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漪珍接過素兒遞給她的信,她也不拆,而是轉頭就拿給了崔鄞州:“汴京送來的信件。”
那封了火漆的信件崔鄞州接過後也不看,捏在指尖隨意把玩,他見裴漪珍表情平靜,也不緊張他看完信件會作何反應。
崔鄞州當即覺得無趣,忽然就抬手把信件湊近燭台,沒有半分猶豫就少了一乾二淨。
“我當年離開崔氏時,就同祖母言明我日後不再是汴京崔氏長孫。”
“祖母若想選其他幾方祖孫繼承家業,大可隨意挑選。”
“那日之後,我與汴京崔氏再無關係。”
他聲音平靜,漆眸望向她,繾綣情深。
裴漪珍有些緊張捏著掌心裡握著的繡帕,抬步緩緩朝他走了一步:“是因為我嗎?”
崔鄞州搖頭,透著冷意的指尖輕輕撫平她微蹙起的眉心,動作輕柔:“漪珍。”
“與你無關,你不必覺得有任何虧欠,這是我自己的決定。”
“你我心裡最清楚不過,五姓覆滅隻是時間問題。”
“我離開崔氏,族中少了我這個繼承人就算另選他人,祖母就算有心扶持,也必定穩固不了人心,崔氏人心一散,倒是不必宮中動手也成不了氣候。”
“隻有這樣,這才把族中無辜之人避免出去。”
崔鄞州說的正是他前世做過的事情,隻是這一世,他的手段更為的狠絕果斷,他寧可傷了崔太夫人的心,也勢必保留帝王對於崔氏的最後一絲憐憫。
崔鄞州在做的事,不也是她如今也同樣在努力做的麼,隻不過她並不是為了保全裴氏最後血脈,而是要成為一把利刃,裴氏嫡係在她這一脈到此為止就好。
“崔鄞州。”
“你會後悔嗎?”裴漪珍盯著他,眼中似有迷茫閃過。
崔鄞州緩緩笑了,指腹從裴漪珍纖長眼睫上撫過:“後悔什麼?”
“我們前世身不由己,獻給家族,消亡在利益中。”
“這一世,說話的隻為自己活著。”
“我唯一後悔的是,沒能早些求你原諒。”
裴漪珍心臟猶如擂鼓,被他指尖觸摸過的眉心燙得厲害,她像是懼怕一般,不受控製往後退了一步,避開崔鄞州的視線,泛著水光的眼眸不再平靜如水。
“崔鄞州。”
“讓我想想好不好。”
“我還是有些怕的。”
她怕自己會早亡,更怕他亦如前世那樣守著她,被她一方小小的墳困在方寸之地,樓倚山給她診時也曾提醒過她,她的身體並不適合懷有身孕。
“珍兒。”
“你在怕什麼?”崔鄞州啞著聲音問。
裴漪珍不知該如何同他說,她過於冷靜,見過山川湖海後她更珍惜每一處的風景,隻想要好好的活著。
看似溫柔細膩的性子,實則她心底總帶著冷漠。
崔鄞州長長歎了聲,將她摟進懷中:“我不逼你。”
“眼下這般,我也滿足。”
“若是哪日你願意,就大聲告訴我。”
“我們重新開始。”
“好。”裴漪珍小聲答道。
時間過得快,轉眼到了臘月。
這一年,裴漪珍要前往汴京皇城參加宮宴。
此時的裴硯還隻是天子最為寵愛的六皇子,李夫人也還活著,裴漪珍去汴京是依著宮中太後娘娘的聖旨。
出發前一夜。
裴漪珍才從耳房沐浴出來,崔鄞州手中已經拿了乾淨巾帕等在外頭。
他明顯也是剛沐浴不久,潮濕的烏發鬆鬆散散垂在肩上,穿了身月白色圓領寬袍,袍子是裴漪珍找繡娘縫製的,上頭用絲線縫了淺淺的祥雲暗紋很是精致。
“明日要走?”
“何時回來。”崔鄞州問她。
裴漪珍淡淡道:“開春後。”
“數月不見枝枝和漪憐,新年二皇子也會帶漪憐一同回汴京,總歸熱鬨些。”
“珍兒,那我呢?”崔鄞州手上動作依舊輕柔,指尖握著巾帕給她擦拭發梢上的水珠。
裴漪珍心口發緊,看向崔鄞州,她淺淺咬了下被水汽熏得嫣紅的薄唇:“與我一同?”
“好。”崔鄞州心滿意足笑了,是那種輕鬆愉悅的歡喜。
在這一刻,他高高懸著的心,輕輕落下。
隻要她願意就行,他一步一步朝她走近,就算那條路再長也總歸是有到儘頭的一天。
馬車車廂裡鋪了厚厚的墊子,裴漪珍膝上蓋著羊絨毯子手裡握著一卷書冊,時不時翻上一頁,但她依舊顯得有些許心不在焉。
“姑娘。”
“這是崔世子從林子裡摘來的野果子。說是霜凍過後格外香甜。”
“姑娘,世子說等會兒休整時,她給你去鬆林獵一隻野雞來。”
“姑娘,世子說河麵結冰了,姑娘可要去瞧瞧?”
