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真會意,便上前扶住謝氏,代為出言告退。
於是吃了早飯,趙芳敬因另有事,便要出府,臨去因跟養真說道:“我本想索性在這裡多住兩日也罷了,隻是看你們太太這樣,若我留下,難免讓她不自在。”
養真說道:“太太是怕失禮才特出來拜見的,要是十三叔住在這裡,自然不用每日照麵。”
趙芳敬道:“那我去了,你乖乖的,改日得閒就來看你,隻是……你要是覺著無聊,或許也可以常去王府走走,知道嗎?”
“知道了。”養真仰頭含笑回答。
趙芳敬本要往外,見狀舍不得,忍不住抬手在她頭頂輕輕摩了摩,吩咐道:“你彆出去了,外頭冷。”
養真打量他身上衣著,又踮腳給他將領口的披風係帶整理了一番:“十三叔也要保重身子。”
這瞬間,趙芳敬竟很想握一握她的小手,可想了想,仍隻是含笑一點頭,負手出門而去。
***
趙芳敬路過街頭的時候,見那派放湯藥的攤子已經開始熬藥了,熱氣騰騰的,每個攤子前都排著長長的隊伍。
青鳥在路邊上聽了一陣兒,興高采烈地回來說道:“王爺,那些百姓們都在說,昨兒因皇上的病愈,如今那本來一文不值的蒜苗如今價比人參,一碗藥引子如同參湯似的珍貴,本以為今兒必然是不派藥的了,但是這派藥的也不知是哪位菩薩,居然還是以照發不誤,他們都在念佛感激呢。”
趙芳敬微微一笑,眼中忍不住又有點潮潤。
當初養真叫薛典在莊子上種蒜,老陸自然飛快地將此事告知了趙芳敬。
趙芳敬得到消息,立刻就想到了年底京城裡的這場疫病。
相比較南邊的那場奪命瘟疫而言,這風寒本來不算什麼,隻不過來勢凶猛些,且尋常的風寒藥無效,一旦染病,勢必要纏綿病榻半月乃至月餘才能慢慢好轉,隻有一些體弱的病患,不免因而性命垂危。
那時滿城的名醫束手無策之時,卻從京外傳了個偏方,說是用青蒜棵熬湯做藥引子便能痊愈,有人大膽嘗試,果然生效。
故而那一陣子京城內發瘋似的尋那青蒜棵,甚至把京城之外的百裡都搜刮遍了,誰家裡有一棵青蒜棵,那必然便是發了橫財,畢竟那時候病情傳的十分可怕,對世人而言能救命自然是千金不惜,所以一度出現青蒜比人參價更高的奇景。
趙芳敬聽養真先叫薛典置辦西市的田產,又要薛典種蒜,自然猜到她的用意,但是如今見了養真的所做,才知道自己畢竟小看了這個丫頭。
她並不隻是想趁機的斂財而已,更有一種彆人所不及的慈悲憫恤之心。
趙芳敬還未到王府,就有宮內的太監飛馬來請,見了麵,太監笑道:“我們方才去了王府,沒尋到王爺……還好在此處遇到。”
趙芳敬便問何事,那太監道:“皇上隻命奴婢來請王爺速速進宮,似有要事商議。”
再問皇帝的病,太監眉開眼笑:“龍體甚是康泰,王爺隻管放心,見了麵就知道了。”
就在趙芳敬入宮,往乾清宮而去的時候,在祈德宮之外,王貴妃眺首往乾清宮的方向張望,卻並不敢再靠前了,生恐又節外生枝。
貴妃昨兒給皇帝出了個主意,皇上看著像是聽在了心裡,今日聽聞傳趙芳敬進宮,自然十有八/九是為此事了。
隻是貴妃略有些忐忑,自己雖然絞儘腦汁的獻計獻策了,卻不知十三王爺的心意到底如何。
就在王貴妃心中惴惴的時候,翊坤宮中,張皇後卻也疑竇重重。
皇帝因為了趙芳敬的提議犯難,昨兒留了王貴妃商議了半宿,這讓皇後心生警覺。
畢竟自打貴妃死纏爛打地求得了尚奕跟養真的親事、後又很快反悔後,寧宗一直都厭見貴妃。
突然一反常態……皇後幾乎徹夜不眠。
隻可惜派人去打聽,卻沒有一個人知道皇帝跟貴妃到底怎麼樣,隻知道兩人秘密地說了半宿的話。
三皇子趙曦知來請安的時候,皇後兀自出神。
趙曦知上前行禮,皇後才如夢初醒,低頭看趙曦知一襲赭色的圓領袍,腰係玉帶,越發顯得少年英武,容貌鮮明,皇後俯身把他扶了起來,仔細端詳著笑道:“今日怎麼這樣打扮?”
