕭,名玄玉。”
“蕭玄玉。”
“但阿娘隻叫我初一。”
初一說完,緊張攥著裴硯的掌心。
他是趁著林驚枝和寂白聊天的間隙,悄悄溜進寢殿的,初一可不想被阿娘發現。
姓蕭,名玄玉。
玄玉,正是硯的一種代稱。
裴硯瞳孔震顫,心底像是有什麼東西要破蛹而出。
他掌心蓋在眼皮上,胸腔震動,鼻子不受控製地酸了,孩子姓蕭,是他從不敢想的事。
四年了,她這是原諒他了嗎?
不然他們的孩子,為何要叫玄玉。
裴硯咬牙從床榻上坐起來,他伸手輕輕把在他懷裡打滾的初一,抱起放在衾被裡,柔聲道:“爹爹去找阿娘。”
“初一等爹爹回來好不好?”
“好。”初一乖巧點頭。
可能因為是父子,生來就有的血脈羈絆,初一對裴硯尤為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