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第十二章(2 / 2)

眉上煙火 常文鐘 7272 字 11個月前

李清賞挪開貼在枕頭上的耳朵,嘀哩嘟嚕說起那次昊兒不得不偷他人錢財的事:“有次我們淋了雨,饑冷交迫,我發燒熱,昊兒乞得來剩飯吃,卻是無錢看大夫……”

她不知自己在麥秸堆裡昏沉睡多久,再醒來時是被昊兒架在幾根木棍綁成的架子上往醫館拖。

定是她病得厲害,再苦再難沒哭過的昊兒拖著她走,邊嗚嗚抽泣,嘴裡邊顛三倒四說:“昊兒隻剩下姑姑,姑姑千萬不能有事,昊兒帶姑姑去看病,看了大夫病立馬就好!”

七歲稚子艱難拖著架子走,瘦弱肩膀上的麻繩勒磨破稚嫩的皮肉,他哭得愈發無助,無助中開始祈求神明:“老天爺,求你把姑姑的病過給李昊罷,李昊不怕疼也不怕死,姑姑快些好起來……”

老大夫說看病及時,沒“燒”掉她小命,二十個錢兩幅藥把她這條命抓回來,她還尋思哪兒來的錢,昊兒說是大善人施舍,過後始知是他偷了彆人錢給她看病。

她一路上都在努力教侄兒做好人行正事,可這件事上,她沒有對侄兒說任何話,律法不允許偷盜行為,但沒錢看病她會死。

律法不允許而道德上過得去,這個矛盾困擾她至今,她的選擇很明確,因為怕死,故此選擇違反律法規定,默許了昊兒那次偷錢行為,至於又為何會矛盾,她想大抵是自己矯情,五倉實知禮節,吃飽穿暖不受嚴寒後便開始胡思亂想。

“我小時候也乾過類似昊兒的事,不過因由非你那般涉及性命嚴重,”柴睢側身湊過來低語,是誰也不知道的秘密:“我偷過相父的牙牌和錢,牙牌用來偷跑出宮,錢拿去零花了。”

太上也會乾這種事?李清賞不由自主跟著壓低聲音,湊近來好奇:“你小時候很缺錢?”

柴睢來了興致,尋個舒服姿勢躺著,邊回憶道:“聽說外麵一般門庭裡子弟有月例可領用,但我以前零花錢得自己去慈濟院掙,每月在汴京慈濟院做義工五日,相父給發薪銀一兩,好小氣是不是?”【1】

“相父是林敦公?”故武相林祝禺諡號“敦”。

“然也,不過稱呼‘林敦郡王’就好,汴京不用“公”字稱呼相父。”柴睢答道。

那年母親親自操辦相父身後事,把禮部呈上來的每篇訃文祭告認真過目,不僅逐字逐句修改十幾遍,還修改掉了文中對相父的所有帶“公”字尊稱,後來京人每提武相林祝禺,則以“林敦郡王”代稱,而非習慣性用諡號加“公”字表尊敬。

順口提罷這個,柴睢開始說自己年少秘密。

大望十年後,相父身體每況愈下,不時出現精神不濟情況,春日裡監督小東宮念書寫文時,相父還會定時躺在春光下的雲搖椅裡睡覺,小東宮居大內,正是被繁重學業和繁雜政務折磨得頭大時,瞅準機會掏了相父隨手扔在桌上的荷包。

相父年輕時曾受過很重很重的傷,腰部甚至墜不住玉腰帶重量,是朝廷唯一一位穿官服係絛帶的,故相父出入禁中的符牌和牙牌不墜腰間,而是被塞在錢袋子裡裝袖兜,尋常時錢袋就被相父扔在桌子上。

小東宮趁所有人不注意,順走了相父牙牌以及一把碎銀,轉頭喊上隨之和阿照,就這麼從相父眼皮子底下偷溜出去玩耍。

屢試不爽。

“後來母親告訴我,相父打開始便知我順了錢袋子,”笑意不知不覺爬上柴睢眉眼,相父在的那些年,是太上不用直麵風雨的,人生裡最最輕鬆愉快的光景,“相父之所以回回不吭聲,不過是因為那些錢原本就是給我花的,相父覺得錢怎麼花都是花,隻要能教我開心就好。”

“林敦郡王這樣好。”李清賞感覺這位英年早逝的武相似乎挺有趣。

“對呀,”柴睢道:“你想想,國之武相還光明正大允許東宮儲副偷錢花,你那樁偷錢甚至是為救命,有何可糾結。”

偷錢續命不代表此人不守忠義大道,高呼忠孝之徒不乏轉頭貳主者,連這世上事亦從來不是非黑即白,受良心折磨的是克己守法的尋常百姓,做儘惡事者反而吃喝享樂富貴無極,大可不必如此。

李清賞似有感觸,默了默,道:“聽君一席話,勝我瞎琢磨。”

“有效果就好,不枉我自曝秘辛,”柴睢把腿屈起又伸展,兩手從被口伸出來:“今日睡前夜話到此結束,安置!”

說完她拍了下手,床頭燈盞應聲而滅。

李清賞本閉著眼,感覺眼前突然陷入黑暗,睜開眼一看,慢半拍“哇!”出聲:“怎麼滅的燈?”

漆黑夜色中,她聽見太上梁王在裡側軟糯糯嘚瑟了句:“梁園的燈,孤要它滅它就得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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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被兄長托付上汴京前,小宦官門庭出身的李清賞平靜生活在出生地慶城。

兄長李舍是慶城軍副指揮使、父親生前在慶城公門當提刑差,她衣食無憂過到十五歲,有媒婆受人之托前來說親,她不想嫁人,兄長也覺著她年紀小,遂說服父親多留她兩年。

至雙九之齡歲,她在兄長支持下成功考入慶城公建女子學庠教書,日子過得充實而自由。

轉過年她十九歲,時維三月,當公差同時也在公建男子學堂教書的父親,看中了教帶多年的學生李泓瑞品行和才乾,欲使之為婿,次月,父親被徒刑結束的罪徒報複殺死,家裡的天,從此塌了一樣。

本以為和李泓瑞的親事會隨著父親離去而不了了之,孰料兄長也覺得李泓瑞可托付,允二人孝滿成親。

次年李泓瑞過鄉試,外調任官,臨彆許下諾言,五年任期滿歸來結夫妻。

可是隔年冬,本該率軍在外平亂的兄長李舍突然回來,把李昊和一些秘密之物托付給她,讓她上京找大理寺申沉將東西轉交。

上京路並不好走。

“姑姑,那些人像壞蛋。”

一間沒了神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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