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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倒猢猻散,童山長遭牢獄之災,由他勉強維持的延壽坊公建女子學庠也很快走到散夥地步。
離布教司規定下的散夥時間還有兩個月,準確而言要拋去暑休,還有一個月時間,每日來上學的學生隻剩下屋裡那九人。
今日下午,酷熱依舊,蒲典教她們寫文章,九個人坐兩排,或埋頭奮筆疾書,或咬筆安靜思考,皆在認真書寫,蒲典中途回差房倒水喝,看見李清賞和金阿婆在收拾故紙堆,她沒說話,倒了涼茶安靜離開。
等個把時辰後,學生已下學,蒲典端著空水杯,胳膊下夾著薄薄幾張答卷再回來。
彼時西去的烈日已褪下燥熱,差房原本紙張書籍遍地堆放的情況已不見,連那邊三個書架亦變得空無一物,金阿婆不知去向,李清賞坐在空蕩蕩的書桌後發呆,麵前還攤放著她平日教課所用的書。
“在發甚麼呆呢,”蒲典故意從她對麵繞過去,像平常下課那般疲憊一聲輕歎,坐到自己差位後,“金阿婆把那些廢紙都賣了?”
夕陽金光從門窗斜斜鋪進屋裡,將李清賞身下椅子腿拖出細長變形的影子,聽到蒲典之言,她如夢方醒回過神來,道:“方才列鑫渺夫子來了,要學庠的公印,蓋了轉教書。”
蒲典嗷了聲,倍感意外道:“轉任是要有轉教書的,不過列鑫渺那人還挺有能耐,平時不哼不哈,謀生倒是挺有法子,比那溯動作還要快。”
收拾乾淨的差房空曠得說話帶回音,蒲典像是被甚麼觸發了話匣子,繼續說笑道:“那溯平時潑辣不好惹,看著要人脈有人脈要關係有關係,真放到事上倒顯得不如列鑫渺了,所以說這人呐,還真是乾大事的不吭聲,瞎嚷嚷的無所成。”
事以密成,言以泄敗。
不愛說話更從不顯擺的列鑫渺已找到下家任教,並且搞定了轉任書,而最先提出離開這裡,強調說有許多家學庠可供自己轉任挑選的那溯,反而直到現在毫無消息。
“還有一個月放八月暑休,隻剩那九個丫頭來上課,你接下來有何打算?”李清賞偏頭看過來,隔幾張大書桌,直直看蒲典。
其實她自己也清楚,拿這般問題問蒲典是沒有任何意義的。
蒲典仿若對斜對麵的視線毫無察覺,兀自翻看收上來的九份學生文章,隨口道:“我從鄉下調回來已很不易,而今又能如何,走一步看一步唄,布教司不會不管。咱倆可是正兒八經通過考試考進這行,有朝廷頒發的文書傍身,學庠沒了後,關於如何安排學庠裡的公夫子,汴京布教司比咱倆更著急。”
李清賞聽出不對勁,挪了挪坐姿道:“是以,那夫子和列夫子,非是教門公人?”
“你不知麼,”蒲典嘩啦翻過一張薄而透的答卷紙,掀眼皮看過來,有那麼個瞬間,她語慢聲低的樣子讓李清賞覺得有些熟悉,“不然你以為她倆為何哪樣著急找下家。”
有些事本來隻童山長知,他亦從不曾向外泄露過,可惜蒲典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各種消息獲取得輕而易舉,那溯和列鑫渺的編外身份又豈能瞞得過太上梁王的暗衛長。
緊接著,蒲典又閒聊問:“倒是一直沒聽你說過,你接下來是啥打算。”
如今學庠空蕩到不能再空,說話再無須提防隔牆有耳,李清賞沉默須臾,慢條斯理道:“還需看柴睢有何想法罷。”
“……”電光火石間,二十載暗衛生涯之經驗於千鈞一發中拯救了這位暗衛長猝不及防受到挑戰的神經,隻覺那瞬間血液從四肢百骸驟然湧進心臟,險沒給她原地擠爆。
“柴睢是誰?”她淡定問了聲,心裡直呼要命,以前沒發現,李清賞竟喜歡突然“亮劍”!
暗衛長臉上每個細微表情都落在李夫子眼裡,儘管蒲典反應快到可謂毫無破綻,李清賞仍舊如願以償從蒲夫子神經質般顫動了一下的指尖上尋找到答案。
李清賞微微笑著,模樣恬靜而美好,口中話語聽進蒲典耳朵卻宛如惡鬼在得逞狂笑:“柴睢麼,柴訥之,曾世仁那件事裡你們打過交道,不記得了?”
頂著“蒲典”假身份,潛伏在此執行任務的太上暗衛長盛春波,暗暗咬著後槽牙努力回給斜對麵之人一個微笑,李娘子分明沒說甚麼過分話,那揶揄般的目光卻讓人感覺自己在她麵前被扒了個精光。
好氣人喔!
四目相對幾息後,暗衛長決定不裝了,攤牌唄,奉命攤牌不算任務失敗:“李夫子委實聰敏。”
李清賞卻沒有以為中的猜中之快意,反而更加惆悵幾分:“原還想拉你一起搭夥弄個小小學堂,你承認這樣爽快,反倒讓我措手不及。”
“啊?”盛春波沒能及時反應過來,心虛的笑容裡帶上淡淡疑惑,“你不生氣,還要找我搭夥?”
正常人知自己每日相處的同務有潛伏身份時,至少不會如李夫子這般淡定罷。
顯然,相較於氣憤亦或其他情緒,李清賞更多感到可惜,以及難以言說的期待:“生氣做甚麼,你以後,還會繼續和我一起做事麼?”
盛春波分出點注意力到僻靜的門窗外去,同時若無其事與人說話:“端要看上麵如何安排我了,你想自己開學堂,可不是件容易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