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上煙火》全本免費閱讀
老黃曆上顯示,今日是個吉日。
柴篌在決定動手日期時,曾翻看過許久黃曆,也傳欽天監官員看測過吉日吉時,他認為更重要的“吉”,是外廷的和光下台,內廷封寶的讓權,五萬禁衛軍儘在指揮,公卿儒生信他正統,這才慎之又慎才定下今日詰難梁園。
今日是個黃道吉日,當下形式也最有利於象舞朝堂,可情況發展到眼下,對柴篌而言卻未必算好。
此前,與他約定好同進退的嶽丈,突然“銷聲匿跡”,大舅哥劉畢阮被劉庭湊拘禁在家,柴篌斷定,這事絕與梁園脫不了關係,梁園的每一步棋,都走在他意料之外的地方。
在皇帝心裡發虛地,於宣汩殿處理太敬陵被掘問題時,潁國公府邸,劉畢阮挫敗頹喪地坐在書房角落裡,衣衫因被抓進來時的反抗,而顯得有些淩亂,鬢發散落幾縷,眼睛發直盯著某處角落,嘴裡反複念叨:
“爹爹如此做法,是要狠心陷公家於絕境,是要親手,葬送我們劉氏的大好前程,兒實不能理解,爹昔日教兒以忠義,可事到如今,爹卻一刀斷了兒認真遵守這麼多年的信條,則如此,忠呢?義呢!”
嗬,忠呢,義呢。
書房那頭,劉庭湊肩頭披件外袍,坐在窗戶前望著外麵景色沉默。
秋到,窗外花圃裡的花,逐漸出現傾頹之色,原本飽滿的花瓣,從邊緣開始萎縮,想來要不得幾日,這些爭妍鬥豔的花朵,就該凋零敗落了。
芬芳花瓣枯萎後,會掉進花圃裡零落成泥,零落成泥的話,除去被碾作塵,是不會有所謂香如故的。
書房堆金砌玉,占地卻不大,劉庭湊坐在這頭,劉畢阮縮在那頭,站在中間兩頭為難的年輕人,是劉庭湊幺子劉加榮。
比起父親對劉畢阮做為的沉默,劉加榮更不理解長兄的想法。
屋裡氣氛壓抑,他主動把大母親親自送過來的早飯,端到劉畢阮麵前,好聲好氣勸道:“婢子送來的早飯,兄長已打翻兩回,這份是娘她老人家,親自準備親自送來的,你吃兩口,莫教娘總是擔心。”
“總是”二字用在這般氣氛下,顯得有些微妙,似乎把劉畢阮不懂事不顧大局的形象,更加深了幾分,劉加榮是滿臉真誠無辜的,看不出這幾句話下,是否彆有用心。
“少在這裡裝好人,”劉畢阮不敢打翻母親送來的吃食,又對幺弟的裝懂事裝孝順極為厭惡,抱著膝蓋憤憤轉過身去,態度堅定,“倘非是你在爹麵前胡言亂語,爹又怎會在此關鍵時候,將我押在這裡?”
他越說越來氣,怒目瞪著劉加榮:“辜負公家信任,我們劉家擔不起這個責任!我親女弟還在大內,就算所有人都不為她考慮,我總不能棄她於不顧!我們今朝違諾,不去應公家之舉,來日儷吾將如何站穩中宮?!”
“而這些你都不會考慮,這些你都不用去考慮,”劉畢阮惡狠狠瞪劉加榮,眼睛裡迸發出來的怒意,恨不能在劉加榮身上燒出兩個洞,“因你看不見公家對後宮其他女人的寵愛,你看不見你女兄,在大內舉步維艱的困境!”
劉加榮後把槽牙暗暗咬緊又鬆開,他最討厭長兄指著他鼻子斥罵,這般從小罵到大,他覺得已經很夠了。
手中食物托盤放到劉畢阮麵前地上,劉加榮板正道:“兄長憑何說,我看不見女兄在深宮中的困境,難道,凡與你意見不同者,便全是不安好心?你說我不在乎女兄,可你是否知,女兄她在大內做些甚麼,公家又對女兄做了甚麼?”
