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第五十八章(2 / 2)

眉上煙火 常文鐘 7909 字 11個月前

她在想,做過皇帝的太上不愧在琢磨人心方麵本事一騎絕塵,若非如此,緣何早已消散在風中的竹笛聲,會如捕絲般不動聲色在她心裡細密織起羅網?

錯過的遺憾與失去的悲傷,光聽著便叫人怯懼不已,若是嘗試,定然會疼得蝕骨錐心,偏偏李清賞這輩子,最是怕疼怕死了。

柴睢“啊!”歎出聲,一副天塌不下來的輕鬆模樣:“沒決定好,那就繼續慢慢想唄,不著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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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證明,繞遠到北山行宮後麵才能偷桃,確實有它必須如此的道理,就如同桃林前麵有好幾條半人高的看門狗,極其凶神惡煞,偷桃不可以正麵強攻。

大半個時辰後:

李清賞蹲在清澈山溪邊一棵大樹蔭涼裡,兩手捧著個洗乾淨的大粉桃子用力啃一口,滿嘴嘎嘣脆,甜汁順著手往下流,她鼓著半邊腮不解問:“所以,我們現在不趕緊去拜見聖太上,繞遠偷桃的道理是甚麼?”

山溪不深,隻才沒過膝,不足丈寬,歡騰流動的水麵在日光下反著粼粼波光,流水聲嘩啦中,柴睢高挽褲腿和袖管,貓腰在水裡摸魚蝦,李清賞問出此言時,她正拽著水裡一團水草搜尋逃跑的河蝦蹤跡。

她應聲轉身往岸邊看,一個順手把在水底隨波招搖的水草連根拔起,揚手扔來李清賞旁邊,道:“偷桃吃需甚麼理由,不就是偷桃吃麼,這般大的桃,外麵可吃不到,你看它一個比你臉都大。”

連水帶泥一團水草掉在旁邊,李清賞護著大桃躲了下,視線無意間掃過水草根,她看見根泥交錯的水草裡纏繞著兩隻紅皮河蝦,遂故作淡然將之刨出,捏起,丟進身後木桶裡。

原本桶裡孤零的小魚兒被從天而降的河蝦驚到,毫無章法亂遊動起來,兩隻河蝦亦不老實,縮起尾巴在桶裡瘋狂倒退,轉著圈倒退,上上下下倒退。

確定河蝦撲騰不出水桶後,李清賞擦去濺到臉上的水,順便望了眼不遠處綠樹環繞的“五臟俱全”的小石屋,感慨得出結論:“你以前肯定經常來偷人家的桃吃。”

北山之中有行宮,乃聖太上柴聘落駕之所,至於山中此石屋,則不知當年是誰所建,坐落在行宮後山,位置優越,環境良好,被柴睢無意中給拾到,用碎枝斷棍紮巴紮巴在周圍圈起個破籬笆,左近便成了她的私人小地盤。

柴睢逆水往上走,一點點在水中搜尋魚蝦蹤跡,發現水邊草下有個新泥蓋口的小洞穴,毫不猶豫將之扒開伸手去掏:“也沒總是偷桃子,上回來是鹹亨八年夏,我就趴石屋門口寫的罪己詔,嘖……”

河蝦打的直洞半臂深,到頭拐了個小彎,她手摸進去,被躲在裡麵的大家夥夾了指腹,拽也拽它不出,隻能換隻手再進去捉,太上嘴裡話沒停道:“晚上帶你到下麵的地裡偷瓜,山裡晝夜天溫差彆大,西瓜比外麵賣的好味多了,又沙又甜。”

李清賞啃著桃子,津津有味看太上梁王趴水邊與洞中河蝦鬥智鬥勇,並表示:“如果中午你能讓我填飽肚子,我姑且信你晚上能偷來西瓜吃。”

她看著柴睢從泥洞裡拽出隻渾身泥的紅皮大河蝦,忙拿起網兜過來幫忙接,又忍不住好奇問柴睢:“可你又不是沒錢,做甚非要偷瓜吃?莫是為了尋找刺激?”