趙曦知道:“回母後,今日是要去演武場練習騎射的。”
皇後皺皺眉:“這樣冷的天也去?不如改日再練,彆把臉跟手都吹皸了,最近的時氣都不好,很該多謹慎些。”
趙曦知笑道:“母後放心,孩兒又不是女子,沒有那樣嬌嫩。”
張皇後見他如此勇毅,心中一暖:“除了你哥哥,皇子裡數你最出色了,偏偏你還這般用功,你父皇不喜歡你,卻喜歡誰呢?”
趙曦知一怔,繼而笑道:“孩兒自然要用功些。原先以為已經是不錯的了,誰知道……出去了一趟才知道自己不過是井底之蛙而已。”
張皇後詫異:“你說什麼?”
趙曦知情不自禁說了這句,忙做若無其事的,笑道:“孩兒是說,原先在京城內看不到天下之大,先前出去了一趟,才知道天高地闊呢。”
張皇後才也笑道:“原來是這樣,這是自然的……不過以後還是不能叫你再出去走動了,本以為隻是尋常的欽差差事,哪成想居然也跟邊塞打仗般,可知當日老七性命垂危的消息送回來,母後卻也給嚇得差點昏死,生怕你也有個閃失?”
趙芳敬先前自己感歎“井底之蛙”,自然也是因為大屏山那一場跟山賊的交手。
當時自己所帶的是朝廷的禦林軍,還有當地最強的官兵,對方卻隻是一夥烏合之眾的山賊,本以為手到擒來的差事,卻幾乎成了一生之恥辱。
若不是趙芳敬及時趕到救援,最後結果如何,勝負難料。
自打從南邊回來,趙曦知閉眼睜眼,總是忘不了那一場血肉橫飛的交戰,好幾次從噩夢中醒來,夢見山賊的刀架在自己脖子上,要麼就是趙能給一箭穿心的慘狀。
但是在這之外,同樣讓他揮之不去的,卻是趙芳敬帶兵疾馳救援的英姿!
在此之前他隻是聽聞趙芳敬在邊塞戰果不凡,但是親眼所見才知道……有些事情超乎自己想象。
畢竟盤踞當地的山賊是絕對不能跟訓練有素天生凶蠻的西朝軍隊相比,可見趙芳敬在邊塞的時候,情形自然比自己在大屏山遭遇的凶險更凶百倍。
這讓趙曦知覺著恐懼,但他畢竟是恣意熱血的少年,很知道何為“知恥而後勇”,因而愈發激勵。
故而回京之後,縱然天愈發冷起來,滴水成冰,他在騎射功夫上的訓練卻從無一日落後。
隻盼有朝一日,或許……自己也可以是那個烈烈大纛之下,縱馬飛馳,宛若神兵天降的人。
趙曦知聽皇後叮囑,卻也知道自己母後的性情,並不跟她辯論。
張皇後見他乖乖地聽著,果然心裡受用,因摩挲著他的手,歎息說道:“隻盼順順利利的把喬家丫頭那孤鸞的命格應了過去……千萬彆再節外生枝了。”
趙曦知道:“母後在擔心什麼?”
張皇後不想讓兒子跟著憂慮,便笑道:“沒什麼,隻是最近你父皇大概會跟你十三叔說喬丫頭的親事。”
趙曦知垂了眼皮,半晌才說道:“母後不必憂慮,據兒子看來,這種事情……卻也是強求不得的。一切順其自然便是,。”
張皇後卻並不喜歡聽這話,隻是既然兒子這麼說,皇後便隻搖頭一笑。
趙曦知卻忽然想起埋藏自個兒心中的那件事,桑落娟秀的容顏也在瞬間於心底浮了出來。
他抬頭看向皇後,這本來是個很好的機會可以跟皇後提的,但是不知為何,此刻趙曦知竟有些說不出口,或者是不想出口。
當下隻又略說了幾句話,便自翊坤宮退出。
往演武場去的時候,卻見趙尚奕遙遙地走來,兩人見了麵,趙曦知笑道:“你不是病了麼?今日大好了?”
趙尚奕道:“回三哥,已經都好了。”
趙曦知笑打量他,問道:“我還想著去看看你呢,好的這樣快,莫非也是因為喝了那什麼藥?”
尚奕笑容清雅:“正是先前父皇用過的那藥引子,據說也是喬家妹妹的人所呈獻的呢。”
趙曦知揚了揚眉。
此事他自然也知道了,如果是在以前,自然要趁機再褒貶養真幾句,但是現在畢竟兩人已經“握手言和”了,趙曦知便咳嗽了聲道:“她的稀奇古怪的想法就是多的很。做出這種事也不足為奇。”
趙尚奕見他語氣平常,也沒有啐斥之態,甚至隱隱帶一抹笑意,不由笑問:“三哥這是在讚許喬家妹妹嗎?”
趙曦知竟沒有否認,大方地說道:“算是吧!”
趙尚奕笑道:“難得,是因為一塊兒往南邊走了這趟,所以三哥跟妹妹才不似之前那樣了嗎?”
“什麼之前之後的,”趙曦知白了他一眼,“我先前就說過,我跟她又沒有深仇大恨。對了,你這裝束齊整的又是要往哪裡去?”
