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王牽扯的事是一介平民能懂?李清賞滿臉看傻子樣:“求你放過我。”
“小事,純小事,還和你有關。”柴睢不緊不慢解釋,“三月花朝節,皇後邀請在京英烈遺孀及親屬赴宴西苑,你和李昊皆在邀請之列,帖子昨日由大內送來,在你身後書牆,伸手便能夠到的那格裡。”
李清賞翻找著嘀咕:“沒咋送到我手裡?”
柴睢笑著,沒做解釋。
不怪乎皇後懿旨沒能直接送到接旨人李清賞手中,實在因為李清賞住的地方是梁園。
象舞曆來皇王旨僅是送到梁園即可,柴周天下,有資格在梁園裡點名喚人出來接旨的恐隻有隱居北山的聖太上,而象舞朝主柴篌及其後發旨來梁園,充其量隻敢叫做“送旨”,而不敢稱“下旨”。
李清賞跟著沾了光。
熟門熟路找到柴睢說的皇後懿旨,那象牙雕刻而成的卷軸拿在手裡時,李清賞被懿旨之精美嚇得險些撂了它。
待看罷內容,李娘子更加惆悵幾分:“就說得努力掙錢罷,不然去這種場合,連身體麵衣裳和頭麵都沒有!”
呃,說完她就後悔,這幾句話聽起來,像是她在變著法子管柴睢索要東西。
然而柴睢好整以暇道:“我借你錢呀,衣物頭麵脂粉首飾你儘管去置辦,還得置辦好些,不能失了我梁園的體麵與氣派。”
李清賞緊張得腦瓜子嗡嗡嗡響,民生多艱何人哀?真是誰吃過苦誰知道,於是她節約道:“你家中庫房裡有沒有閒置?借我用用?付費租賃也行。”
柴睢稍斜身靠在椅子裡咯咯笑,模樣明明隨性散漫,卻竟笑出了四海升平之姿容:“孤王庫房裡的東西麼,天南海北無奇不有,好東西更是多如牛毛,你想借可以,卻是以何身份來借?”
“……”答不上來。
而雖被問得答不上來,可當李清賞看見太上如此從容不迫輕言淺笑的模樣時,她竟再一次真切感受到,眼前的鹹亨帝,鹹亨皇帝,是真正由大周盛世教養出來的盛世君王。
李清賞從柴睢含笑的清澈眼眸裡,窺探見了周人每每提及無不自豪而驕傲的大望榮昌。
柴睢眼睛並不漂亮,但清澈中如靜水流深透著平靜與積厚,若是凝看,會發現她眼裡有幾代周人凝心聚力出的太平盛世,那是祁東大漠和江左煙雨,也是天門風雪和鴻蒙炊煙,星移鬥轉倒映在她清亮眼底,有這般底氣在,十二金龍換蟠螭不過風輕雲淡幾聲談笑間。
權位富貴渺若浮雲,君臨天下轉頭讓人,太上梁王或舉手投足或一顰一笑間,流露出的充沛德行、兼容胸懷以及雍貴氣度,其實是今上柴篌尚不能及。
李清賞答不上來柴睢得寸進尺般的話語,幸而柴睢深諳適可而止,她與她聊起西苑宴,以及皇後設宴是怎麼個事。
“看你手裡懿旨上的象牙卷軸便能知道一二,”柴睢看著麵前書,把來龍去脈與她娓娓道來,“劉皇後平日奢靡成性,都察院數度諫言,被皇帝以各種理由搪塞……”
言官諫言要皇帝在衛軍平亂的檔口上約束幾分皇後花錢,皇帝委婉表示,我媳婦陪我度過寂寂無名的艱苦歲月,如今老子坐擁天下,我媳婦花點錢怎麼了?
直到今年新歲,皇帝把邦國大晉送來的國禮不過手地直接送給皇後玩,此事被大晉駐周使臣知道,人家覺得周皇帝此舉是不尊重大晉女帝,和光終於沒法子再袖手旁觀。
和光內閣向皇帝轉達晉使臣之意思,是國禮便該入國禮堂,而非隨便給彆人拿去耍,可皇帝兩麵三刀敷衍內閣,始終不以為意。
想來也該知道和光在心裡罵過多少次柴篌豬腦子,同時柴篌此舉也給朝臣透漏出一個信號,那就是皇帝並非對內閣唯命是從。
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後,晉使臣生氣了,又經周朝臣一議論,說法變成了皇帝把大晉國禮直接送給後宮女人把玩是對周晉之交的褻瀆,是皇帝德行有失,如此恐會引起大晉不滿,引發兩國爭端。
內閣站出來表態,要求皇帝約束皇後之奢靡,都察院及六部奏書雪花片般飛到皇帝麵前,甚至在黎泰殿朝議,公卿也為此爭吵起來。
最後吵到國丈劉庭湊也建議皇帝不要這樣做,對女人花幾個錢不以為意的柴篌終於頂不住壓力,回去和皇後說這個,反而被皇後哭得腿軟,又轉頭來向內閣要主意。
內閣嚴謹繼承了立閣之相趙長源風格,主張羊毛出在羊身上,一方麵建議皇帝管皇後收回晉國禮並及時給駐周晉使臣解釋此事,另一方麵主張讓皇後做點好事來挽救挽救自己名聲,於是乎便有了皇後主動拿錢在西苑宴英烈遺孀之舉。
聽罷以上,本因受皇後宴請而忐忑的李清賞得出結論:“所以和其他事情沒有牽扯,我帶昊兒去純屬吃宴?”
柴睢笑,長睫在眼尾掃出一點弧度,眼底帶上戲謔:“設宴原本是很簡單的事,可我不信你在慶城時,不曾見過官太太之宴是甚麼樣。”
身在公門仕宦之家,二人心裡無比清楚那些觥籌交錯的宴請,其本質是怎麼個場合。
大凡人集處,除“親黨”、“鄉黨”、“朋黨”間利益操縱的互相利用,其他言行無外乎三,一曰拐彎抹角炫耀,二曰添油加醋貶低,三曰搬弄是非窺探,高在廟堂公卿勳貴,低處井邊女男少老,無不呶呶難休。
照劉儷吾那“哭著窮競豪奢”的做派,她能把簡單而溫馨的一頓慰問宴,整得與前廷國宴同等奢華。
李清賞無奈,簡直想滾地上撒潑:“所以說要置辦衣裳首飾撐撐麵子,你借借我嘛。”
“你親自開口,我定無論如何是要借給的,”柴睢稍斜身坐在那裡,笑得像個重利輕離彆的奸商,眼角細紋如雙麵繡扇上一根蠶絲劈成四十八份的淡輕,“你要想清楚嗷,天下沒有白給的好處,你準備拿甚麼好東西來與我換?”
李清賞:“……”
好想掐死柴訥之。
李清賞靠回靠背嘀咕:“你還怪不吃虧,忘了老人家說過吃虧是福麼。”
柴睢:“那我祝你福如東海。”
很好,與她相父的嘴毒一脈相承。
兩道帶著刀子的目光冷冷紮過來,柴睢心虛地抿嘴,改口提醒道:“梁園裡的東西有些是皇帝寶庫未必有,倘若穿戴出去,那你‘梁園之人’的身份可就坐實嘍。”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