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上煙火》全本免費閱讀
番外一
舒照親自帶人護送柴睢和李清賞去大內,禦駕離開後,不到半個時辰,不計其數的禁衛軍包圍了梁園,氣勢洶洶,來者不善。
梁園內,數千名上禦衛刀槍出鞘,列陣以待,風吹在刀刃上,發出嗡嗡蜂鳴,沉似嗚咽,內外一片寂靜,天地間靜得似乎隻剩下上禦衛眾人兜鍪頂的朱櫻在飄動。
禁衛軍還不停在拍門,雙方僵持許久。
眼瞅著日頭又走刻餘,禁衛軍副都督怕耽誤了皇帝命令,在一名辛衛所宮人的監視下,親自走上前來,試著衝裡麵喊話:“上禦衛眾兄弟,本部奉命來為太上禦駕保路,禁衛軍將自大內護送太上禦駕回來,勞駕打開大門。”
令人萬萬沒想到,他話音落下,緊閉的梁園門,不緊不慢從裡麵打開。
三洞六門大開,坦蕩得無所畏懼,副都督順著往裡麵看,看見嚴陣以待的上禦衛,以及一椅一幾坐在衛卒正中間喝茶的人影。
上禦衛手中刀槍,在日光下閃爍著刺目明光,副都督看不清那是誰,努力辨認須臾,用汴宋摻雜的口音大聲道:“原來是謝嗣爵,失禮失禮,本部奉命護太上回駕,打擾了。”
說著一擺手,就要帶兵進梁園。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副都督剛邁出一隻腳時,羽箭從大門裡破空而至,“奪!”一聲釘進他腳前,羽箭離他腳尖僅指寬,距離控製得如此之好,放箭者箭術精湛。
禁衛軍反應不算慢,幾名盾手飛快把副都督護在盾牌後,兩旁,弩手搭了折翼弩等待進攻命令,數千禁衛軍做出衝擊姿勢,兵甲碰撞聲聽得人頭皮發麻。
殺氣撲麵。
副都督拍拍身前盾手的肩膀,示意他們先撤開,他朝門裡人道:“是兵就得聽令,今朝皇意如此,我等奉命行事,望嗣爵見諒。”
他言外之意有二,一來解釋自己此行為,屬於迫不得已,再者是為尋問謝隨之,問她真要否違抗帝命,拒禁衛軍於梁園外。
禁衛軍欲衝進梁園動刀槍,總要找個合理由頭。
謝隨之放下手中茶盞,就這麼在禁衛軍的弓弩瞄準下,悠然坐著:“副都督應該已經聽說了,梁園李娘子,身上揣著枚北山紐印。”
“便是這個了,”她從廣袖裡,摸出個朱布包裹的小方形物,放在茶幾上,“副都督若存疑,大可移步來觀。”
物品在朱布包裹下,露出紐印的小巧四方形狀,副都督望著它,猶豫地吞咽兩下口水:“嗣爵這是何意?”
舒照掌禁衛軍時培養出的那批人,早已儘數被替換掉,象舞年新提拔上來的將領,全是新麵孔,沒和謝隨之打過交道,更不知梁園這夥人,其實都是些怎樣的潑皮無賴。
但聞謝隨之道:“我能有何意思,不過是走鳳紐印現身,則如聖太上親臨,副都督不想來拜見?”
北山地位之高,天下無人敢質疑。
副都督噎住,答不出話,此刻被邀請進梁園,他心裡反而因那走鳳紐印而生出懼怕。
但是怕也不行,他奉皇命出來辦事,妻兒老母的性命,都還在辛衛所那幫閹人手裡,他不敢不聽從皇帝命。
麵前是梁園門,身後是禁衛軍,妻兒老母被皇帝握著生死,副都督唯有把牙一咬,心一橫,豁將出去:“當今坐殿天子,乃是我主皇爺,禁衛軍奉皇命,前來為太上清理往返道路,勸謝嗣爵休要橫加阻撓!”
