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已經接近穩定的河水線果然又開始漲,而且漲勢凶猛,不過一會兒功夫,竟然已經漲了巴掌高的位置。
搭橋的木材還沒有運來,而按照這樣的漲速,要不了多久就會把那一片小高地徹底淹沒。
“大人,這水勢怎麼又漲了?!”
陸翼著急說:“難道上遊又有地方決堤了?”
李稷眯眼往上遊看,盯著半響,斷然說:“上遊水速變化不大,不至於暴漲,往下遊查。”
陸翼立刻派人往下遊沿河查,最後在五六百米遠的位置發現了原因。
“是之前衝下來的巨石。”
有當地潑通水性的士兵稟告:“這裡是隘口處,河道格外狹窄,巨石正把河道堵住,河水無法疏通,而上遊的水又不絕,以至於河水都在這裡擁堵著暴漲。”
陸翼想了想:“我們用繩索往下勾住巨石,從上用力拉扯,把它移開?”
士兵苦笑:“這巨石被堵在那裡,加之河水重壓,力達千斤,任是再柔韌的繩索也隻會崩斷。”
“那就用火|藥炸開。”
陸翼說:“我們隨身帶了些火|藥,扔下去將這巨石炸開。”
“陸大人,能炸開的可能性很小。”
士兵無奈地往下指了指深陷在河穀中的巨石:“不說這濺起的浪花輕易就能火星熄滅,您隻看這巨石,如此龐大,堵住河道的不過是最下麵一小部分,火|藥的威力不足,您便是扔下去,也頂多隻會把巨石上麵的部分炸開,對於下麵真正堵塞的地方卻是沒用的。”
陸翼也知道,但是他不信邪,仍然讓人往下炸,最後巨石上麵都給炸平了,但是深入水下的地方仍然沒有變化,因為水位還在暴漲。
短短時間,小高地已經被淹沒了小半,李稷帶著剩下的人往後走,濤濤的河水中,宛若海中殘存的孤島,似乎下一刻就會被江水淹沒。
這一幕看得所有人心頭發沉,陸翼眼神也不由地開始慌亂。
“陸翼,把木板扔進河裡。”
這時候,李稷淡淡開口,同時對身後眾人說:“看準木板掉落的位置,再尋著水麵漂浮的物體,使輕功而行,各自儘力衝到對岸。”
陸翼心裡一個咯噔:“不行!大人,這太危險了!”
河水如此迅猛,木板能漂浮的時間不過短短一瞬,這簡直是賭命!是九死一生!
“置之死地而後生。”
在身後漸漸嘈雜的慌亂聲中,李稷冷靜得幾近殘酷:“恐懼毫無意義,事到如今,是死是活,握在自己手裡,亂了陣腳的人,隻會死得更快。”
他身後本來驚慌的一眾武將士卒聽著他冷漠的語調,卻不覺恐懼,反而莫名覺得心頭一定。
嘈雜聲漸漸小了,眾人都重新安靜下來,看著濤濤的河水,目光漸漸堅定。
陸翼左右為難,半響咬了咬牙:“來人,把木——”
突然,一直沒吭聲的林七拉住他:“先彆扔,我下去試試,把石頭搬開。”
“你彆添亂。”
陸翼甩開他,怒視:“你以為我沒想過這招嗎,但是這水下壓力有多大,石頭又有多沉,你當你是楚霸王再世能搬開石頭?!”
林七悶悶說:“我會武功,力氣也比常人大,我試一試。”
陸翼更怒:“你試個屁,你連水性都不通,還沒到水下就被卷走了。”
林七執拗:“那我也願意試——”
“咳。”
喬安突然咳嗽了兩聲:“力氣超大,又會水性,那我覺得我行。”
陸翼和林七同時愣住,扭頭呆呆看著她。
“真的,我遊泳挺好的,至於力氣那更是了,扛野豬都不帶費勁的。”
喬安越說越覺得自己簡直是天選之女:“我下去,看看能不能把石頭給挪開。”
“不!這不行!”
林七恍惚反應過來,下意識搖頭,陸翼也說:“不行!不能讓您冒險,我們沒法向大人交代!”