“……”
這一路上,崔鄞州總能有事分了她的心神,素兒作為傳話的丫鬟,倒是樂此不疲。
“姑娘……”素兒還想說什麼。
裴漪珍丟了手中書卷,佯裝惱怒望向素兒:“崔鄞州他還說什麼?”
下一瞬,馬車車簾被一隻修長有力的大掌從外頭挑開馬車的簾子:“珍兒。”
“我累了。”
他累了,自然是想在她馬車裡休息。
裴漪珍朝素兒輕輕揮手:“你去我母親那兒伺候。”
“是。”素兒歡歡喜喜離開。
崔鄞州雙臂用力,竟是身姿靈巧從車窗翻進車廂內。
裴漪珍往毯子了縮了縮:“你彆離我太近,你身上太涼了。”
崔鄞州尋了車廂一處角落坐下,等身上暖和了他才伸手不容拒絕把人給拉進懷中:“現在身上已經暖和了。”
“你莫要嫌我。”
“冬日寒涼,夜裡我不給你暖著,我怕你受不住的。”
崔鄞州這話是壓低聲音,嘶啞又透著些許撩撥朝裴漪珍說的,他聲音十分好聽,帶著一點點粗重的鼻息。
裴漪珍霎時紅了雙頰,伸手推他,實際上根本就沒用力氣。
“不準再嫌我。”
“出門在外,馬車裡火盆子可不能燒一整夜。”
“火盆子哪裡有我好用。”
好這話……也太孟浪了些。
裴漪珍被他撩得雙頰通紅,欲言又止的模樣實在可人。
她想到他也是燕北鼎鼎有名的清雋少年郎君,眼下出門在外,合著她該刻意同他保持些距離才對,她可不想他被人誤會。
從河東裴氏出發到汴京皇城,一行人不緊不慢在路上走了將近一個半月時間。
到達汴京城時正是傍晚,裴漪珍在崔鄞州懷中睡得香甜,下車時是由崔鄞州用大氅裹緊她,在眾目睽睽之下親自抱下馬車。
周氏有些不讚同看向崔鄞州,用極小的聲音道:“你與我家漪珍這般,實屬不合規矩。”
“裴氏自從血洗後,外頭那些說我家長女不好的話,我早就也看開了。”
“可是你不一樣,你雖失蹤多年但依舊是崔氏長孫,這樣隻會輕賤了你的身份。”
崔鄞州抱著裴漪珍往裡走的步伐略略一頓,緩緩側身看向周氏:“大夫人。”
“那些東西晚輩從未在乎。”
“晚輩心中隻有漪珍。”
周氏無奈:“當年你前往河東郡求娶她時,她曾哭著同我說,這輩子隻想留在我身旁,並不想嫁人為妻。”
“我雖是她的母親,這些年並不知你同她發生過什麼,但漪珍這孩子從小性子冷,我從未見她像你求親那天哭得那般傷心。”
“我如今老了,族中的事也數年未插手。”
“你得記著,你若不能得她應允而是強求,我定不會饒你。”
崔鄞州看著周氏,他唇邊那點溫柔淡笑沒了,神情略有些嚴肅朝周氏道:“大夫人放心。”
“晚輩知曉,絕不會迫她做任何她不願做的事情。”
“若晚輩有違此諾,此生不得善終。”
其實周氏跟崔鄞州說話的時候裴漪珍已經醒了,她縮在大氅下被他有力雙臂抱著,他們二人的對話清清楚楚傳入她耳中。
心底那點在乎瞬間化成了酸澀,從她腦中翻騰出來,不自覺伸手摟住他的脖頸,聲音低低問:“崔鄞州。”
“我真的值得你這樣?”
崔鄞州掌心輕輕摩挲著她瘦削的背脊,儘力用溫柔的聲音道:“值得。”
“且是永遠值得。”
“你彆怕,好不好。”
裴漪珍看不見他臉上的聲音,隻聽到他聲音低沉,每一個都透著對她濃濃的憐愛。
就這樣吧,這樣也好。
她和他在前世已經重新告彆,這一世開始,互不相欠,然後重新開始。
裴漪珍心底有一個聲音低低道,她任由崔鄞州繞過影壁往內宅走去。
時間不語歲月長,卻能見證人的真心。
轉眼新年,汴京熱鬨非凡。
這日,裴漪珍天不亮就起了,她洗漱沐浴後,坐上宮中由於太後娘娘派來接她的馬車,在冉冉升起的晨曦裡前往汴京皇宮。
馬車裡,崔鄞州端坐著冷白指尖翻過書頁時不時抬眸往外看一下,等馬車停下崔鄞州起身扶她下了馬車。
裴漪珍進宮前望著崔鄞州問:“你真的不去。”
崔鄞州搖頭:“不了。”
“早些回。”
“我在家中等你。”
裴漪珍笑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