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裡站著許多官員, 馮唐的匆忙逃離讓他們站在原地幾乎不敢上前,更不敢抬首去看, 恨不得鑽入地縫裡去。
十月的天幾乎一日冷過一日, 輕風拂過都帶來冷意,一行人在庭院裡早就苦不堪言, 他們跟著過來後,就不見上司陸懷思, 唯有等著陸相吩咐。
陸蒔故意晾著他們, 除去幾人外都不會深信, 她本欲與楚染說一說太子的事,不想馮唐先說了出來, 她唯有壓低聲音道:“晚些與你解釋。”
楚染粉麵通紅, 掃過一眼庭院內等候的朝臣,也學了一會恒王的姿態,吩咐道:“去辦些茶來給他們暖暖身子。”
午後的風漸漸大了, 到了黃昏的時候就飄起了冰晶,待天黑實時, 冰晶成了大片雪花, 外間等候的人這才走得乾淨。
驛館設宴, 劉章與陸懷思一道入內,兩人官職相近,衣裳卻是不同。陸懷思外放多年, 油水沒有撈得到, 一身長袍素淨, 劉章卻是不同,錦衣寬袍,溫潤儒雅,一看就知身份不簡單。
兩人坐在一起,旁人挨著他們往後坐,入宴不過十餘人,以陸相與新平公主為尊,馮唐在末。
陸懷思飽讀詩書,出口成章,劉章問起郢都內的事,他張口就道:“如今陛下仁厚,太子體弱,恒王賢良,朝堂之福。”
問的是趣事,他張口就說起朝政,劉章膽子小,不禁嚇,一聽這句話,手裡的酒生生灑了出去,他忙遮掩一二,道:“浪費了好酒,陸大人試試清河的酒,帶著醇香,美味甘醇。”
一句話算是打岔了,上座的楚染晃著酒杯,澄澈的酒液倒映著她一雙如畫的眉眼,她忍不住諷刺道:“陸相不擔心二兄出門會被人打死,誇讚恒王,貶低太子,我回去就讓連城揍他。”
說太子體弱就罷了,後麵跟著就誇恒王,兩相一對比,太子體弱而與名聲,換著花樣貶低他,這人出門當真沒有帶腦子。
陸蒔眸色晦深莫測,目光低垂,望著杯中酒:“殿下若想打,莫喚連城,容易被人發現。”
這話像是在同意這件事,楚染做好她要反對的準備,不想她竟然這麼快就答應了,自己呆了呆,陸相對陸懷思也是不瞞?
陸蒔看破她的心思,沾過酒液的唇角紅若胭脂,亮澤而飽滿,“他有些蠢。”
楚染深以為然,“幸虧你當時沒有答應嫁給他,不然日日得要氣過一回,會斷折而死。”
她隨口胡言,陸蒔眉眼反染了幾分笑意,誇她:“殿下所言甚是。”
楚染接不下去了,她若說食案是圓的,隻怕陸相還會誇一句,絕對不會說這個是方的,這人又拿話哄騙人。
她生氣不語後,劉章與陸懷思實在是說不下去了,三句不離恒王仁善,叫人如何好好說話。
同座的不少人,清河官員就來了三四人,其餘人都不敢過來,陸相查糧雷厲風行的手段震懾住他們,哪裡還敢再與陸相見麵,恨不得隔上幾百裡。
劉章不說話了,他下麵的人更是話都不敢說,唯獨陸懷思還在說著話,“劉大人不知來時有多艱難,水路難走,官船一路上都是小心翼翼,又擔憂陸相不得不加快速度。”
“陸大人一路辛苦,我敬你一杯。”楚染沒有辦法先打斷他話再說,這人是為了替恒王招攬人來了,不過這樣的招攬太笨了些。
劉章跟著舉杯,“敬陸大人,一路辛苦,今晚好好休息。”
“謝殿下、謝劉大人。”陸懷思一一謝過後,仰首就一口飲儘,不管如何,就是不去看陸相那側。
他避嫌得太過明顯,距離他近的劉章目光跟了他一個晚上,看向屋內多處,唯獨不看陸相,這非兄妹的情分使然。
心裡想的不敢露言,再聽陸懷思誇恒王,隱隱猜出什麼。縱陸相態度不管,新平公主還在,她是太子胞姐,陸懷思不該避嫌?
他現在不敢再同陸懷思說話,借口酒飲多了,匆匆離開驛館。
刺史一走,清河官員也跟著離開,陸懷思恍若未覺,對著酒壺吟詩,還是陸蒔看不下去了,開口勸道:“二兄,時辰不早,該歇息了。”
陸相聲音還是那般清冷,如冰珠落玉盤,陸懷思半晌才反應過來,慢悠悠站起來,看著外麵漆黑夜色裡的雪花:“又是一年落雪時,陸相也要早些歇息。”
小廝入內,扶著他離開。
馮唐等人揖禮退下,她也住驛館,隔得有些遠,接過婢女備好的傘,撐著大步離開。
屋內就隻剩兩人了。
楚染迷迷蒙蒙睜開眼睛,烏亮的眼睛對著陸蒔有去一線星河,她忍不住諷刺道:“陸二爺是不是從小就是傻子?”