喬安老實說:“可是他得活著你們才能向他交代,我覺得按照踩木板這種不靠譜的方式,他八成沒機會再聽你們交代了。”
陸翼:“”
“不行!”林七堅決:“安姑娘不能去,讓我去,我可以!”
“你可以個屁,一個旱鴨子在這裡叫喚什麼。”
喬安翻了個白眼,搶過他手裡的繩子,直接往自己腰上係,拍板:“就這麼定了,我有這個才能就要發揮的嘛,人都快死了還講究什麼,我去試一試,又不是去死,我有信心,你們磨磨唧唧還耽誤我時間。”
陸翼和林七被她說得啞口無言,陸翼猶豫了一下,也下了狠心。
要是可以他當然想自己上,但是他根本沒這個本事,下去就是死,反而會耽誤時間,安姑娘確確實實是最合適的人選了。
隻要能讓大人安全回來,無論大人如何懲罰,他都認了。
陸翼當即立斷,讓人拉起繩子。
李稷遙遙看見河對岸一陣喧鬨,見陸翼沒有按自己的話扔木板,不由蹙了蹙眉:“陸翼?”
河對岸的人散開,李稷看見一道纖細的身影走到河邊。
——是喬安!
李稷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麼,臉色驟變:“喬安?你乾什麼?你給我回去!”
喬安自顧自往河邊走。
“放肆!你敢不聽我的話!”
李稷平生第一次如此失態,怒吼說:“陸翼!林七!給我攔住她,給我把她綁起來!”
林七不禁走了幾步,下意識想拉住喬安,但是陸翼卻攔住他,咬住牙不吭聲。
“行了行了,彆說他們了。”
喬安終於出聲,語氣還是那麼輕快:“你都敢輕功水上漂了,我試一下怎麼了,繩子都栓好了,大不了一會兒就拉上來嘛。”
李稷氣得渾身都在輕顫,竭力保持鎮定,指著她,聲音威嚴懾人:“閉嘴,你給我回去!”
“我就不回去,有本事你飛過來打我啊。”
喬安笑嘻嘻朝他招了招手:“走了啊,等我好消息!”說著,她活動了一下手腳,抱著一塊大石頭就跳進水裡。
“喬安——”
李稷暴怒的聲音被隆隆的水聲蓋過,冰冷的河水瞬間浸透全身,讓喬安不由打了個寒顫。
喬安感覺到身後巨大的衝擊力,幾乎要將她碾碎。
如果是普通人,現在大概已經被撞骨折了吧。
喬安眨了眨眼,抱著石頭往下沉,邊沿著巨石的輪廓摸索。
這一摸她就發現,巨石下麵不規則的兩處棱角正好撞進河道兩邊的凹陷坑裡,喬安把懷裡的石頭扔掉,抓住巨石的棱角往下,找準位置,一手扶住河道穩定身形,一手握住巨石的下沿,緩緩往上抬。
她憋著氣,把全身的力氣都運到手上,在巨大的水中阻力下,硬生生地把那大塊棱角掰下來,又把巨石往上抬出凹陷,重重撞在沙地裡。
喬安感覺呼吸有些不暢,似乎剛才力氣用得太大,手臂也有點抽筋,格外的刺痛。
她不打算上去再呼吸一次,那樣一來一回要耗費很多力氣,她不再耽誤,直接遊到另一邊,憋著力氣,像剛才一樣又把這邊的巨石棱角掰下來。
被這麼一折騰,巨石在河道中歪斜放置,與河道的縫隙被大量水衝過,縫隙也越來越大。
喬安往後遊了兩下,一鼓作氣猛地往後一蹬,巨大的力道直接將巨石從淤泥中踹出來,配合著河水巨大的衝力,巨石開始跌跌撞撞往下移動,翻滾著往更下遊湧去。
喬安鬆了口氣,這才感覺手臂和腿疼得更厲害,渾身也漸漸發冷,可能是在漸漸失溫。
不過現在最重要的是換氣,喬安拽了拽繩子,那繩子拉著她往上走,喬安自己也往上遊,很快腦袋就露出水麵,她用力喘了幾口氣,然後抹一把臉上的水,睜開眼,看見無數張驚喜的笑臉。
陸翼高興大喊:“安姑娘,成功了!”
