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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人想得到,象舞四年春一開,會有如此多事接踵而來。
因各有所忙,且忙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柴睢沒再過問李清賞返回學庠後如何處理那些麻煩,李清賞同樣無暇打聽柴睢關於太上中·毒事件後續,兩人之間不知靠甚麼形成無言默契,舊事不提也好好過完了短暫的二月。
仿佛那夜的飛快親吻和深夜夢中無法言說的的場景,全隻是李清賞一個人的獨場幻夢。
象舞四年暮春三月的暖意來得比去年早了整旬,夜風帶著融融溫熱吹到臉上頗為舒服,這夜,柴睢較快忙完事情,比平時回來得早大半個時辰,進屋後見南裡屋開著門,李清賞坐在書桌前專心致誌批改學生答卷。
“張重庵今個來過了罷,”柴睢解下身上披風搭在臂彎,人懶懶散散地靠在了門框上,帶幾分疲憊的眼睛一眨不眨看著李清賞,“叫咱瞅瞅你左胳膊來?”
麵朝南的李清賞配合地擱下筆,半舉過來左胳膊給門口人看,神色難掩疲憊:“張醫官說板子既取下,後續要開始多多鍛煉以恢複力量和靈巧。”
胳膊看也看罷,柴睢努努嘴示意不用舉了,在李清賞轉回去繼續批改後她聲音微啞問道:“怎麼個鍛煉法,也是先從抓握開始?”
“咦?”李清賞給筆舔墨【1】,好奇問:“你如何知道的抓握鍛煉?”
柴睢下巴一抬,頗為得意:“我也摔折過胳膊,摔折過腿,下巴還摔脫臼過啊。”
小時候學騎馬,揚言要教她的相父撐著手拐站在旁邊,任六七歲的她野馬對野馬般自己摸索該如何上馬、下馬、起步、打浪等等,有時她摔得口鼻出血,有時摔得胳膊腿折,朝臣每每諫言不可讓小東宮涉如此危險之事,相父都是置之一哂。
有回諫官在皇殿外台階下長跪不起,力諫武相不可再使國之儲君涉險,相父撐著手拐坐到諫官身邊台階上,問了他一句話,打消了滿朝意見。
“你看這宮城巍峨,或有何險甚之者?”
舊事被太上說得歡快而趣味,那軟糯的嘚瑟語氣逗笑李清賞,她飛快看過來一眼:“摔傷又不是甚麼光彩事,看你得意的。”
柴睢摸摸鼻子,眼角眉梢笑意未斂:“沒有得意,算是種老來談資嘛。”
說完,一時無話。
見李清賞手邊還有厚厚兩卷寫滿字的黃紙答卷,柴睢沒再打擾她,自覺地該乾嘛乾嘛去。
昨日童山長到汴京布教司聽議開會,領了命令要給學生加緊安排考試,鬨不明白這才開學一個多月的考試算個甚麼,總之上麵給的時間緊,要求今日考試,考完之後明日下午把考試結果彙總到布教司去。
最近兩年上麵成天搗鼓些莫名其妙要求,每回任務下得急反饋要得急,底下眾學庠山長壓根鬨不明白折騰那些有甚麼意義,然而沒人敢吱聲,隻能逐個照辦,隻是任務分派下去,唯苦了各位夫子們,點燈熬夜解決繁雜事宜。
直待外麵更聲起,亥儘,李清賞完成任務,抻個懶腰哈欠連天過來臥屋,本以為柴睢早已睡下,未曾想人家坐在羅漢塌上搭榫卯積木。
正組裝小小粽角榫的人掀起眼皮看過來一下,旋即低下頭去繼續把粽角榫的第三個榫件,輕輕往兩合的卯件上敲,軟糯問:“餓不餓,整點吃的?”
稍等了片刻,停步門口之人卻沒說話。
柴睢抬頭看過來,清澈眼睛裡倒映著幾角的橘色燭光,手上還拿著嚴絲合縫的粽角榫:“呦,咋還眼淚汪汪呢?”
