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喬白去世之後,養真便把趙芳敬當成了最親之人,趙芳敬給她的是養真原先想都不敢想、甚至想也想不到的疼惜跟寵愛,對她而言趙芳敬的存在雖不能取代喬白,卻比喬白更讓她依賴百倍。
之前第一次聽程紅玉說起,皇帝要給趙芳敬安排定國公府的小姐,養真因知道這件事是不成的,所以並沒有多想。
隻是這一回,突然間改成了王貴妃家的親戚,且這流言又很有長盛不衰的意思,養真心裡七上八下。
她倒不是擔心趙芳敬娶妻,隻是這種給隔離在外、仿佛毫無預兆地受到了排斥般的感覺令她很是不安。
再加上程紅玉先前無意中說的那句話,什麼十三王爺若是娶了王妃,將來便不會很疼你了之類的,養真當時雖並不放在心上,但是這連日裡都不見趙芳敬,他還沒正式娶王妃、自己就仿佛提前受到冷落,這才是讓養真無法接受的,再想到以後他就忘了自己是何許人也,那種再次被拋棄的感覺,讓養真身心透寒,無所適從。
趙芳敬看著養真垂著頭的樣子:“原來養真是在怪十三叔沒有親口告訴你嗎?”
養真低頭看著腳下,她瞧見自己的裙擺,是淺櫻草色的緞子幅裙,邊上用金線繡著吉祥回紋,緞麵本就自帶著珠光,櫻草色跟金線也都很是亮眼,看起來十分的華麗好看。養真本是不習慣這種華美衣衫的,隻是齊嬤嬤喜歡小姑娘穿的耀眼些,便不由分說地叫裁縫用這匹緞子做了裙子。
養真的目光移動,卻看向對麵趙芳敬的袍擺,自打從南邊回來後,慢慢地十三王爺不再跟以前一樣總是穿著打眼的道袍了,他開始穿常服。
以前養真還沒有十分留意,現在驀然醒悟,也許是因為要娶親了,所以才跟先前不一樣了吧。
今日他穿的是很少見的雪青色斜襟常服,外罩著一件素白色的薄紗鶴氅,這兩種顏色都格外挑人,但是趙芳敬本就生得極好,加上氣質絕佳,如此搭配,卻在皇儀雅貴之外更多了幾分飄然超逸。
養真盯著他銀灰色的袍擺一角:“我以為……這種大事,十三叔定是會告訴我的,至少、不是讓我從彆人口中聽說,大概是我想的太多了。”
眼前那銀灰色的袍擺微微一動,是他邁步往前走了過來。
養真下意識地想要後退,可又回過神來:這自然是沒什麼必要的。
她隻是竭力定了定神,才抬頭看向趙芳敬。
趙芳敬正垂眸看著她,說道:“本來是該我親口告訴你,還是第一時間告訴你,你並沒有想多。”
養真問道:“那為什麼你沒告訴我?”
趙芳敬道:“因為……因為十三叔擔心你不喜歡、這門親事。”
“我不喜歡?”養真雙眸微微睜大,心中風起雲湧,終於她好不容易理清了思緒:“十三叔要定親的人,真的是王貴妃家的親戚嗎?”
趙芳敬微笑道:“是啊。”
養真咬了咬唇,忍不住輕聲說道:“可是、可是據我所知,先前十三叔不是……跟王貴妃家裡並不親近?”
趙芳敬道:“此一時彼一時也。”
養真幾乎啞然失笑,略一思忖又問:“十三叔是不在意王家的家世,那、難道是看中了那女孩子的人?”
趙芳敬笑意更盛,看著養真回答:“是啊。我看中的是她的人。”
養真的心猛然一震:貴妃蒙受皇恩,十分得寵,所以王家勢大。可是趙芳敬向來閒雲野鶴,又知道王家跟定國公府不太對付,他自然不想摻和進這些朝堂爭鬥中去。
若說先前皇帝想撮合趙芳敬跟定國公府的小姐,趙芳敬答應了的話,這對養真而言也許還容易接受些,畢竟不管如何皇後還是正統,且皇帝私心也是偏向皇後的。
可如今趙芳敬選擇的竟然是王家的姑娘。
而且是這般的回答……
可見一定是那個女孩子有相當的過人之處,讓趙芳敬無法割舍,所以才慧眼獨具不顧一切地看中了。
養真在心中迅速地想了一圈:“那為什麼十三叔會覺著我不喜歡?”