河對岸歡呼聲無數,那邊的小高地上水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下降,無數人露出劫後餘生的笑臉,喬安遙遙看見木材已經運過來,一群人正忙碌的搭橋。
“快,快把安姑娘拉上來。”
“這邊拉繩子。”
“安姑娘,您往這邊遊”
喬安聽見陸翼和林七的聲音,她笑彎了眼睛,扭過頭,看見李稷站在高地最前麵,目光複雜地盯著她。
喬安老得意了,高興地朝他招手,像個得到了小紅花回家跟家長炫耀的小學生:“大哥!我就說我能行。”
讓他不相信她,哼哼,救命之恩啊喂,他以後必須得把她當祖宗伺候才行,要是再敢欺負她,她就打掉他的狗頭哼!
李稷定定看著那個小姑娘在水裡歡快地招手,看來的眸子閃閃發光的明亮,飛揚的眉宇間的傲嬌和得意,都像是明媚的陽光,燦爛得灼眼。
他乾涸失色的薄唇抿了抿,一時竟然說不出心頭什麼滋味。
他平生從未有這樣無措的時候。
他嗓子一片沙啞,最後隻能不自在地側開臉,乾巴巴說一句:“快上去。”
老古板,就知道聽不見他說一句好話。
喬安撇撇嘴,還是扭頭往岸邊遊去。
遊著遊著,離岸邊越來越近,她的頭卻開始發暈。
刺骨的寒意,像是從她的心口蔓延而出,延伸到四肢的每一根神經,手臂開始發麻,腿開始抽筋。
喬安心頭一沉。
她知道那是什麼,那是她體內的胎毒發作了。
她有最好的醫術,所以她從來都知道,雖然她每天活蹦亂跳的,其實自己身體裡有一顆不定時的炸|彈。
她早坦然做好了準備,但是她沒想到,這顆炸|彈竟然在這個時候炸開了。
李稷側開臉,眼睛卻一直盯著喬安,眼看著她遊的速度越來越慢。
他的心尖莫名地一跳:“喬安?”
喬安能清晰感覺到身上力量的流逝,她覺得自己就像一隻被封進冰窖中的魚,一點點失去掙紮的力氣。
眼皮漸漸發沉,不可抗拒的疲憊在身體中傳遞,動作變得越來越遲緩僵硬,她的身體開始下沉。
喬安微微苦笑了一下。
好不甘心啊,還沒有給原身討回公道,還沒有再最後見老太太一麵,還沒有去看看繁盛的京城,還沒有試著找一找自己喜歡的男朋友
不過喬安轉念又一想,好歹她還救了李稷了,救了那麼多人嘛,也不算虧了。
她這一輩子本來就是白賺的,雖然隻有短短幾年,但是她也很努力地活過了,不虧的。
喬安眨了眨眼,抹了一把臉,突然扭過身,對著李稷用力揮了揮手,大笑說:“大哥!這次真的拜拜啦!認識你很高興,幫我跟娘道個彆,下輩子我們還要做一家人啊!”
李稷瞳孔驟縮。
他眼看著她笑著閉上眼,眼看著她像折翼的鳥兒墜入滔滔的江水中。
“安姑娘!”
“快救人!”
各種嘈雜驚慌的聲音充斥在耳畔,可是他的眼睛隻能呆呆看著那兒,仿佛有一雙淬毒的大手瞬間擰緊他的心臟,不可名狀的劇痛撕裂的他的骨骼,扼住了他的咽喉,奪走了他所有的呼吸和理智。
他腦中隻有一個念頭:她不能死。
他不能讓她死!
李稷的雙目驟然猩紅,想都沒想猛地跳進濤濤江水裡。
“不——”
“大人——”
欒城,羅老太站在官邸的正堂,看著外麵已經黑下來的天,莫名地不安,喚人:“再派人去看看,你們大人怎麼還沒回來?還有安丫兒,讓他們快回——”
“老夫人!”
有人快步來稟報,神色驚慌倉皇:“大人回來了,小姐昏迷了,大人徑自抱著小姐去了東廂房,方大人和幾位大夫都趕去了。”
羅老太臉色大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