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仍舊有零星煙花爆竹聲響起,屋裡安靜下來,人便容易開始胡思亂想。
適才還聽柴睢感歎時光快如流水,李清賞隻覺象舞四年第一日甚是漫長,這個年初一,同樣也是李清賞二十三年人生來度過的最漫長年初一。
漫長之始,在平明柴睢之舉。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李清賞上京途中吃過百般苦,區區熬夜至天明本該小菜一碟,不料梁園數月好生安養把她以前嬌生慣養毛病養回不少,昨夜撐不住通宵,在和柴睢有一搭沒一搭聊天中不慎睡過去。
汴京習俗與慶城大有不同,汴京除至傍晚拜神祭祖,初一旦時迎先祖回家過年,鞭炮爆竹八方炸響使地動屋震,李清賞從昏沉睡夢中恍恍轉醒。
似乎才睡著便被鞭炮聲吵醒,她懶得動彈,又被吵得心煩,挪了挪身子,旋即一雙手輕輕捂住了她耳朵,把震耳欲聾的鞭炮聲隔絕去許多。
臉部觸覺敏銳,李清賞感覺出那雙手頗大,掌心乾燥卻不柔軟,指根處有薄繭,是柴睢。
李清賞心想這柴睢人確實不賴,還知道幫她捂耳朵堵炮仗聲,但鬨不明白這人盯著自己看甚麼,直看得她手心出汗。
要不要睜開眼問句“你看我做甚”?
問題剛剛在李娘子腦子思索一圈,她旋即察覺到柴睢靠近了過來,挨得近,她嗅見太上身上特有的新鮮茶葉清香。
茶葉香淡淡,有提神之效,李清賞混沌腦海逐漸清淨,擱在蓋身絨氅上的手卻越攥越緊,柴睢在看她,看得她手心冒汗。
緊急時候她控得住臉頰不變紅,卻收不住細汗冒出掌心。
便在這片刻間,無論如何不曾想到,有溫軟在她額角輕輕觸碰了一下,是親吻,她不會感覺錯,是親吻。
……是柴睢,是柴睢!柴睢竟趁她不備偷親她!!
李清賞一顆心簡直要從喉嚨口蹦出來,眼看著快要裝睡不下去,萬幸滌塵進來打斷並引柴睢離開,否則定會穿幫。
柴睢離開,李清賞按著心口深深吐息,待冷靜下來,臉頰依舊燒熱得發燙,俄而,她抬起手輕輕碰了碰被柴睢偷親過的額角,還沒能接受這個情況。
柴睢,柴睢偷親自己。
認識以來,她從未在柴睢身上感覺到過任何與情感有關的表現,甚至連星點超出正常交往的曖昧亦無,可柴睢趁她睡偷親了她。
震驚詫異與欣喜歡愉複雜交織,使得李清賞久久無法平靜。
白日裡麵對柴睢時裝若無其事實在需要功力,熬過整日時間,此刻,思緒飄回來的李清賞躺在臥榻上,再次於昏暗燭光下靜靜看柴睢後腦勺,感覺腔子裡這顆心再次逐漸跳快起來。
她想不明白,柴睢對自己,究竟是日久共處而發生在情感之上的喜歡,還是僅僅因缺少陪伴而產生的誤會?更或者,那隻是太上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使出的計謀?
所以中午時,她毫不猶豫拒絕了柴睢的蟠螭碧玉鐲。
甚至於,李清賞有些開始拿不準楚自己對柴睢究竟是何種感情,她一次次用最嚴苛的要求和最犀利的目光審視自己,唯怕自己對柴睢是被難者對施救者產生的依賴,讓她誤認成了愛慕鐘意。
毋庸置疑,柴睢是極優秀之人,世間人大多慕強,李清賞怕自己對柴睢並不純粹。
可是,可是呀,可是,在她琢磨分辨清楚自己對柴睢究竟是何種感情時,柴睢大方回應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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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年初二,太上梁王起大早去小祠堂給相父供奉香火,折回後無所事事,遂再賴回床不肯起,直到被新前長公主之請見逼出臥房。
新前在正廳等候大約一盞茶時間方把哈欠連天之人等到,她呈上皇帝手書道:“公家派人來送手書,道是今日宋王夫婦在大內,公家請你入中團圓。”
團圓?
柴睢一目十行瀏覽皇帝手書,看罷順手折起壓到個空茶杯下,喝了口水語慢聲低道:“忠孝尚且難兩全,豈有名利雙雙得,倘你想去大內見見父母,我著人備車轎扈從,接送你出入宮城。”
新前笑眯眯道:“你我皆是父母緣薄之人,不自怨自艾是正道,妄圖團圓才譏諷,清賞呢?怎沒見她。”
柴睢對新前之語未表達任何看法,隻答道:“她有她事罷,你找她?”
李昊年假居學裡有一項是收集夠五十份新年瑞簽,李清賞陪他滿園跑著抄新年瑞簽去了。
“本欲約她今日同遊東市,”新前狐疑看太上,“不是你偷偷給她尋了雜事做罷?”
柴睢不說話,看著新前。
“……好罷,”新前瞬懂太上無言之態,稍頓,再低聲道:“我實在不想進宮,不想。”
柴睢看過來兩眼,道:“年初一不允出嫁女回娘家,你不是知道汴京有此風俗。”
鹹亨朝時試圖從蒙學之根本上入手,教諭糾正些對女子的不公風俗,朝臣公卿在大殿上舌戰數月之久才最終確定移風易俗去蕪存菁之基調,然教材編寫好才下發使用三年不到,新曆元年便將之儘數刪除,彼時內閣正傾力於平暴·民·動·亂。
父係世對父權之維護從來迫不及待,生恐女子受開明教化後有絲毫覺醒之勢,於是對女性極儘矮化,極儘貶低,以保持女性繼續作為父係世中的附屬品。
“好多風俗簡直不可理喻,甚至可謂之糟粕。”新前生氣之處正是在此,可是氣歸氣,她又很是清楚自己處境,“不過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