麵對副都督的翻臉,謝隨之不惱也不急:“梁園自是不會乾擾禁衛軍做事,隻是今日,禁衛軍想踏進我梁園門檻,且要看你是否有這個本事。”
話音甫落,不信邪的副都督,大力揮手,帶人闖園,兩撥人衝在門下,打殺聲隨塵乍起。
上禦衛和禁衛軍,兩方精銳中的精銳,終於在梁園門口短兵相接,彼時,柴睢和李清賞兩個,正在大內看柴篌耍猴,舒照帶人守在宮門下,準備隨時衝進去,指揮使馮憑,尚未帶著三大營,進城來維持秩序……
皇帝想以不驚動公卿朝臣為前提,在皇宮裡把事情解決掉,故而並未對忠臣府邸采取任何動作,甚至還找借口,打發了三大營指揮使馮憑暫時離開,沒想到,他為今日之事費儘心機,結果竟然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衝突結束的傍晚,偌大的汴京城未受到任何影響,學生照常下學,酒樓照常營業,九門出入秩序依舊,大內結束了一場滑稽的“權變”,梁園也洗乾淨了打鬥留下的血跡。
這本就是場早已注定勝負的鬥局,在漫長的歲月深海中,掀不起多大驚濤駭浪,柴睢回家後,謝隨之簡單同她稟報事務。
“後麵的事,謝知方會接手,無須我們再多過問,”柴睢心情不錯,但眉眼依舊儼肅,“不過回來路上,我聽說,禁衛軍也奉命圍了幾家舊臣府邸,你家雖無事,但阿照家未能幸免,阿照這會兒抽不開身,你不去於侯府看看?”
“既梁園暫無其他事,那我便先走了。”自己家安然無事,謝隨之自是要去阿照家看看。
·
謝隨之出梁園時,已是夜幕四臨,她快馬奔來於侯府,天光已徹底變黑,侯府門下,有兩名帶刀侍衛立在左右,門前街道上空無一人。
門下那二侍衛中,一人過來牽馬,另一人上前來稟報,抱拳欲開口,被謝隨之抬手阻止,她卻是半個字沒說,大步流星邁進門。
“隨之來了,”衣著樸素的中年女子,坐在院裡獨酌,努嘴示意了下麵前空座,“過來坐。”
此人一舉一動,都帶著祁東邊軍特有的板正,正是於漪白母親,於冉冉。
“於姨好。”謝隨之拾禮,依言坐過來,看了眼麵前可謂沒動過筷子的幾樣菜,問:“怎沒見舒姨。”
於冉冉倒杯酒,遞過來:“她有些不舒服,在屋裡躺歇,於白陪著她。”
親長喚女兒於漪白,是做於白。
“是舊疾又犯了麼?”謝隨之雙手接下酒,說著就要站起身,“諸醫官此刻都在梁園,我去請。”
被於冉冉擺手阻攔住:“已看過大夫,不礙事。”
說著,她捏起酒杯,謝隨之會意地敬酒同飲,酒燒喉,辣得嗣爵胸腔裡如燃燒起一團火。
於冉冉被嗆得咳了下,客觀評價道:“這酒不好喝。”
謝隨之看眼放在桌邊地上的黑色小酒壇:“確實沒嘗到過,這是沽的哪家酒?”