趙尚奕聽他問起,略微遲疑終究道:“我聽聞喬家妹妹從侯府搬了出去,可又不是回到了王府,我心裡疑惑她到底搬去了哪裡,所以……”
趙曦知眼珠一轉,笑道:“所以你想出去找人家?”
趙尚奕咳了聲:“倒也不全是為了這個,隻是病了幾天,實在悶得很,所以想出去走走。順便碰碰運氣。”
趙曦知忍不住說道:“你這會兒再去見她,卻有些不妥了。”
“為何?”
“我不信你不知道,”趙曦知忙壓低了聲音,道:“不是說父皇已經同意了你跟她的親事嗎?你這會兒巴巴地跑去看她,豈非於理不合?”
趙尚奕如雪似玉的臉上在瞬間多了一點淡紅:“正式的旨意都還沒有下呢,自然是不礙事的。何況我隻是好奇、她一個小姑娘家,自己說走就走了,卻在哪裡安身立命呢?”
說到最後一句,趙尚奕的眼中流露出擔憂之色。
趙曦知本是毫不放在心上,可見尚奕如此,他也心頭一動:“是啊,這喬養真也真是的,放著好好的王府不回,又滿城裡亂跑,豈不是又讓十三叔跟著擔心?”
尚奕因見他身著袍服,又知道他近來十分的勤於騎射,便道:“三哥是否要去演武場?若如此我不打擾了,要是我有幸見到喬家妹妹,便回來告訴三哥。”
趙曦知一愣,偏說:“告訴我做什麼?我跟她又沒什麼。隻是你多帶幾個人,多留神些,聽說年底了,加上這場病,京內也不算太平。”
當下兩兄弟道彆,趙曦知興衝衝前往演武場,到了才發現隻有幾個統領在,原先一直陪練的程晉臣卻罕見地不在場。
趙曦知忙問他為何缺席,一名統領說小公爺一早派人來請了假,說是家中有事。
趙曦知本不以為意,跟著認認真真地練了一趟□□,突然間有所醒悟:趙尚奕既然要出宮去尋喬養真,那程晉臣又是個知根知底的,隻怕兩個人是相約一塊兒去了,居然獨獨撇下了自己,且方才明明跟尚奕照麵,那家夥居然還瞞而不報。
趙曦知越想越氣,把□□往地上一扔,跺腳道:“這兩個混蛋!”
正如趙曦知所猜測的,今日程晉臣地卻是全程相陪趙尚奕的,卻也不是程晉臣主動,而是尚奕昨兒就私下求過他,且不讓他跟趙曦知透露。
在四殿下出宮後,程晉臣便接了他,一路過長睫往西市的櫻桃巷而來。
在櫻桃巷的宅邸之中,養真正在跟杏兒麗月等於後院采集梅花上的雪,因為趙芳敬喜歡喝她釀的梅子酒,養真自己又有閒,早上翻看古書,又找出了幾個古方,準備囤積些梅花雪用來釀酒。
正忙碌中,門上報說小公爺到了。
麗月一聽,小臉生輝,立刻就要往前跑,養真忙喝住她:“忘了才摔倒了?”
麗月吐吐舌,總算又放慢了腳步。
等養真收拾妥當出來相見,才發現今日不止是程晉臣一個人,卻還有一道飄然身影立在堂下,單看背影就已經令人傾倒。
四殿下趙尚奕身著翻毛的大狐裘披風,裡頭秋香色的雲錦緞袍,聽見動靜便轉過身來。
他將頭上的帽兜放下,容貌秀麗絕倫,令人觀之忘俗。
人人都說趙曦知最像是年輕時候的趙芳敬,但是……在養真覺著,趙尚奕卻仿佛是偏弱氣的十三叔。
尤其是他眼中帶笑溫柔看人的時候,讓人心裡也跟著柔軟。
但是此刻,在養真跟趙尚奕照麵的時候,胸中卻有一陣難以言喻的心悸。
跟向前對待趙曦知之時簡單粗暴的針對不同,養真心裡對於這位飄然出塵的四殿下,隱隱地卻帶有一絲憐惜。
在養真的夢中,皇後跟貴妃兩人對她自然也是勢在必得。
但是任憑貴妃再得寵,終究也是比不過皇後,那時候又沒有什麼“孤鸞”的批語,也許是寧宗對於皇後仍有些偏愛……亦或者是彆的考量,最終自然還是選中了趙曦知。
隻不過從此後貴妃一脈的下場可就有些淒慘了。
先是有人彈劾王家二公子王應勾結外臣,賣官鬻爵,草菅人命等等罪名,連累王丞相也給申飭。
很快貴妃也得了病,纏綿病榻半年不到,便一命歸西。
最後隻剩下了趙尚奕。
原本尚奕已經給封了齊王,外放封地。
因為貴妃薨逝,趙尚奕才奉召進京。
而那一次的回京,也成了他生命中的最後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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