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西北角西耳房與西廂房間的轉角回廊下,合璧抱著愛兔搗藥坐在那順兔毛,嘴裡如是問暗衛長鄭芮芳。
“殿下近來沒給春波下新任務,想來春波還得在蒲典的假殼子裡套些時日。”鄭芮芳抱胳膊靠在雕刻精美的回廊朱柱旁,頭頂處一盞風燈靜靜亮著,幾隻飛蛾不停往柱形的燈身上撞,發出細微撲棱聲,“不都說李娘子格外聰敏麼,為何至今沒能揪出春波的假身份?”
鄭芮芳看向回廊同側,旁邊坐著乘涼的滌塵。
滌塵手裡也拿著把樞錦包邊的蒲扇在打風,低聲細語道:“去冬殿下回來頭一天時,為試探李娘子虛實選擇夜裡與李娘子同臥,秋實帶人在屋外警備通宵,次日秋實向殿下告罪,說是李娘子夜裡似乎發現了她們幾個暗衛。”
鄭芮芳大眼睛瞪得更大些許:“沒聽說過李娘子會功夫啊!”
能發現暗衛潛伏者或有高深功夫在身,亦或心計戒備遠超常人,十幾年來,暗衛潛伏跟蹤盯梢被發現的情況,僅有一例。
那時殿下新禪位罷,因時局動蕩曾派遣暗衛暗中保護趙閣老趙長源,被趙閣老發現並讓殿下把人撤走。
滌塵道:“李娘子帶侄兒一路從慶城走到汴京,數次虎口脫險,多番性命堪憂,她卻能安然無恙抵達汴京,還在不驚動抓捕勢力前提下,悄無聲息找到大理寺少卿申沉,以上種種絕非一聲運氣好可以概括。”
“她應早已察覺出春波真實身份,並在曾世仁之事裡正式予以坐實,”滌塵伸手戳了戳趴在合璧腿上的搗藥兔,失笑,“李娘子愛和殿下互相挖坑,殿下在皇後西苑宴上給李娘子挖的坑,李娘子鐵定找機會報複回來。”
合璧在鄭芮芳的驚詫中又不緊不慢補充道:“李娘子可聰敏了,雖比殿下而不如,確然比尋常人要厲害得多,殿下說,倘李娘子有機會入朝堂,嘿,那定然也會是位厲害角兒。”
“厲害角兒現在要麵臨沒飯吃的窘境了,”鄭芮芳對李娘子的行為有諸多不解,“她隻要稍微向殿下鬆個口,立馬能保證後半輩子衣食無憂,這人怎就不肯同殿下開這個口,自己費勁巴拉折騰謀生多艱難啊——”
鄭衛長對上合璧目光,神色狐疑起來:“合璧你那甚表情?你是嘲笑的表情對罷,對罷!”
說話間合璧表情無縫變化,變成如腿上搗藥兔般微微笑著的人畜無害模樣:“沒有,你看錯了,我怎會嘲笑你呢,你的想法一點也沒錯,謀生艱難,無論男人女人,都該為自己找個靠山的。”
因種種誤會而曾被傳過某些中傷貶低她人之緋聞的鄭衛長,哼地彆過臉去,決定暫時不與人雲亦雲的梁合璧說話了。
片刻,卻聽喜笑顏開的合璧用頑笑語氣,低聲呢喃著擔憂:“殿下在朝堂長大,她能適應這般死水無波的平淡生活麼?”
殿下和李娘子,能走多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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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合璧暗暗擔心她家殿下無法很好適應普通人的普通生活時,汴京東、西、南三城交彙的天漢州橋夜市正是人頭攢動,燈火通明上客時。
街道兩側排門雜攤比肩林立,五顏六色的招子各有特色,食飯蒸煮碳烤之煙隨暑熱之氣向街頂夜空升騰去,至高處又被遮天蔽日的招子堵回街道上。
於是乎,炭烤羊肉味、芥辣瓜旋兒味、醃糟肉魚味、辣腳子味、煎夾子味諸如此類無數種食物香味混雜起來,把人嚴嚴實實包裹在其中,再充斥兩耳朵索喚吆喝聲、劃拳鬥酒聲、孩童嬉鬨聲商販叫賣聲,以及目之所及兩邊商鋪以花燈彩球裝飾招子,共同構成眼前這副人間煙火地的繁華景況。
謝隨之在名十來歲的小孩帶領下,路過一家家人滿為患的夜市鋪子,穿過一條條排買食物的食客長龍,自天漢橋往朱雀門方向去,七拐八拐,小孩帶她進了家不斷進出的堂食雜嚼鋪。
“呐,於姐姐多吃了幾口酒,三娘姐讓我喊你來。”小孩指指臉朝下趴在食桌邊的人,頗有幾分無奈。
謝隨之摸出十個大銅錢作為報酬,又摸出十個大銅錢,兩手撐著膝蓋彎下腰來與小孩低語:“你於姐姐獨個來的?”
小孩毫不客氣把二十個大錢往懷裡一揣:“從盤樓街過來時有位公子同行,於姐姐吃了酒,好像不太開心,她這幾個月都不是太開心,我們盯得特彆緊,那公子說時晚要送於姐姐回家,於姐姐獨個攔了車走,半道拐來這裡,呼索滿桌菜,沒見吃幾口,隻又喝許多酒,我們從頭到尾盯著。”
謝隨之聽得心裡五味雜陳,麵上溫和笑意淡下去些許,鼓勵般拍了拍小孩上臂。
多得十個錢的小孩興高采烈一蹦一跳走了,銅錢嘩啦聲轉眼淹沒在雜嚼鋪子裡,謝隨之斂袖坐到方桌側邊。
“小白,小白?”她拍拍於漪白胳膊試圖把人喚醒,“聽得見我說話麼?”
抱著小酒壺埋臉在臂彎裡睡覺的人毫無反應。
謝隨之正準備把那通體漆黑的小圓肚酒瓶抽出來,一位著褐衣青裳腰圍圍裙的中年婦人,過來拾個禮打斷了謝隨之的舉動:“嗣爵您壽康。”
“三娘。”謝隨之回以稍微欠身,手捏著酒瓶沒鬆開,吩咐道:“桌上飯菜裝盒帶走,再勞請幫我雇頂小轎來。”
雜嚼鋪老板三娘吩咐夥計來打包,轉回頭來遺憾道:“街上半個月前開始不讓任何轎子進來,給您雇個背轎可妥?背轎背出橋街便處處可見雇代步啦。”
背轎,如西南樞乾滇等州用背籠背人那般,汴京人力夫將竹簍改為坐凳,即背轎由背籠演變而來,上有政·策下有計策,朝廷再怎麼頒布文書令,總也當不了百姓焦急腦汁想謀生法。
謝隨之擺擺手,沒再說甚麼,自己背著於漪白走進了摩肩接踵的長街人群。
微粗而熱的呼吸有規律打在側頸上,熟悉又陌生,讓人忍不住心生恍惚,謝隨之慢行慢走,至離街口還有半盞茶路程時,打在側頸上的呼吸漸漸變輕緩,謝隨之把人往上顛了顛,柔聲問:“難受麼?”
趴在謝隨之肩頭的人把臉轉個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