趙芳敬還沒有回答,養真又認真地說道:“其實十三叔是多慮了,既然十三叔如此喜歡那女孩子,想必她一定有著世人都不及的好處,你喜歡的人,我自然也是喜歡的。”
有一抹詫異之色從趙芳敬的眼底迅速地掠過:“是嗎?”
養真點點頭,心神逐漸地從最初的波動中平靜下來,她微微一笑說道:“我雖然……雖然覺著貴妃娘娘家裡有些太過……恃寵而驕,樹大招風的,可是既然十三叔不在乎彆的,倒也罷了。自古說娶妻當娶賢,沒有什麼比得上娶一房稱心如意的賢妻更要緊的了。隻要十三叔心滿意足,我自然也替你高興。”
趙芳敬原先還笑眯眯的,從養真說“你喜歡的人我自然也是喜歡的”開始,慢慢地臉上的笑就消失不見了。
直到聽到這裡,趙芳敬垂著眼皮問道:“這麼說,養真是讚同這門親事的?”
養真含笑點頭:“當然啦。”
果然跟自己夢中的情形大為不同了,這一切的改變,幾乎讓養真開始懷疑自己的那個“夢”,不過是荒唐所想。
畢竟現實裡多了自己的“孤鸞”命格,而且原先孤身一人的趙芳敬居然也紅鸞星動,有了意中人。
如果他真的跟那王家的女子成親,從此夫妻和美,當然也絕不會再跟自己夢中所見般的命運走向。
就算……退一萬步說他成親後果然疏遠了自己,那又怎麼樣呢?橫豎隻要他快活就是了。
她畢竟,不能跟著他一輩子的。
養真壓下心底的一絲辛酸之意,讓自己笑的十分燦然。
趙芳敬看著她甜美的笑容,心中的滋味卻難以形容。
有一點點不可告人的竊喜,但是又有許多難以名狀的煩惱。
原來,之前王貴妃給寧宗所出的那個主意,便是偷梁換柱的計策。
畢竟養真的身份天下皆知,又都知道她將來是皇後人選,若是貿然嫁給彆人,豈不是要多許多非議
何況趙芳敬竟是非她莫屬的樣子。
寧宗也不想過分為難他,隻是要真的把養真給他,養真可就是皇子們的嫂子了,名聲上很不好聽。
但是王貴妃的計策,卻是明麵上對天下宣告,說是趙芳敬會娶王家的一位眷親。
那眷親自然是從彆處上京來的,京內見過的人自然極少。
到了成親的時候,卻叫養真以那女孩子的身份,偷龍轉鳳嫁給趙芳敬。
畢竟養真如今在喬府之外住著,除了程晉臣等幾個相識交好的外,其他的人也不知她的居處,所以這件事情做起來也是極容易的。
如此一來,自然免除了許多的口舌跟不便。
那天寧宗跟趙芳敬說了這計策,本以為趙芳敬會不願意如此。
誰知趙芳敬思忖了半晌,竟答應了。
趙芳敬道:“臣弟其實也十分的為難,對我而言自然不想讓養真受一點委屈,當初所謂皇後命一時不慎傳了出去,臣弟已經很是後悔了,此時絕不能再節外生枝。假如能夠用這瞞天過海的計策讓她得以保全,臣弟又何樂而不為呢?”
當下便秘密地議定了此事,這件事情,知道的唯有寧宗,趙芳敬以及王貴妃而已。
京城內所謂有關十三王爺親事的話,也是皇宮中有意放出來的。
趙芳敬之所以不跟養真說,除了時候不到外,還有一個原因——也正是他最擔心的一個。
那就是此時此刻,養真聽聞他要跟“彆人”定親時候的態度。
****
就在兩個人說話的時候,突然間見杏兒匆匆地進了院門,一眼看見趙芳敬,忙止步低頭:“參見王爺。”
趙芳敬正看著養真,一時並未理會。
養真卻見杏兒有些焦急之色,便問:“怎麼了?”
杏兒見問,才小聲道:“是薛爺出了事……方才得良跟我說,薛爺在外頭給人打傷了。”
“什麼?”養真大為意外,“傷的如何,現在哪裡?”
杏兒搖頭道:“傷的怎麼樣得良沒說,隻說已經給順天府的人拿了去,得良叫我告訴姑娘,讓、讓快點想法子呢。”
“順天府?”養真不知究竟如何,又擔心薛典,便轉頭看向趙芳敬:“十三叔……”
還沒等她開口,趙芳敬道:“不用擔心,此事交給我處理就是了。”
養真一怔,旋即道:“十三叔,也不知薛叔叔怎麼樣了,我……我想去看看他。”
趙芳敬抬手製止:“既然是給順天府帶走的,自然是在順天府的牢獄裡,那種地方豈是你能去的?我既然答應了你,自然會很快處置妥當。”
趙芳敬說著便往外揚聲喚道:“青鳥。”
院門口青鳥飛跑進來跪地:“王爺有何吩咐?”
