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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中治世之事經多方口舌自中帷傳入坊市,新鮮時無非作為文人墨客高談闊論之評測,以及作為庶民百姓茶餘飯後之項說。
宿州女子結伴自殺及新婚夜新娘殺傷新郎等事是為表象,其背後深層問題在於女子間所結同老契對男女婚姻造成的影響。
似乎女子天生有顆湊熱鬨的八卦心,在學庠時連吃晌午飯的空閒也不被放過,那溯和蒲典、列鑫渺三位同仁,圍坐在差房小火爐前邊熱飯邊聊此事。
小爐子裡火苗燃得旺,幾人本要熱好飯即刻開吃,那溯和蒲典不約而同說要等等下課遲的李清賞,並且主動幫李清賞先把飯熱上。
待把李清賞的飯煨熱,李夫子還沒下課,蒲典倒了杯熱水為嗓子疼的李夫子備下。
平時最不起眼的列鑫渺列夫子在其它三份飯熱好後,把李清賞的午飯和熱水看了又看,才慢吞吞拿出自己的飯和菜湯放到爐邊煨。
學庠裡統共隻她們四位夫子,列鑫渺覺得自己是幾人裡條件最差的,連外來謀生還帶著個拖油瓶侄兒的李清賞,每頓晌午飯都有白米和肉菜吃,幾相對比下,她內心深處並不喜歡李清賞。
好像人都是這樣,看不起你窮,又嫉妒你比他過得好。
不多時,下課了的李清賞哆哆嗦嗦從外麵的大風天裡跑進來,一開口,嗓子比早上來時更啞:“你們猜,我方才聽灑掃阿婆們在聊甚麼?”
“宿州的事?”再沒人能比蒲典更熟悉學庠裡各種八卦消息,“她們是不是在聊宿州的女契?”
“正是!”李清賞準備去倒水喝,被蒲典遞來一杯,她道了謝,喝兩口,嗓子舒服些,坐下問:“可這女契倒底是個啥嘛,從來沒聽說過。”
“鬼知那女契是甚東西,”性格直率潑辣的女夫子那溯已開始吃飯,咬一口脆生生紅辣椒,辣得嘶溜氣,“又沒得找個宿州人切實求證一番,去搞清楚究竟何為女契約,便不能輕信外頭那些無憑無據的各般說辭。”
蒲典最不愛管閒事又最愛聊八卦趣事,腳背貼著小火爐爐壁取暖,言之鑿鑿道:“女契裡兩個女子相約一同走到老,世間隻有夫妻才同老,那同老契意思不就是兩個女人成親麼。”
說罷哈哈笑起來。
飯桌前坐著學庠四位女夫子,蒲典笑,那溯跟著應個景也笑,列鑫渺沉默著吃自己半熱不熱的飯,李清賞如常把多帶的肉菜分給大家吃。
列鑫渺二十出頭,內向不愛說話,大家對此習以為常,李清賞是上課啞了嗓而已,被蒲典拉出來強聊:“李夫子,你覺得女契是何意思哩?你也算半個南方人,你老家那邊真沒有結女契的習俗?”
嗓疼不是病,難受起來要人命,合璧燉的梨湯效果顯著,連喝兩日後嗓恢複許多,在聽罷蒲典的疑問,李清賞決定繼續裝嗓疼,清清嗓艱難道:“以往在老家,的確不曾聽說過女契,然許我孤陋寡聞也未嘗可知。”
那溯琢磨道:“如若不然,咱個到東市找宿州商賈問上一問?”
“女契目前而言代表女人間最為親密的關係,甚至超越夫妻,”
此時,幾位夫子中最是沉默寡言沒有存在感的列鑫渺忽然開口,用給學生們講課的調子給幾人解答疑惑,語速不緊不慢,聲音不高不低,卻足夠令在坐其她三人驚得張大嘴巴。
“女契雙方關係從小建立,要求雙方年紀相仿,最好能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其次要求八字相合,兩家不得有親屬關係,契約由雙方父母商定,同意結契後選定良辰吉日舉行儀式,一旦結契、簽下結交書,契約雙方會一起生活,幾乎形影不離。”
但列鑫渺沒說,結契雙方成年後仍舊得各自成親,成親後三日內想辦法保住自己不失身,三朝回門便可從此常住娘家。
女方婚前必會告知男家結有女契,並說明“不落夫家”,男家心知肚明,然他們大多數還是會全家想方設法讓娶來的新婦失身,女子便會因此留下,男方此舉雖是大大違背婚前與女方的約定,但男方不願娶個媳婦平白跑了,女方彆無其他辦法。
聽罷列鑫渺明麵上所言,蒲典咬著筷頭問:“如此說來,女契其實就是咱們這邊的結金蘭?”
列鑫渺搖頭,沒再說話。
女契麼,真正的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之約,契約雙方一生相互照顧,不離不棄,屬於超越□□的精神婚配。
大望曆以來,女子普遍接受教諭,走出家門,獨立自我意識開始覺醒,有些男人因自己各方麵條件差而娶不上媳婦,察覺到繁殖危險,便歸咎於女子接受了教諭不再乖訓,於是開始采取任何可能的措施來阻止女子不嫁人。
雙方矛盾衝突由此而生。
而關於女契,列鑫渺想說的隻有方才那幾句話,以上更深層含義她不想和這幾位隻是抱著好奇心湊熱鬨的同仁多講,更不想和想法認知不同之人做無所謂爭辯。
見列鑫渺再度低下頭吃飯不說話,吊著左小臂的李清賞又不時捏捏喉吃飯費勁,那溯和蒲典對視一眼。
“我這人性子直,最討厭彆人說話說一半,不上不下也不知是在吊誰胃口,”坐在列鑫渺旁邊的那溯含沙射影說幾句,又用手肘撞撞列鑫渺,道:“列夫子,你肯定不是那種說話說一半的討厭人,給我們仔細說說何為女契唄。”
萬萬千千沒想到,最是沉默寡言、老實內向、善良親切、不言是非的列鑫渺,會說出接下來幾句讓人驚掉下巴的話。
她低著頭,照舊語速不緊不慢,聲音不高不低:“李夫子認識前街學庠謝隨之謝夫子,而且關係似乎不錯,汴京人都知‘天下消息出謝門’,李夫子肯定更清楚何為女契。”
謝隨之?那溯和蒲典登時傻眼,傻眼中又忍不住把“謝隨之”、“李清賞”,以及列鑫渺解釋的“女契”含義使勁往一起琢磨。
謝隨之可非尋常學庠教書匠,人家是正兒八經驗大望朝進士入仕、鹹亨朝供職翰林院國文館的公門出身,定國公府唯一嗣爵,繼承兩朝文相趙長源衣缽的人,誇張點說,那可是聖太上柴聘差著輩的“師妹”,不是誰都高攀得起。
便在李清賞滿頭霧水不明所以時,黃泥小火爐前頓時沉默生起,沉默蔓延,沉默得詭異。
詭異氣氛中,蒲典把爐前幾位麵色各異者飛快一掃,捧著碗試圖圓場:“倘我沒記錯,李夫子侄兒是在前街學庠讀書罷?”
這個圓場圓得真方。
“然,”李清賞在那溯快要瞪掉眼珠子的震驚中,坦率順話道:“小侄在前街學庠念書,當班夫子正是謝夫子,小侄成績不好又調皮,我被喊去見過好幾次謝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