她放下粽角榫下榻走過來,即便不明所以,臉上已然掛起微笑:“批改答卷批改得哭哇,那答卷得答成甚麼歹樣,莫是一句‘二月春風似剪刀’被對了句‘冰糖葫蘆粘豆包’?”
考校學生們詩詞賦,答得千奇百怪笑料頻出者不勝枚舉,可謂老師教得五穀豐登,學生答得顆粒無收。
“不是,”李清賞噗嗤笑出聲,抬手抹眼裡的濕潤嘴硬道:“隻是進屋看見你後,覺得有些溫馨。”
深更半夜,處處人困馬乏,哪裡來的溫馨可言?
柴睢心裡登時警鈴大作,噔噔噔後退兩步:“你有事不妨直說,切不可再用眼淚大法逼我束手就擒。”
李清賞:“……”
世上怎麼有人的腦子能如此與眾不同?
“眼淚管用麼?”李清賞簡直被氣笑,不過細細回想好像她每次哭狠時柴睢都害怕,她一哭,柴睢準腿軟,說甚麼都聽。
太上皇王多少也是要麵子的,死活不肯承認:“甭管是否有用,你且說為何眼淚汪汪?”
打哈欠打得淚眼婆娑的李清賞故作委屈,道:“五日後赴皇後宴請,你能不否借我兩件首飾用?”
梁園庫房裡好多漂亮首飾嗷!哪有愛美女子不心動?
“廢話,庫房裡那些玩意不給你用給誰用,留著它們又不能下崽,”柴睢盯著李清賞習慣性半屈起來的左胳膊,以為她是胳膊疼:“除去這個,還有甚麼?”
李清賞用力把眼淚抹掉,笑得嘴角快要咧到耳朵根:“還有就是太累,要睡覺。”
“那你哭甚麼?”柴睢不信。
李清賞打著哈欠,甫清晰的視線再度模糊,那陰謀得逞的笑怎麼都按不下去:“困呀,打哈欠,要睡覺。”
柴睢沒說話,嘴巴無聲動了動,瞧嘴型似乎是句臟話。李清賞笑著主動過來拉柴睢:“你也不要玩積木了,早些睡。”
被拉著朝臥榻走,柴睢故意問:“這幾日你好像格外忙碌,可曾把見皇後的禮儀規矩學熟?”
“……熟熟熟,比同你都熟,”李清賞已經睜不開眼,挨到臥榻瞬間人便倒了下去。
柴睢隨後蹬掉鞋子爬上去,從李清賞身上跨過去時順便拽起被子給她蓋上,嘴裡嘀咕著:“學不熟其實也沒關係,打著梁園旗幟行走在外,見皇後拜一拜是給她麵子。”
“該拜還得拜,做人做事不能太囂張。”腦袋挨著枕頭那瞬間李清賞已不知柴睢在嘮叨甚麼了,她純屬本能地應上話,話音沒落人已一腳踏進黑甜鄉。
因李清賞麵朝自己側身睡,柴睢湊過來仔細看那隻曲放在枕頭上的右手。
掌根處的擦傷已恢複得絲毫痕跡未留,隻瞧得見那根在八卦周易中象征壽命的掌紋蜿蜒長長接到腕橫紋,虎口處落下醒目的疤摞疤,她虎口本身有疤痕,現在又多一個。
新添的疤痕是為太上試·毒所留,祛疤的膏藥也用了些日子,效果不太大,醫官說大概因為李清賞本便是那種容易留疤痕體質。
柴睢指腹愛惜而輕地觸摸上那道淡淡的粉色增生,心想,可真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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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時間轉瞬即逝,皇後西苑設宴日在無法忽視的小緊張中如期而至,讓李清賞倍感順暢的是學庠十旬休假,她和李昊雙雙不必告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