就算不是傻子,也被陸老夫人哄得傻了,她從小到大,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呆蠢的人,蠢笨罷了,還想著為恒王招攬。
陸蒔在她一旁坐下,抱著她,在柔軟的唇角親了親,熱意湧動,而後一發不可收拾。
磨著舌尖交纏,帶著酒味,身心皆為她癡纏。
楚染不留心就被她親了去,舌尖都微微發麻,她推開陸蒔,臉色羞得通紅,“我喜歡什麼酒?”
又是白日裡的問題,陸蒔蹙眉,一時沉默。
“就曉得你不知道,今晚我一人睡,你自己拿暖爐熱手,不許抱著我睡。”楚染擦擦自己唇角,看到酒杯裡剩下的酒,端起來就喝了,心裡的火還是沒有散下去,她站起身,“我去隔壁睡。”
她劈裡啪啦竹筒倒豆子的一番話,讓陸蒔無法反駁,她伸手就被楚染拍開,看著一人離開。
等回屋時,屋內無人,榻都是冰冷的,也不知暖爐能不能捂得熱。
屋內一人在時,陡生幾分寂寞,陸蒔不急躁,坐在榻沿,手伸進被子裡的輕輕去觸摸,那裡還有著楚染的味道。
如今的楚染生氣就會擺在麵上,說分房就分房,也不藏著自己的心事。她忽而想起前世裡的事,那時楚染心思比起現在可沉多了,且從不會對她說起,最多的時候就會問起今日去見陛下,陛下態度如何。
其他,再不會多問。
那時她不會輕易生氣,凡事不讓她知道,哪怕那時靈禕過府,她都不會多蹙一下眉頭,不會多擺臉色。
她就如同一個軟綿綿的娃娃,如何都不會因這些小事而生氣,多的隻是為太子身子歎息、朝政煩惱的。
這樣的楚染,遠得讓她碰不到,她想去觸碰,可發生的事又讓她膽怯。太子病重,幾乎出不得東宮,楚染日以繼夜地照顧他。
姐弟情深,她本不該去想,可每每如今日這般的寂寞,時日久了,多少讓她會寒心。
她歎息後,將楚染塞在被子裡的暖爐取出來,自己躺進去,重新感受到冰冷後,心裡的不甘再次湧上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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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糧一事未曾解決,巡視戰艦的事就一再擱置,陸蒔日日去糧倉,與劉章一道親自去盤查。
陸懷思入清河後就被陸蒔命令在驛館休息,清河官員見不到,查糧一事進展如何,他也是不知。
驛館休息一日後,不顧陸相的吩咐前往糧倉,然而走到半路就被人打了。
被人直接抬回驛館,小廝嚇得不行,就近去找新平公主,陸相在糧倉,趕回來也要半個時辰。
被小廝請去的楚染站在錦帳外看了一眼,陸懷思被打得鼻青臉腫,躺在榻上呼出的氣都比吸入的聲音大。
“驛館裡沒有大夫,小廝去請了,二兄且忍忍。”楚染不好掀開錦帳去看,大致看過一眼後就去外麵等,並讓人將今日跟隨的小廝都叫來。
朝廷命官好好地被打了,跟著的人一個個都脫不掉罪責。
喚了一通竟無人,請她過來的小廝跪在地上解釋:“今日大人自己過去,他去查糧,不好呦五喝六地帶著我們,不想出去沒走多遠就聽到他的叫聲,我們過去就見到他頭套著麻袋,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了。
“連個看見的人都沒有?”楚染驚訝,陸懷思怎麼竟做這些糊塗事,他身份特殊,出門竟不帶人,出門不被人打也是怪事。
小廝腦袋磕在地上,不斷道:“都是奴的疏忽,隻是請殿下務必要找到行凶者,朗朗乾坤,清河內竟這般目無王法,請殿下做主。”
楚染道:“我曉得了,你帶人去周遭看看可有留下的線索,這裡我看著二爺。”
小廝千恩萬謝地叩首,帶著幾人就楚府去事發地。
片刻後,大夫就被請來,婢女擁著他進去診脈,驛館內跟著陸懷思過來的奴婢都跟著心思惶惶,都不知該做些什麼。
大夫在內診脈,楚染就讓人去請陸相回來,到時真要出事,也有她在,事情就好解釋多了。
大夫出來後,先給楚染行禮,而後道:“陸大人無甚大事,腦門上有傷,好好用藥休息就可,近日落雪,切勿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