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染本以為陸蒔不會擾她, 掙紮兩下後就醒了,陸蒔清冷的麵色映入眼簾,她攀著她的肩膀:“你怎麼了?”
陸蒔不語, 眼中如染冰霜,楚染被她緊緊凝視後就清醒了,自己坐了起來, “陸相,你怎地不說話?”
陸蒔與她對望,深埋心底的陰暗情緒湧入, 沉在眼底, 她俯身而坐, 凝視楚染眼中的迷茫,唇角抿出淺淡的弧度。
她淡淡的笑夾雜著苦澀,蒼白的指尖撫上楚染的唇角, 輕輕摩挲, 沒有向往常那樣親吻, 而是靜靜望著她。
前世裡的噩夢因寧王一句話而揭開,今日裡那句話一直在腦海裡如暴風雨掠過, 楚染與她, 哪裡不好?
屋內燭火氤氳, 顯得陸蒔麵色冰冷而陰暗,楚染徹底清醒了, 摸著她冰冷的手, “陸相、陸相。”
今夜歸來的人陰沉而可怖, 楚染感應出情緒有變,她喚著陸蒔,直到第三遍才回神。
眼前人眉眼如煙,明頰似玉,唇角處如嫣紅如同鮮紅透亮的櫻桃,引人采擷。
陸蒔回神,斂下情緒後勉強回神,失態過後腦海裡依舊在上演著前世情景,將潛藏心底的不甘與寂寞全部勾了出來,織就一張網,壓製著她無法呼吸。
暈黃的燈火下,迷影重疊,她略有些頭疼,無法直視楚染關切的眼神,隆冬冷水,兜頭而下。
“今日、今日寧王來相府了。”她的嗓音帶著低沉,不似冰卻冷如鐵,似從幽幽潭底而來。
楚染被她莫名的態度嚇得不知所措,“他來做什麼,他多半來討酒喝的。”
“他說你我感情不和,不如和離,各自歡喜,免得心生惡念。”陸蒔將這幾句話記得很清,與前世裡楚染同她說的話很像,勾起她對舊日的怨恨。
楚染覺得這話耳熟,極力回想,夢中與陸蒔訣彆時話語大致相同,她不太在意:“寧王叔聽了外麵的謠言罷了,陸相多想了?”
陸蒔垂首,她便歪了腦袋去看,見她神色不對,摸著她的肩膀寬慰道:“陸相不畏人言,怎地又害怕了,寧王叔被人蒙騙,心中不舒服,火氣大了些,莫要在意。時辰不早了,該沐浴安寢。”
她哄著陸蒔,沒有被影響,太子尚在,她與陸相之間恩愛,和離一事不過是寧王氣話罷了。
她推著陸相去沐浴,路過食案時抓起花糖就喂入她口中,接著安慰:“吃顆糖,甜入心坎裡就舒服了。”
陸蒔靜默離開,口中裡糖是蜜所熬製的,放入各色花瓣,製成花糖,放入口中確實很甜。
她忽而腳步一頓,回身看著屋內的楚染,她在糖盒裡挑挑揀揀,選了顆金桔糖放入口中,而後小跑著回寢榻。
楚染心思不如前世裡深沉,對海運一事處理得極為妥當,她不知楚染心思幾何,今世離得近,反倒覺得她年少,處事得當,也多了純真。
或許前世裡這份純真都被她表麵的冷酷掩蓋了,不為她所知。
夏日的黑夜裡散去白日的酷熱,煩躁之下也覺得熱,楚染醒後就覺得熱,讓阿秀去辦了冰鎮的酸梅湯,也給陸相留了一份。
沐浴後都會覺得熱,酸梅湯解暑,飲過以後也覺得舒服。
楚染躺在榻上,陸蒔曆來整潔,榻上不會放置她物,不像她會放上幾本書冊,閒來時打發時間。
她躺下不久,陸蒔便回來了,她見酸梅湯後也沒有多問,自己飲了大半,陰霾縈心的思緒也散了大半。
楚染聽到她的聲音後就探頭去看,見她一步步走來,托腮看她:“陸相可覺得舒服了?”
她整個人橫躺在榻上,歪歪扭扭,陸蒔來後竟不知如何上榻,無奈拍了拍她的後腦勺:“不舒服又如何?”
楚染識趣地挪了挪身體,“寧王叔的話不做數,你莫要當真,我不會同你和離,不會便宜旁人的。”
陸蒔對於自己的失態也已懊悔,見楚染未受影響後微微舒心,坐在榻沿,“殿下自己說的話莫要忘了就是。”
“不會忘的。”楚染晃了晃腿,伸手去摸毯子,陸蒔眸色閃了閃。
她視線落在腳踝處的七彩玲瓏絲線,時日久了,絲線纏繞得更緊了,緊緊貼著腳踝,襯得那處肌膚如雪。
陸蒔忽而不自覺伸手摸上她的腳踝處,屋內兩人呼吸聲同時停下來,氣氛凝滯。
摸到毯子的楚染先是一驚,而後掙脫陸蒔的手,將雙腳藏入被下,她曉得陸相要做什麼,如同幼兔見到惡狼一般望著陸蒔:“你要做什麼?”
