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曹操曹操到,李昊話音落,那廂廳門上的暖簾一掀一合,低頭進門而問話者正是太上梁王。
“沒……”李清賞起身,話未出口,被李昊跳起來快一步截斷:“姑父明日可有空閒?”
柴睢淨了手過來與他姑侄二人同坐,又問李昊一遍:“你要給我說甚?”
李昊忽略對麵姑姑給的強烈眼神警告,道:“姑姑明日要陪我去找段星馳道歉,可姑姑生病還沒好,不知姑父可否陪我去?”
“還是個知錯就改的好小子呢,”柴睢每日閒得長毛,欣然答應:“陪你去唄,去他家?”
婢子們奉飯菜魚貫而入,李昊一眼鎖定盤葷菜,咽口水搖頭:“不去他家,在學庠外,姑姑不放心怕我耍炸,您去幫我做個見證就好。”
柴睢樂了,示意婢子把葷菜放李昊麵前,故意逗他:“打了人再道歉,你不嫌丟麵子啊。”
小時候柴睢和彆人打架,同隨之阿照三個人把對方按在地上揍,完了被母親押著登門去給人家道歉,回去後相父就這樣笑吟吟故意激她:“打了人再道歉,你不嫌丟麵子啊?”
世人都說人活一世不過是活個麵子,相父偏教給她人活一世麵子算個球,拋開麵子,人難不獲,事難不成。【1】
相父是絕好的相父,柴睢不僅學會相父的謀略心胸,也繼承下相父“無所謂”的人生態度,無所謂,甚麼都無所謂。
可惜世上知相父者少,柴睢也沒有相父那般近乎稱神的軍功在身,故而更多人把阿睢那無所謂的豁達,當成了好脾氣的綏靖軟弱。
李昊滿不在乎答道:“麵子算甚,不管吃飽不管穿暖,能屈能伸才是男子漢大丈夫。”
姑姑帶著他來汴京,一路上吃儘苦難,生死掙紮,麵子真是算個屁。
“言之有理。”柴睢笑得眉眼彎起,覺得這打架惹事不寫居學的問題小孩,其實還挺有趣。
視線流轉間不期然與李清賞四目相對,太上笑意未斂,順口道:“吃飯唄,看著我做甚。”
“沒,沒看你。”李清賞微窘,飛速低下頭去擺筷挪碗地裝忙,暗地裡臉紅到脖子。
見此情景,李昊縮起脖子偷笑,待姑父先動了筷,他夾起麵前肉菜給李清賞送小碗裡一塊:“姑姑您吃肉。”
柴睢端起碗喝口粥,心說這鬼心眼賊拉多的問題小孩還挺孝順,轉眼小破孩又夾一筷子肉菜放她麵前小菜碟裡,笑盈盈巴結道:“姑父您也吃肉。”
“昊兒。”李清賞低低切切輕聲喚,試圖提醒李昊注意稱呼,李昊衝她做鬼臉,她隻好給太上致歉:“冒犯您了。”
孰料太上把李昊給夾的肉塊吃嘴裡,頑笑道:“你這麼小氣啊,他給我夾塊肉你都要呷醋,呐——”
太上用沒使過的白瓷飯勺挖一勺菜伸過來,促狹不已:“冒犯了。”
“嘻嘻。”李昊在旁偷笑出聲。
李清賞再窘,佯嗔著剜侄子一眼同時趕緊拿碗過去接下太上給遞的菜,嘴裡道:“謝謝。”
她在太上麵前原本並不拘謹,方才謝夫子在時,昊兒乾乾脆脆兩聲“姑父”當麵喚太上,李清賞後知後覺尷尬起來,直到現在也無法麵對太上梁王。
胡亂攀關係,還是這種關係,挺讓人尷尬。
卻不知怎麼回事,她越是覺得尷尬,太上梁王和李昊越是有莫名其妙的笑點,二人甚至不時相視忍笑,待李清賞硬著頭皮一餐飯罷,竟發現昊兒和太上似乎親近不少,出偏廳時還說悄悄話。
夜裡睡前,仍處在尷尬中的李清賞坐梳妝台前慢慢卸釵環,主動道:“我和昊兒給您添麻煩了。”
“柴睢,”屈腿坐在床榻上的太上挖藥膏擦在西南時被凍裂的後腳跟,頭也不抬,“我喚柴睢,恣睢的睢,字訥之。”
太上忽然自報家門,李清賞愣愣的沒反應過來,愣愣應話道:“我喚李清賞,閨中喚甜甜。”
她笑起來模樣甜,人見人愛,故幼時母親為她取“甜甜”二字。
柴睢搓著腳跟笑,笑聲意外軟糯,說了句:“我知。”
“您知?!”李清賞訝然,旋即找到原因:“定是昊兒告訴您。”
柴睢收著藥膏看過來:“你笑起來確實挺甜,隨之也說你好看。”
忽被太上如此誇獎,李清賞有些腦子發懵,轉過身來好奇問:“您和謝夫子是很好的朋友罷,她名諱隨之,您喚訥之。”
“前院阿照表字愚隱,號顯之,和隨之我們仨自幼相識,是發小,也是至交,”柴睢伸胳膊把藥膏盒放床頭凳子上,腳心合對而坐,姿態隨意,“隨之是定國公謝家女,阿照母親是前任內禦衛大統領,我剛到母親身邊時就和隨之阿照成了夥伴,他們信得過,以後李昊學庠有事你儘管去找隨之。”
微頓,補充:“隨之似乎挺喜歡你。”
柴睢分明說了句再尋常不過的話,任誰聽來皆不會多想,李清賞偏極其敏銳從中捕捉出那“喜歡”二字中的其他意味,耳朵燒熱起來,捏著發釵低下頭嘟噥,聲音嗡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