雖說劉畢阮作為親哥,從小欺負劉儷吾欺負到大,但他決不允許異母的小弟劉加榮,對自己女弟有任何意見。
聞罷劉加榮似帶憤怒與譏誚的反問,尤其聽出劉加榮的言外之意後,劉畢阮一把將劉加榮推倒坐在地上:“放你的屁,儷吾一介婦人,手無縛雞之力,她在深宮大內能做甚麼?何況她還懷著身孕,你當知那孩子隻要生下來,無論男女都是公家嫡子,是板上釘釘的象舞東宮,你怎能不考慮這些!”
嫡長子繼承的宗法製度,豈會輕易因三代以來的皇位繼人與眾不同而改變!
聽劉畢阮提起劉儷吾腹中胎兒,近處的劉加榮和遠處的劉庭湊,露出同樣一言難儘的晦澀表情,隻是,劉庭湊比劉加榮更隱忍些,他神色看起來沒有任何變化。
“兄長,”劉加榮從地上爬起,後槽牙咬了又咬,略顯冷硬道:“你可知昨日深夜,梁園謝隨之給我們家送來的人,是誰?”
此事不提還則罷了,提起則惹劉畢阮滿肚惱火:“你和爹合起夥來瞞著我,我又如何知曉那人是誰!”
劉畢阮不是絲毫沒腦子的蠢才,他此刻這般失去理智,僅是因他父親,在皇帝和梁園的事上,選擇相信他幺弟,站隊到梁園,並且,今晨,在他將要出門入宮時,他爹把他關在這裡,阻止了他和皇帝共謀的大事。
他原本和皇帝商量好了的,皇帝要對梁園發難,今日他進大內幫忙,若事成,日後柴篌皇權在手,可以高枕無憂,劉家豈能於此時無所作為!
劉加榮看著劉畢阮憤怒,逐字逐句道:“梁園送來的人,是中宮掌宮太監萬亭芳。”
抓萬亭芳做甚麼?
劉畢阮從沒懷疑過自己女弟劉儷吾,甚至聽了這話,還在擔心她:“你們私自抓萬亭芳,宮裡那邊如何交代,儷吾宮裡誰來打點?誰來照顧儷吾?萬亭芳是我們的人,你瘋了啊讓梁園抓他!”
有些話,年輕的劉加榮不好意思當麵同長兄說,他回過頭看眼父親,又在父親的沉默中再次轉過來麵對劉畢阮。
沉默片刻,劉加榮壓低聲音道:“女兄腹中之子屬萬亭芳,而且此事乃皇帝一手促成,”說著又悲愴地低喃了句,“皇帝甚麼都知道。”
劉畢阮愣怔住,接著一腳踹過來,把麵前食物踢得稀裡嘩啦撒滿地,拔高聲音否認:“不可能,萬亭芳是閹人,你胡扯也要有個限度!”
“萬亭芳正是在妓館狎妓時,為梁園所捉,他是大內的人,還是中宮掌事,倘證據不足,誰人敢動他!”劉加榮飛快躲開劉畢阮的發瘋,態度帶了幾分警告:
“皇帝想用這個作為把柄,拿捏我們家,請兄長冷靜些想想,這幾年來,我們家看似如日中天,風頭無兩,實際上卻是處處樹敵,處處為皇帝背鍋擋刀,我們家背地裡的窘迫,你難道絲毫感受不到嗎?!”
“放你的狗屁!你想投靠梁園,你自己投靠去!”怒氣上頭的劉畢阮,可管不了這些,一腳踹空便抬腳再踹,自來他揍幺弟習以為常,不料這回,卻被這小子抓住衣領,一把拎起來慣到牆上。
後腦勺與後背,皆被撞得暫失知覺,劉加榮眼前一黑。
在他發懵時,劉加榮與他貼近過來,咬著牙道:“此前皇帝迫切想要李氏女死,催促你動手,不成,以至於,你親自惹惱了梁園,長久來,樁樁件件的事裡,分明是皇帝指使你,到頭來傷的卻都是我們家,得利者隻有皇帝,
末了,他竟想用如此卑劣手段,徹底捏毀我們家,狡兔死走狗烹,他今日要與梁園分個勝負,若是勝,他沒了梁園這個威脅,我們家以後會麵臨甚麼,兄長你好好想想!”