“不是沽的,”酒又烈又衝,於冉冉卻再倒一杯,“二十年前,抱於白回來時,阿照和他娘親自己釀的酒,埋在後院棗樹底下,今日被我刨了出來。”
說著,於冉冉拿出張褪色的紅紙,放在桌邊。
它原本貼在酒壇上,拆開密封酒壇的油布後,它掉了下來,上麵歪歪扭扭寫著三個字,於冉冉笑腔道:“那時候,阿照聽彆人說,家裡得女兒的,要埋壇酒,取名女兒紅,他便釀了壇女弟紅,說是也要等於白長大嫁人時,再刨出來喝掉。”
在謝隨之含笑的目光裡,於冉冉也平靜地笑了笑:“幸虧我刨出來開了壇,要真等於白嫁人時,阿照把它刨出來拿給人喝,於白恐會和她哥絕交。”
想起小白鼓起嘴和阿照賭氣的樣,謝隨之忍不住笑起來,卻忽然聽於冉冉道:“聽阿照說,你和於白好了,我問於白,她否認了。”
謝隨之臉上笑意淡下去,愧疚地低了低頭:“是我的過錯。”
於冉冉拿起酒杯,不清不楚道了句:“真叫你母親給說準了。”
“甚麼?”謝隨之不知於姨此言何意。
於冉冉自是不會把自己年輕時,和愛妻間的相似經曆,主動說與晚輩知,隻是確認般問道:“你是真心中意於白,還是僅僅是因為於白成日追在你身後,一朝不再追隨,你不適應,把占有誤認為成了感情?”
謝隨之抿抿嘴,又將一杯酒灌進肚,辣得眼眶泛紅:“非是誤解,且還因看清楚自己心意太晚,叫中間蹉跎這些年頭,而倍感愧疚,這些年是我對不起小白,她不肯原諒,是我自作自受。”
“以後打算如何?”於冉冉知道,小女兒心裡,除卻謝家這丫頭,再裝不進彆人。
這些時日以來,於白努力裝作若無其事,但那些偷偷流下的眼淚,和許多個輾轉反側的無眠之夜,都被家裡人看得清楚。
謝隨之沉默著組織語言,卻又聞於冉冉道:“我再給你個機會,現在起身離開,我可以當沒有這回事,不影響你和阿照關係,我們兩家也照常往來,隻是,你彆再打擾於白了,她還有大好人生要過。”
“你是個好孩子,能力好,相貌好,家境好,於白被我們慣得刁蠻任性,與你是極不相配的。”於冉冉接二連三說著話,對被她看著長大的謝隨之並不滿意,“於白在我們跟前隨意鬨騰,因為她知道她頭上這片天塌不下來,即便於白來日與人成了新家,我必然會要求那人,能為於白頂起一片天,隨之,你不合適,你在這方麵,太懦弱了。”
謝隨之仍舊沉默,這不爭氣的丫頭又沉默,於冉冉恨鐵不成鋼般,輕輕歎了口氣:“你走罷,於白跟在你身後那麼多年,但不可能永遠主動下去,世上有那樣多人,於白這一輩子,也不會隻喜歡你一個。”
初夜靜,這幾句刺進心裡的話,冰涼而尖銳,謝隨之握著空酒杯,指尖泛白。
良久,她低聲問:“今日禁衛軍圍了這裡,家裡可都還好?”
於冉冉偏過頭去,朝她擺擺手,沒說話。
就這樣走麼?謝隨之在沉默中緩緩起身,衣袖不慎帶翻空酒杯,滾兩下掉在地上,摔成好幾瓣。
清脆的碎裂聲,讓謝隨之心裡一震,她給於冉冉拾了個禮:“我想見見小白,有幾句話,想當麵同她講。”
尤其是經曆過今日之事後,她有些話,想當麵告訴小白。
應該是於漪白下定了決心,想借母親於冉冉態度表達出來,於冉冉看著彆處,道:“機會並非時時有,既然十回八回都沒抓住過,那就彆再回頭了,隻當是於白和你,沒有那個緣分。”
於冉冉態度堅定下逐客令:“這裡一切都好,隨之,你回去罷。”
走出於侯府後,謝隨之仰頭望向夜幕上的弦月,阿睢常說,近水樓台先得月,可自己就要這樣,輕易地弄丟自己的月亮麼?
不,不要,謝隨之大步邁下台階,絕對不要就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