趙芳敬道:“你速去叫李管事,到順天府看看薛典怎麼了,儘快將事情撕擼明白,把人好好帶回。”
青鳥聽得仔仔細細,立刻答應轉身出院去了。
養真見他淡然吩咐完畢,心裡稍安。
不管是薛典遇到何事,既然趙芳敬叫王府管事出麵,順天府絕不會為難薛典。
養真忙道:“多謝十三叔。”
趙芳敬眉頭微蹙:“你為了他謝我?你是跟他親近,還是跟我親近?”
養真一愣,繼而笑道:“我隻是……我並沒有這個意思。”
趙芳敬哼了聲:“是嗎。”
養真見他突然間好像態度大變,不是先前才來時候那眉眼帶笑的樣子,卻不知自己是哪裡得罪了他,難道是因為薛典的緣故?
養真便解釋說道:“薛叔叔為人十分謹慎,做事妥帖,我相信他絕不會做違法亂紀的事情。”
趙芳敬聽她如此說,就知道她是怕因薛典而連累自己。
那兩道好看的濃眉越發皺起:“薛典的為人如何,難道我不知道?”
養真吐了吐舌,實在猜不透他想什麼了:“那……那十三叔乾嗎又冷臉了?”
趙芳敬微怔,繼而哼道:“你還能看出我冷臉?”
養真嗤地笑了:“我又不是瞎子,你先前還高高興興的,怎麼一聽說薛叔叔出了事,就冷若冰霜起來了,我還怕是因為這個給十三叔添了麻煩才導致你不高興呢。”
趙芳敬差點翻了個白眼。
他自然是不高興的,隻是跟薛典毫無關係,薛典的事對他而言,不過一點塵埃而已。
趙芳敬不言語,養真便笑問道:“對了,十三叔,那位王家的姑娘……你可見過麵兒了?”
“嗯。”趙芳敬答應了聲,眼睛瞥著養真。
“是什麼時候見到的?”養真又問道:“那她……長的什麼樣?脾氣如何?”
趙芳敬微微咬了咬唇:“早就見過的。長的麼……”
他對上養真烏溜溜的眼神,不知為何心裡的那股氣惱卻仿佛有要散開的勢頭,終於他嘴角微挑:“你自然會知道。”
“什麼時候會知道?”養真好奇地問。
趙芳敬笑道:“該你知道的時候自然知道,怎麼了?你著急想看見她……或許是怕她長的不好看?或者脾氣不好嗎?”
養真道:“我想既然是十三叔看上的人,長相一定是無可挑剔的,脾氣……必然也不錯。”
但還是想親眼看看。
好奇讓十三王爺如此心動的女子,到底是什麼樣的天人相貌跟溫柔性情。
趙芳敬見她一本正經地忖度,忍笑道:“這可未必,她的長相嘛,倒也過得去,就是那脾氣……”十三王爺嘖了聲,搖了搖頭,好像很無奈。
養真大為驚愕,忙追問:“脾氣怎麼了?”
趙芳敬歎道:“不好說,有時候看著很好,有時候卻十分的刁蠻任性,讓人無可奈何。”
養真呆呆地聽著:“世上……還有讓十三叔無可奈何的人?”
而且趙芳敬還喜歡這樣的人?
趙芳敬嘴角的笑按都按不住,半是含惱半是含笑地看著養真道:“當然了。”
養真輕輕地抓了抓發鬢:“那她……住在哪裡呢?”
趙芳敬笑道:“她的性子有些奇特,不太愛交際,你如果想見她,隻怕要失望了。”
養真見他重又恢複了滿麵溫柔笑意的樣子,但是這笑容對她來說,卻是因為那位“王家姑娘”而起。
也許以後,這笑容就隻對“那位姑娘”了。
一念至此,心裡竟有些酸澀。麵上卻還笑說:“那麼我隻好隨緣啦。”
趙芳敬忍不住在她眉心輕輕地彈了一下:“小笨蛋。”
養真睜大雙眼,卻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間又如此說自己。
****
楚王府的李管事去了一趟順天府,一個時辰不到,就帶了薛典徑直回了櫻桃巷。
裡頭謝氏也知道了此事,養真正同她說,聽聞薛典回來,忙出來相見。
果然見薛典的臉上有幾處傷,腿腳似乎也不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