劉加榮越說越激動,最後兩句話,幾乎是貼著劉畢阮的鼻尖低吼出來,劉畢阮一方麵被幺弟淩厲的氣勢嚇住,一方麵又被幺弟所言震撼住。
他呼吸粗重且急,促使胸膛不斷大起大伏。
良久,良久後,他似乎終於聽懂了幺弟說了甚麼,他撥開劉加榮,踉蹌朝屋子這邊衝過來。
“爹!”劉畢阮衝過來,跌跪在父親跟前,不可思議地拽住他爹所坐椅子的扶手,“加榮所言,句句屬實乎?”
麵對兄弟的倆爭吵動手,劉庭湊皆是無動於衷,此刻,被長子如此質問了,他慢將視線從窗戶外收回,悲哀地看長子,昔日容光煥發一團和氣的臉上,此刻布滿憂愁和懊苦。
他長長歎息一聲,道:“宋王飛馬來書報朝廷,太敬皇帝陵墓數月前被掘,棺槨遭撬,經檢查,屍骸缺少兩根手指骨,而掘陵之人畫押口供,指出其乃受大內辛衛所之指使,你說,究竟會是誰,敢指使他們掘陵?”
辛衛所是皇帝暗中成立,專為他個人做私事的私衛,算在內廷隸屬,由太監馬寶楠總裁諸務,財政供應及一應人手任用,由內廷大太監封寶,劃之於內廷平攤和承擔。
辛衛所既在內廷,屬皇帝私務,百司朝臣不曾多過問,內閣亦不曾對它有所置喙。換句話說,辛衛所隻奉帝命,其餘人等無權調用。
劉畢阮不敢相信父親所言,即便他立馬想起來,當年柴篌曾動手打過他爹柴莊懋的事,還是下意識反問:“誰敢言,非是馬寶楠欺上瞞下,假借皇命?”
不是沒有這種可能,他父子心知肚明。
馬寶楠曾收過劉家銀兩宅院等孝敬,幫劉家透漏過些許與皇帝有關之事,老話說“小時偷針,大了偷金”,那等奴婢敢在不起眼的小事上賣主利己,難保不會在更大利益麵前,背主而謀之。
這幾年,劉加榮投身軍伍,至今不知父兄和馬寶楠間,曾有過何種往來,聞罷長兄言,他直白問:“若是如此,則馬寶楠所圖為何?”
究竟是何原因在背後驅使著,讓地位身份已經不俗的馬寶楠,膽敢做出如此駭人聽聞之事來?
劉畢阮常年看不慣幺弟,對於劉加榮的疑問,無論符合邏輯與否,他總是下意識反駁:“我們要是知馬寶楠所圖為何,那一切不就都真相大白了,豈還需要在這裡猜來猜去?”
長兄對他又是吃了槍藥般發衝,劉加榮並不服氣,無奈父親在場,他說不得甚麼,最後沉著臉看父親一眼,欲言又止。
知子莫若父,劉庭湊太清楚膝下二子各自是何脾性,故而不能有半點偏頗,他選擇忽視幺兒的委屈,同樣也沒給長子好臉色。
國丈冷聲冷氣道:“甚麼都不知道的東西,我把你扣在這裡,你還敢踢天蹦地,真是要反你老子了。”
劉庭湊從桌角抽出封密信,用力甩長子臉上:“拿去好好看看罷,看看大內那位,究竟是打算如何弄死我們一門三父子的!”
厚厚一封書信,裡麵密密麻麻寫滿字,劉畢阮拿在手裡,一時間竟覺得它重如千鈞,打開書信時,他兩手不受控製開始顫抖。
劉加榮也湊過來,欲和劉畢阮一起看,見劉畢阮那拿信的手不住輕顫,他意味深長看了眼長兄。
“不,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