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個漂亮的小孩兒。”
臨到睡覺,謝雲洲也不忘再氣一下薛刃,反正目前看來,薛刃在心裡是接受了他是主上,不會打他。
使團又走了五日才正式到了東瀾的都城,人人都有些累了,謝雲洲更是憔悴了許多。
然而東瀾並沒有要他們好好休息幾日的意思,白天拉著謝雲洲聊和談事宜,晚上還有吃不完的宴席。
不過喝酒的事都歸了韓暉,謝雲洲說自己不能飲酒,旁人想勸,末了被謝雲洲那明明美極卻又寒意徹骨的眼睛瞥一眼就不敢說話了。
畢竟大梁左相不好惹的名頭當真是四海皆知,被大小世家奉為首座又在朝堂上如魚得水三十年的右相楊世安可是親口說過的,“此人真乃蛇蠍美人”。
東瀾的文臣武將第一眼瞧見謝雲洲無不歎其容顏,但也無人敢多看,就連當麵誇一句都戰戰兢兢。
當年謝雲洲初到京城,被太子舉薦入朝,在一次宴席上,北鄉侯酒後輕佻打量謝雲洲,稱他貌若西子,見他比見京城公子們追捧的第一花魁還讓人把持不住。
那時的謝雲洲隻是一笑置之,在場官員也都沒把他當回事,還跟著調笑附和。
一年後,謝雲洲任大理寺卿,北鄉侯為族人遮掩罪行殺害一對平民父子,此事敗露後,北鄉侯欲以鄉侯爵之位抵罪,並贈與謝雲洲黃金百兩。
北鄉侯本以為如此便萬事大吉,誰料謝雲洲退回黃金,直言道:“我隻要北鄉侯的眼睛和舌頭來作抵。”
後來的事便人儘皆知,謝雲洲挖了北鄉侯的眼睛,又割去他的舌頭,還上書奪去了他的爵位,最後這位曾在京城風光一時的北鄉侯目不能視,口不能言,淒慘潦倒地離開了京城,沒多久就病亡了。
有人問謝雲洲為何要對北鄉侯下此狠手,謝雲洲說:“他在一年前看了不該看的,說了不該說的。”
此言一出,眾人都明白了,在謝雲洲眼裡,北鄉侯怕是在一年前就已經是個死人了。
時至今日,這樁事還隻是謝雲洲心狠手辣的其中一件而已,他狠起來連自己都敢下手。
比如,之前司徒嚴勝想找謝雲洲的把柄,謝雲洲故意拋出一個自己在大理寺時貪贓枉法的假證,嚴勝以為真被他抓住了把柄,欣喜若狂,而謝雲洲竟也甘願被嚴勝抓進獄中。就在嚴勝以為勝券在握時,謝雲洲安排好的人又放出了反證,之後便聯合太子指責嚴勝以誣告之舉排除異己,嚴勝為擺平此事元氣大傷,右相一派也被挫了銳氣。
而謝雲洲那副病弱之軀,在獄中幾日幾乎去了半條命,病了大半個月才養回一點人樣,這下子誰還不說一句“狠還是你謝雲洲狠”。
東瀾人對謝雲洲的態度,薛刃都看在眼裡,這幾日謝雲洲忙著與東瀾人周旋,此次出使東瀾似乎對謝雲洲和太子都十分重要,謝雲洲是必要和談成功的,而他便忙著觀察謝雲洲,並暗自在心中揣摩這個人的真實麵目,再與他聽過的傳聞一一比較。
經過幾日的觀察,謝雲洲無疑是個心思縝密,城府極深之人,說話向來滴水不漏,而旁人卻永遠猜不透他的所思所想,不做正事時,謝雲洲會表現得輕鬆一些,但大多數時候還是清冷難近,話也不多。
偶爾,薛刃也發現謝雲洲會獨自一人坐在那兒發呆,臉上看不出悲喜,可又無端讓人覺得他像是有無儘的哀傷愁緒,單薄的身影亦是如此孤獨。
這真是個複雜的人。
薛刃如是定論。
不過謝雲洲對他倒是和顏悅色的,還常常帶著淺笑,那天謝雲洲為何收留他就很奇怪,還說他與自己有緣。
哪裡有緣了,他身體好著呢,才不是那一副病秧子樣。
原本他思來想去都不得其解,但看到謝雲洲讓薛含給他送的一桌子糕點,他又確認了一件事——謝雲洲是真的把他當小孩兒看。
他跟謝雲洲說,他母親早年因病去世,父親重病在床,他想去邊境找些謀生之路,不想被北黎人抓走作奴隸,謝雲洲看他那眼神他隻能理解為蛇蠍美人可能是父愛泛濫了,想養個孩子,於是不吝露出點溫柔和善來。
幾天過去,他身上的傷口有些結痂了,衣服磨得難受,此時入夜,他乾脆赤著上身仰躺在外間的小榻上,腦中卻不停在思考。
如今北燕肯定不能回去,那些人掌控了局麵,他又沒能與父親的人通上信,回去簡直就是找死。
也不能讓那些人知道他從北黎人手上逃走了,最好先彆讓他們找到自己,活著才最緊要。
大梁,謝雲洲……
似乎也不失為一個好去處。
他想得入神,乍然聽到輪椅的聲音還嚇了一跳,霎時從榻上坐起來,與謝雲洲四目相對。
“夜間天寒,把衣服穿好。”謝雲洲把他丟在一邊的裡衣放到榻上,“彆受涼了。”
薛刃心道:這屋子天天關著窗都要悶死了,你以為都跟你似的這麼弱。
“哦。”薛刃答應了一聲,胡亂披上裡衣,胸膛還半露著,幾道蜿蜒的傷痕清晰可見,結了痂也瞧著猙獰。
謝雲洲看那傷痕應是被北黎人的鞭子抽的,前胸後背都有不少,他自己推著輪椅去桌上拿來一瓶藥,問道:“薛含給你的藥塗了沒?”
薛刃接過藥瓶,道:“塗了。”
嗓子養好了便聽來不沙啞了,少年人的嗓音都還是青澀的,謝雲洲看了他一會兒,問道:“還疼不疼?”
薛刃又被震驚了,謝雲洲像是在同情可憐他,至少該有那麼五分是真的。
震驚之餘,他又有點回過味來了,謝雲洲似乎喜歡把他當無家可歸的可憐小孩看,既然這樣……他也不是不能裝一下,然後趁機贏取謝雲洲的信任,待日後在大梁站穩腳跟,其他事都可徐徐圖之。
於是他垂下眼,裝得好像是有那麼一點疼但又不肯承認的倔強模樣,說:“早就不疼了。”
謝雲洲笑了下,囑咐道:“好好上藥,塗不到的地方讓薛含幫你,早點睡。”
推著輪椅離開的謝雲洲心裡好笑,小孩兒對他的關心總是一臉震驚,前麵還裝模作樣想騙取他的同情心。
心眼兒挺多,但確實可憐又可愛。