方才偷桃時好險被人家的看門犬發現端倪,逃跑時撒丫子狂奔,可不是足夠刺激。

柴睢捏著河蝦在水裡涮乾淨它身上泥,丟進網兜裡,甩了下被夾疼的手,轉而繼續去掏泥洞:“你要有錢,給錢買桃也行呀,我又不會攔著你。”

擋在最外麵的大河蝦被捉走後,洞裡剩下的河蝦幾乎沒反抗力,輕而易舉被拽出來,涮乾淨泥往網兜裡丟時,柴睢手欠地在李清賞臉上抹了一下,留下條泥指印:“瓜農種植幾十上百畝瓜,光是被猹和刺蝟吃的都不知幾多,被我偷走仨倆又何妨。”

河泥帶有隱約腥臭味,李清賞往後退幾步,躲樹蔭下不出來:“汝乃慣犯也,捉住棍棒不相饒。”

“阿照曾讓捉住過,光賠瓜錢不算,還險些被瓜農捉去當姑爺,噓!”柴睢忽然噓聲,聲未落,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撲將出去,再從水裡站起來時,兩隻手裡緊緊抓著條半斤不到的小魚。

深色薄衣濕了水半貼在身,她走過來時用手臂蹭去眼皮上的水珠,在李清賞目瞪口呆的震驚中,爬上來把魚丟進水桶。

“網兜裡的河蝦要爬出去了,彆愣著,蝦放桶裡。”柴睢趁機咬口李清賞手裡的桃,擰擰衣服上的水,踩著草鞋再次跳進山溪中。

“多逮些河蝦,清蒸,”她嚼著甜而多汁的桃邊嘀咕,“蘸醬油吃。”

聽見這兩句話,滿嘴還是桃子甜味的李清賞咕咚咽了兩下,清蒸蝦尾蘸醬油的味道仿佛已經真實刺激到她的味蕾。

“你捉魚好厲害,”李清賞處理好網兜裡的幾隻河蝦,拖著水桶沿岸跟上來,“我就從來沒徒手捉住過魚。”

前襟打濕很不舒服,柴睢一雙眼睛在水裡尋來搜去,擰著衣襟搭腔:“在水邊多住些時日就能學會,下午我們去挖些土豆,摘些茄子甚麼的,晚上架個炭桌子吃。”

李清賞問:“想要清淡些的話,吃甚麼?”

“清淡自有清淡吃法,山裡基本啥都有。”柴睢故意踩在溪底部一片水草上,水底濁泥升起,有條藏在水草下的黑影趁機飛速遊跑。

“水蛇?!”李清賞在岸邊跳起來,親眼看著那玩意三兩下遊得消失不見。

“黃鱔,給我網兜。”說話間,看見六七條巴掌長的小魚結伴從上遊下來,柴睢立馬招手要了網兜,可惜她下網遲半步,僅兜住三條反應慢的小魚。

若再往上遊走,岸邊便沒了樹蔭擋涼,李清賞要挨曬,柴睢折身往回走,不多時被烈日曬得後背灼疼,遂抖著濕衣爬上岸,反正也過了下河摸魚的癮。

“容我歇片刻,”她啃著李清賞吃不完剩下的大桃子,眯眼望水花奔騰的溪麵,“過會兒收了下遊紮的筒子網,中午給你露一手。”

認識以來從未曾見過太上梁王踏足廚舍,下廚做飯聽起來顯得有些夢幻,李清賞看看水桶裡生死難料的魚蝦,再看看啃著桃去水邊涮洗草鞋的太上,對能否順利吃到晌午飯充滿懷疑與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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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盛夏烈日風雨無阻爬上中天,山中的茂林翠樹便體現出它無與倫比的優勢,枝葉寬大肥厚,將能烤脫人三層皮的熾熱層層疊疊拒擋在外,風吹過,樹蔭下的石屋涼爽地往外冒著炊煙,是柴睢在屋裡叮鈴當啷做飯。

石屋不大,二火眼的小灶台搭在東南角,蒸籠裡的蝦尾還沒蒸出味道,柴睢在另個灶眼上做紅燒魚,火舌頂著鍋底又被從柴禾口擠出來,李清賞坐在屋門口用力吸氣,聞見紅燒魚料汁的香濃,也聞見溪水與綠葉混雜的涼爽。

怪道避暑皆要入山中,實乃因山中涼爽無酷日。

她繼續用籬笆牆外折來的細竹枝,與水桶裡鬥誌昂揚高舉兩隻鉗子的青皮小河蝦乾架,漫不經心問柴睢:“你這些年裡,遇見過奸佞之臣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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