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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問者無甚深心思謀略,問詢過程未有甚精妙絕倫處可言,故在此不複贅述,然待問詢之人再從地下暗牢出來時,不僅見天色已暗,二人心境也較下去前有所不同。
並肩往回走的路上,謝隨之連瞥過來好幾眼,揚起笑語調輕快問:“人你亦見罷,偷跑出來時日不好過久,即刻啟程回家?”
柴睢納悶看過來一眼:“你有事?”
謝隨之更納悶:“你沒事?”
“我很無事,”柴睢嘴硬道:“要回你可獨個回,汴京是個牢籠,我好不容易出來趟,欲多作幾日逗留。”
謝隨之沉吟道:“你知的,皇帝不是傻,劉庭湊父子實際上拿捏不住他,我們萬不可掉以輕心。”
“你也覺得駮神銅礦之事,和柴篌有關?”柴睢眉心輕擰,說完話嘴角無意識稍往下壓,露出儼肅模樣,不免叫人心生畏懼。
隆冬初夜寒,謝隨之裹緊身上衣袍道:“駮神銅礦出事在鹹亨八年五六月份,彼時柴篌尚在宋王府,連嗣王之爵亦未獲,他參與駮神銅礦之事不能說沒有理由,隻能說理由並不充分。”
柴睢:“若是劉庭湊主謀,背後得柴篌支持呢?”
“阿睢,”謝隨之拉住柴睢胳膊肘,同時停下了步子,看著摯友的目光灼灼而懇切,“我知你急於尋得一個結果一個真相,但還記得趙大爺說過甚麼?‘切不可為得結果而使之結果’。”
那樣你將無法再回頭,無法回過頭去安心生活。
偏偏阿睢是這樣一個人啊——不在乎的東西如實表現得不在乎,在乎之人事照舊表現得不在乎,是故無喜無悲,無得無失。
舊朝臣緣何對阿睢總保崇敬?正是因誰也琢磨不透阿睢。
愚昧蠢眾隻看世事表麵,紛紜鹹亨帝當初禪位是因蒼天降罪和臣民逼迫,實則部分中樞舊要臣心知肚明,柴周改元是皇帝柴睢不想爭,所以順勢而為罪己禪位了。
屋裡已掌起燈,透過門窗在院裡投出長長兩道人形綽影,柴睢與謝隨之目光相對。
兩相沉默片刻,柴睢點頭道:“回去也好,趕上在家過年。”
謝隨之擺手示意進屋說,外頭賊冷。
許是下麵人趁太上不在屋時又把窗密封更嚴些,屋裡終於團起暖氣,謝隨之進門便被如此熱氣撲麵,臉頰紅起來,搓搓手到炭盆前取暖,道:“因你赴了潁國公府酒宴,故聽大內消息,除至會再請你赴宮宴,”
說著搖頭:“皇帝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他起開始為拉攏人心選擇與你對麵而立,不惜大吵一架,這會子又開始試圖修補關係,真是會抓時機。”
柴睢坐進椅子裡,撐住額頭閉上眼,咳嗽兩下,聲音徹底嘶啞:“你看出來元年諫事是他刻意謀劃了,不過可以理解,冷不丁被推上那把至高無上的椅,多多為己謀劃是人之常情。”
三年前柴篌在汴京毫無根基,在劉氏支持下他花三年時間做到如今地步,平民亂,安民生,著實不敢讓人小瞧。
說柴睢會扮豬吃虎,柴篌本事不比她差到哪裡,帝王術固然可以通過學習而獲得,但一個人本有的底色會注定他的所思所學,柴睢清楚,柴篌是個小聰明不斷的陰狠之人,若是他那些小聰明能在賢臣名士引導下用上正途,他或許能成為一個治世之君。
畢竟製衡和權術從不是皇帝坐大殿僅僅需要擁有的能力。
柴睢睜開眼看腳邊炭盆,盆裡炭火旺盛,在她下裳和眼底各鍍上層溫暖橘紅:“倘他不曾暗中阻撓我們探查民亂源頭,你我最多懷疑到劉庭湊,不會把問題往他身上想。”
柴篌,量小性驕,多疑多慮,手段陰下。
謝隨之短促笑了下,自省道:“是我麻痹大意,起開始還以為他暗中橫加阻撓,是怕你趁機東山再起同他爭奪。”
爭奪的不是一個梨子倆蘋果,而是皇帝之位,禦宇內治六合的皇帝位,莫說謝隨之會如此想,換成大望四柱,約莫四人第一反應也和隨之一樣。
柴睢又打噴嚏,手邊無軟紙,謝隨之把這邊桌上的遞過來。
柴睢擦了鼻子,鼻音濃重加嗓音嘶啞,用力清清嗓子才能繼續說話:“其實越查越不敢查,你說萬一查出柴篌有問題,和首輔他們會否一氣之下,再拽我回去坐大殿?”
那幫老頭板正嚴肅忠君體國,旦若知持身應光明正大的皇帝背地裡做出那些陰私事,他們會否覺得柴篌品行不端不配為君而廢帝新立?
這事光想想就讓人覺腳底板陣陣發寒。
“不會,”謝隨之搖頭,“你真當和首輔看不出你和柴篌甚心思?他心知肚明。”
內閣輔政本意即是讓專司者專營政業,內閣裡聚集著天下最會治國理政之人,和光作為這些人的總裁者,他最擅長知人善任。
柴睢不想做皇帝,他幫她禪位;柴篌想當皇帝,他輔他坐殿,不過現在問題是柴篌並不像柴睢般信任和光。
柴篌想越過內閣為自己謀利以期鞏固皇權,此意圖正好與“成立內閣約束皇權”的宗旨背道而馳,注定柴篌與和光內閣無法融洽。
柴睢在椅裡挪著身尋找舒服坐姿,難受得仰起頭長長歎息:“真給我逼急,回去逮著柴篌揍一頓,勒令他把對梁園所有人監視全撤走,不然這皇帝位他乾脆彆坐了。”
皇帝麼,太上能退而能立之,亦可進而廢之。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謝隨之評價,“換作我是皇帝,想來也是容不得你這位太上梁王。”
柴睢笑了下,無所謂道:“我無心與他為敵,他容得下我最好,容不下,便收拾東西回他宋王府去。”
可歎許多事雖不乏人手在背後推波助瀾,卻也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謝隨之花兩年多時間才找到重要人證殷守康,柴睢見過他後於次日晌午回到梁園。
園外仍是幾方暗目盯得緊,喬裝而歸的柴睢更換上乾淨衣物,在內院東邊“太上臥病休養”之所雲瀾軒見李清賞。
“你終於回來,我自由啦。”
出乎意料,李清賞未像柴睢想象中生氣,甚至情緒平靜態度端正,眼睛把柴睢上下打量,甜甜笑著:“你不在這幾日,我不能出門,在梁園憋得不輕,但那些不重要,有許多人見過我,想來得告訴你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