她眼裡閃過的防備讓陸蒔陰鬱的情緒散開,笑道:“絲線可以解開了。”
平日裡楚染或許會信她,可入夜後床笫之間斷不會信她的鬼話,成親那夜響了半夜的鈴聲,以後都不想聽到。
她依舊不肯:“我自己解,不用你。”
楚染趴在毯子上,腳伸了進去,整個人裹進去的時候會有點熱,她想了想,就沒有裹自己,裹住腳就好。
陸蒔不勉強她,“隨你,明日記得解下就好。”
楚染輕輕應了一聲,婢女就將燭火熄滅大半,屋內靜寂無聲。
錦帳低沉後,陸蒔靠近楚染,指尖滑過她漆黑連綿的青絲,將之分開,露出光滑的後頸,指尖輕輕摩挲後,她親了親。
楚染沒動,知她心思不好,方才醒來看見的陸相確實嚇到了,明明清冷如斯,卻給她一種陌生的感覺,帶著幽冷,驚出一身冷汗。
她分神間,眼前還是枕頭上的紋路,陸蒔親繡的枕頭,雖不如繡娘手藝精湛,卻多了幾分暖意。
她動了動身子,肩上多了一抹冷意,陸相的手心還是冰冷的,她略有不解,按著她做什麼?
身在哪裡,就想起哪裡的事。她想起那些畫冊中好像有這一姿勢,匆匆略過,隻記得兩人相疊,一人背對著的。
她惱恨道:“陸相定看了那些畫冊?”心裡不甘心,明明是給自己看的,偏偏便宜了這人。
她想掙紮,背後滑過冰冷的指尖,肌膚顫栗,耳邊傳來她討厭的聲音:“殿下與臣換的,後悔了?”
陸相眸色瀲灩,暈黃的燈光縈照下,肌膚有如美玉,她微微闔眸,耳畔和離的話依舊如風蕩漾,她親吻上楚染的發頂。
楚染咬咬牙,不去理會她,在榻內摸著毯子要蓋上,手去摸時卻被按住,陸相無聲的動作讓她心口一顫。
沉醉不知歸路時,總覺得陸相今夜哪裡不對,白日裡的事情對她影響很深,楚染不明白,為何會這般在意。
與平日裡的清雅相比,今夜的陸相溫婉動人裡帶著其他情緒,待楚染體會過來,早已後悔。
這人表裡不一,寧王叔說的話與她何乾,作何要欺負她,她抿著唇角不說話,起初的迎合到後來的無力。
陸相看了她的畫冊,竟來她這裡效仿,這人愈發道貌岸然了。她不說話,指尖緊緊扣著被單,心裡卻將人記恨上了。
她迷糊要睡過去的時候,耳畔一熱,那人不知廉恥地湊近:“阿染,莫要忘了你說過的話。”
楚染被她折騰得乏累,對於道貌岸然的人不用說好話,當即迷糊回她:“不記得了。”
這也是實話實說,今夜說了不知多少話,怎地知曉她問的是哪句。
她本以為氣一氣這人,舒服睡覺,不想事與願違,道貌岸然的人又纏了過來,她忙道:“記得、記得。”
“記得什麼?”
陸蒔的聲音泠泠,讓人耳畔拂過冷風,楚染怕惹惱了她,合上眸子,“明日告訴你。”她想以睡覺來躲避,陸相今日魔怔了,揪著不知名的話問上幾遍,也不知是不是被寧王叔罵得心虛了。
她翻過身子想去睡覺,動了動卻又被按住,她惱了:“你再這樣,我生氣了。” 她抿著唇角不去看陸蒔,眸色帶著水霧,似有委屈似有不甘。
陸蒔不語,指尖拂過她的眼角,淡淡道:“你氣什麼?”
“氣、氣……”楚染說不出口,想起寧王叔罵她的話,忽而覺得那就是對的,陸相確實欺負了她。
她支支吾吾的樣子,眉眼緊蹙,幾乎咬牙切齒,分明與陸相想的不是同一事,大概就是氣被陸相壓著欺負……
唯有這件事讓她生氣!
陸蒔摸著她濕透的眼角,淡淡一笑,也不鬆開她,隻壓著聲音問她:“殿下氣什麼,我也生氣。”
氣你要和離,氣你獨自一人回新平,氣你飲鳩自殺。
然後這些說不出口,問不明白,她親吻她眼角的淚痕,不禁低語:“隻要你不離開,萬事都依你。”
楚染不信她了,吸了吸自己鼻子,轉身抱著毯子背對著她。
她大有賭氣的樣子,陸蒔覺得好笑,心裡的陰霾一掃而淨,上前去哄她:“殿下,莫氣了。”
楚染不理,陸蒔又輕輕摩挲她肩上的肌膚,低低哄了幾句,還是不理,她伸手攬上楚染的腰間,壓低聲音道:“殿下可要再來一次?”
言罷,不待楚染回應,親上她的後頸。
小貓兒惱了,更加不聽話,陸蒔也不急,慢慢哄著,總會聽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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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屢屢撤朝,群臣習以為常,太子為首各司其職,也未曾出差錯。
陸相去署衙後見到周文義,他為與宋通商一事而來,文臣不主張戰爭,且楚有吳江未曾收回,與宋鬨得不和,反給吳江便利,此事不妥。
陛下不早朝,他無法當殿商議此事,隻好先與陸相說過,到時議出良策,再呈請陛下定奪。
周文義站的是太子一黨,陸蒔也不去猜測他為何站隊如此果斷,明妃本就不是尋常人,她壓製著王後,卻將掌宮之權交給賢妃,獨寵的又是林才人,這樣的女子,讓人看不透。
“周老覺得與宋通商是好事,可霍老未必就會同意,霍家也是做生意的,尤其霍家二房,若是與宋通商,他們會有損失的。”陸蒔道。
馮唐恰好在內,順口道:“霍家走的是沙路,這些年與吳江接觸過甚,與宋通商後,這麼一塊大肥肉,霍家是吃不下來的,且對楚的經濟有一定的影響。霍家也曾主戰,種種原因,霍老隻怕會反對。”
其實這些官場話,沒有太多中肯,而是此事是太子提出,那麼霍家為恒王著想,勢必會反對。馮唐將這些話壓下,就是希望周老自己能明白。
陸相對外的態度的兩不偏幫,雖說陸家二爺隱隱靠著恒王,但真正決定方向的是陸相,陸懷思不過是上躥下跳的螞蚱,未必就和陸家其他人綁在同一根繩子上。
周文義聽到這樣的話,心中也是疑惑,“霍家行商的事情不去管,但與宋通商是件利事。宋雖不如楚,也算是禮儀之邦,難不成與西羌一般要開戰。這些時日我也曾觀察過形勢,前有吳江,如今又有西羌,隻怕再戰於楚不利。”
署衙內還有幾人,皆是陸相心腹,聞言後也開口道:“話雖如此,隻是宋態度如何,也不能保證我們有心,他們也有意,不能讓我們舔著臉去求他們。”
“宋國幼主方親政,權力在首輔溫軼手中,皇帝心中定然不甘心,遣使臣過去交涉,且看看他們的意思。”陸蒔道,宋國小皇帝非昏君,且有自己的打算,不會將楚拒之門外。
如今,就難在陛下是否會同意。
陸相表態後,周文義心中也有希望,商議過後回東宮複命。
馮唐看著周文義為太子鞍前馬後,覺得奇怪,在其餘人都退出後,與陸相道:“周老就這麼支持太子?”
“對宋一事上,周老並不主戰,太子想通商,本就合了他的心意,至於支持一事,或許你所看到的那樣並非是真相。”陸蒔道。
聞言,馮唐也退下,陸相行事說話讓她愈發看不清了,好比前些時日為恒王求情,明明可以踩上一腳,偏偏雪中送炭。
她滿腹狐疑地離開署衙,陸蒔入宮麵聖。
楚帝雖不早朝,卻未曾放下政事,在章華台見朝臣,恒王奏報來了,皆是好事。
一入內,就見到林氏在旁伺候,研墨添香,見到陸相後就識趣退下,她知禮而懂分寸,又善嬌媚手段,楚帝對她十分滿意。
她幾乎沒有缺點,與後宮嬪妃想比,無可挑剔。她從不開口求事,孤身一人在後宮,靠的就隻有帝王的恩寵,稍縱即逝,表現得依舊鎮定。
楚帝看著林氏的表情後,露出滿意的態度,與陸相道:“恒王來報,一切順利,吳江王也不小氣,一談就成,恒王抵達吳江後,相談甚歡。”
“此乃陛下福佑,恒王仁厚,並能帶回最好的戰船。”陸是麵色淡漠,跟著誇了幾句,將手中奏疏呈上。
殿內設冰,楚帝燥熱,服用丹藥後火氣愈發旺盛,如同青年人一般,不用冰根本無法心靜。陸蒔站在殿內反覺得冷,迅速將事情稟報後就要離去。
楚帝喚住她,“朕今日聽了宮人的話,新平與陸相又鬨不和了?”
謠言沸沸揚揚,楚帝想不知道也難,尤其是寧王開口罵人,可見事情確實很嚴重。他說完後就去打量陸相神色,如常的淡漠,好似此事與她無關。
他略蹙眉,新平畢竟是公主,如此遭人怠慢,他欲說幾句時,陸蒔跪地請罪:“殿下年少天真,是臣怠慢她,請陛下恕罪。”
請罪得太快,堵住楚帝的嘴,他也有數日不見新平,不知她在做什麼,女兒家的心事終究是讓人難以揣測。他目的達到了,也不再為難人,便道:“新平年齡小,多哄哄就是了。”
“臣領命。”陸蒔態度嚴肅,公事公辦,堵得楚帝不知該說什麼,揮揮手,示意她出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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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染在早上醒來時就回公主府,將暗道的門用櫃子堵住了,一個月都不想過去,好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